2.002 來之則安
「嘩!」
一桶冰冷的水從頭頂澆了下來。
縮在角落裡的女童一個激靈,顫著身子從混沌如荒古般悠長的黑暗裡掙扎醒來。
「起來!」
水桶也砸了下來,丟在了女童的小身板上。
劉三娘雙手叉腰,氣惱的看著女童:「好吃懶做,院子里的活不幹了嗎?不干你說一聲,我現在就送你去死!」
女童抬起頭,眼神有些恍惚,水霧中漸漸聚焦,落在了身前的女人身上。
「聽不到嗎,」劉三娘蹲下身子,扯過女童,抬手就是一記耳光,「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告訴你,過幾天又會來一批流民,你不做事,直接去死了算了!」
女童被打得耳光嗡鳴,本就迷糊的眼睛越發混沌。
劉三娘看她的臉蛋紅潤異常,皺了下眉,抬手放在她的額頭上,滾燙滾燙的。
「病怏怏的!」劉三娘唾了口,鬆開她,「我看你還能活多久,沒生個好命,倒生了個嬌滴滴的身子,等死吧你。」
劉三娘起身退開幾步,離開前又回頭道:「明早去刷馬桶,我可不慣著你是不是生病,刷不好你自己看著辦。」
女童抬頭看著她,模糊視線里,女人又怒罵了幾句,轉身離開了。
「吱呀」一聲,木門合上,屋內又恢復安靜。
女童呆呼呼的眨了下眼睛,靠在後面的木板上又沉沉昏睡了過去。
過去良久,合上的木門又被推開,一個小身影張望了下,從外面溜了進來。
「阿梨?」小梧伸手推了推女童。
誰是阿梨……
夏昭衣睜開眼睛,一個身著布衣的小女孩正看著她,神情有些急躁。
「我在喊你呢。」小梧不悅道,將手裡的兩個小瓷瓶塞到她手裡,「喏,這是余媽讓我給你的。」
瓷瓶觸手冰涼,很是舒愜。
夏昭衣不由握緊它們。
「剛才我洗了野菜送去廚房,聽到劉三娘說你病了,還說要把你交給魯貪狼處置,你還是快點好起來吧。」小梧又道。
夏昭衣還很頭暈,完全不及思量眼下情況,所以沒做回答。
她轉了頭,朝四周看去。
「喂!你應一聲啊。」小梧叫道。
身處是一個破舊木房,空蕩蕩的,地上泥土坑窪不齊。
夏昭衣伸指在地上挖出些泥土,在手心裏面輕輕摩挲著,是棕壤。
空氣中除了潮濕酸氣,還有隱隱的腥味,牆上很多地方甚至有大面積的黯淡褐色,是新舊不一的血漬。
刑房?
不像,屋外陽光正好,沒有哪家刑房這麼客氣,給開上好幾個明晃晃的大窗戶。
也不像是什麼大戶人家,沒人敢這麼光明正大的殘暴殺戮。
想起之前那個婦人三句不離死字,戾氣頗重,還有她口中提及過流民,恐怕這裡是荒郊野嶺的黑店,或草菅人命的匪寇山寨了吧。
「喂!」
小梧又叫道,拔高了些音量。
夏昭衣收回目光朝她看去,眼前這個女孩,看模樣也就十歲上下。
眼睛不大,但格外明亮,鼻翹嘴小,頭上梳著的髮髻有一些散了。
身上的布衣很薄,兩隻手起了幾個水泡,有一個水泡被戳破了,尚留一些膿水在上面。
脖子後面隱約可以看到一些鞭痕,傷口正在癒合,仍看得出當初傷口不淺。
夏昭衣垂頭看向自己的手,似乎更慘烈一些。
醒時頭昏腦漲,所以沒有去覺察身體狀況,現在才發現,整個身體的骨頭都像是被根根抽出來,又根根塞回去一般。
她扶著身後的木牆爬起,走到陽光最好的那一面用儘力氣打開窗戶。
「你怎麼了?」小梧看著她走過去,心裏面生出了一些奇怪。
風吹入進來,清潤冰涼,夏昭衣抬手將外面濕嗒嗒的衣衫脫下,用儘力氣擰乾,掛在窗台上曬著。
屋外陽光很好,不遠處一棵大樹,靠近她所在木屋這一邊的樹葉較為茂盛,是為南邊,而陽光是從左邊射來的,那是西邊。
再看日頭傾斜角度,現在不早了,應是申時左右。
但日頭還暖和,曬在身上很快驅盡冰冷,眼下該是六七月份吧。
「今天什麼日子?」夏昭衣開口問道。
「六月十二。」小梧回答。
夏昭衣伸出左手,拇指輕輕在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上輕點。
大安。
上上之吉。
夏昭衣斂眸,饒是精通奇門玄學,可對於死而復生,再世為人這樣的事情,多少還是覺得匪夷所思。
但,既來之,則安之。
「你叫什……」夏昭衣回頭問道,隨即打住。
「你叫我小梧吧。」小梧回答,並沒有因為不認識她而起什麼念頭。
夏昭衣點了下頭:「嗯。」
「梧桐的梧,你知道怎麼寫么?」小梧又道。
她知道,可是不知道阿梨知不知道,所以不知該如何回答。
夏昭衣收回目光看向窗外,將小瓷瓶打開,湊在鼻下嗅了嗅。
「怎麼那麼古怪……」小梧嘀咕,而後說道,「我得回去幹活了,你最好快點好起來,不然劉三娘不放過你不說,鳳姨和方大娘也要找你麻煩了。」
「嗯,」夏昭衣點頭,重看回她,「謝謝你給我送葯。」
「你是得謝謝我,我可是偷偷跑來的,要不是看在余媽的份上,我才不管你呢,我這個人情你可得記住了,以後我要你還你記得還。」
「好。」夏昭衣應道。
小梧看著她,還想說什麼,動了動嘴巴,又不知道可以說什麼。
就是覺得眼前這個阿梨說不出來的古怪,雖然平時在後院從來沒什麼接觸,可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先才,」夏昭衣這次主動開口,「我沒有故意不理你,我頭太疼,耳朵尚還有一些嗡鳴。」
小梧抿唇,點頭:「好吧。」
她又深深打量了夏昭衣一眼,說道:「那我走了。」
「嗯。」
小梧離開,木門聲「吱呀」響起,木屋裡恢復安靜。
夏昭衣在地上坐下,抬眸看著外面的天空,幾隻鳥兒飛過,似能聽到極輕的,拍打翅膀的聲音。
她疲累的閉上眼睛,抬手撐住頭,輕輕按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