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結局
第一章
她總是忘不記那個下午。
天灰濛濛的,空中淅淅瀝瀝地飄著小雨,趙逢春抱著厚厚一摞數學練習冊匆匆趕往班裡,一不小心腳滑摔倒在地。
因為護著懷中的練習冊,肘部著地磨破了皮,膝蓋跪到了一個小水坑裡,撕拉一聲牛仔褲裂開一個洞,地上積水濺起沾了滿身泥濘。
身上火辣辣地疼,趙逢春顧不得站起來,第一反應就是去撿散落到地上的練習冊。
正撿著地上的懷裡的又掉了出來,看看髒了的練習冊,再看看自己膝蓋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傳來,衣服上的泥點刺目,趙逢春只覺得自己分外狼狽。
短短十分鐘的課間,外面還下著雨,高二下學期學習氛圍開始緊張,很多人都賴在教室裡面懶得出來。
趙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樓,隔著窗戶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裡的同學在嬉鬧,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見了她估計也沒人會出來。
雖然面容清麗,成績優異,但是為人孤僻,性格不討喜,趙逢春在班裡的人緣並不好。
農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趙逢春認識的就她一個。小縣城的女孩子心氣兒高有些排外,骨子裡看不起農民,話里話外透著嫌棄和嘲諷。趙逢春內心敏感而又倔強,察覺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顏湊上去。
然而班裡其他的農村女孩子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說話,受到言行上有意無意地冒犯都選擇忍著,扭過頭忘了似的繼續把人給捧著。
趙逢春的宿舍里就有個嬌小的農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會躲到被子里偷哭。十個人的宿舍只有她們兩個不是城裡人,無人的時候她會找趙逢春訴苦抱怨,有時候說著說著就哭了,極富感染力的話語令人心生愛憐。
她以為她們是同類,於是在那個女孩又一次被暗諷時趙逢春挺身而出,結果第二天卻發現那個女孩子照樣和宿舍的人說說笑笑,對她卻開始有意識地躲閃,她成功地融入了集體,而趙逢春成為了唯一被排擠的對象。
總是同一個宿舍的人比較親密,漸漸地每個人都有了自己親密的小夥伴,成群上課,結隊吃飯,趙逢春卻一直都是一個人,形單影隻,獨來獨往。
趙逢春覺得這樣的生活挺好的,有時候聽到女生們在一起的談話她甚至會感到害怕,害怕談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會說謊,也不想說謊,若是別人知道了恐怕會是一場更大的災難。
全心寄託於學習,成績連連攀高,受到老師誇讚,可是她這樣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該是個笨學生才對。
或許嫉妒使然,或許單純不屑,成績好的趙逢春更不受人待見,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績超過的那些人,態度變化明顯。
趙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裡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沒有絲毫的優越感,帶來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們因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於自尊心問題,也大多不願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張總是神情淡漠的小臉,不愛說話不愛笑,總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學習,不知從何時起就多了個「獃頭鵝」的外號。
女生還好,至少知道背後議論他人要小聲,班後面的那些男生卻會勾搭著隔壁班的人,在趙逢春路過時肆無忌憚地取笑,以至於後來她對學校的男生都產生了恐懼。
也曾低頭含胸,怪異的姿勢卻遭人嘲笑,同學猛拍她的背不懷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師上課點名讓她抬頭挺胸坐正坐直,每當這時全班的目光就都會聚集到她身上,竊竊私語目光如炬讓趙逢春無所適從。
於是挺直了脊樑,目視前方,任憑他人亂語,我自巋然不動。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豎起的是城牆。
只想縮在一個人的小世界的她,卻是班裡的數學課代表。
原因無他,數學老師事多遭人煩,課代表吃力不討好,原課代表主動請辭后沒人願意接手,數學成績拔尖的趙逢春就被人起鬨,老師都問出了口,她不懂拒絕不會拒絕也不敢拒絕。
成了數學課代表的她,聽從老師吩咐盡職盡責布置作業收交作業,卻更加地遭人煩。在講台抄寫習題,去向同學催作業,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針對自己,聽見的時候卻還是烏雲壓頂。
班上七十多個人的練習冊又厚又重,教師的辦公樓離教學樓有點遠,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趙逢春卻從來都是一個人抱著就走。一次兩次的,眾人也就見怪不怪。
這次也是,下午第一節是自習課,上午的時候數學老師就打好了招呼讓趙逢春去她辦公室幫忙批改剩下的作業,改完抱走發了第四節的小自習她好借來講習題。
趙逢春去的時候天還好好的,正改著作業就變天了,雷聲一響下起了大雨。
數學老師下午沒來,辦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師不熟,趙逢春沒有帶傘,改好作業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邊盯著雨勢。
下節是英語課,英語老師是個老教師特別嚴肅,趙逢春並不想遲到,如果雨不停的話她都準備淋著雨跑到教學樓。
還好雨漸漸小了,趙逢春看了看桌上的習題冊,老師讓她抱走發下去第四節要講,一會兒還不知道雨會不會再下大,還有可能辦公室沒人鎖著門……趙逢春思慮再三,覺得她自己一個人可以,於是就抱著一摞練習冊出了門,誰知道會突然腳滑摔倒。
整棟教學樓的喧鬧聲匯聚在一起,亂糟糟的一團。
嘈雜入耳是那麼清晰,她卻覺得離自己很是遙遠。
上課鈴響起,趙逢春繼續跪著撿書,小雨淋到臉上睜不開眼,她突然有點想哭。
趙逢春遠沒有那麼堅強,她也想要個朋友,一個能說說話的朋友……
陳舟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頭髮濕透,手裡抱著個籃球,想來是剛從籃球場跑回來。
半蹲下來幫趙逢春撿起地上的書,把球塞她懷裡的同時就把練習冊接了過來。
書高高的一摞,似乎掂著有些重,陳舟皺了皺眉,問道:「幾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觸,趙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聲音吶吶:「高二(3)班。」
沒再吭聲,也沒有等她,陳舟抱著一摞書就衝進了趙逢春的班裡,身姿矯健地像是一隻獵豹。
趙逢春看著他的背影發獃,愣了一下才抱著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陳舟就出來了,迅速接過他的球就邁開大步跑遠了。
「謝謝。」
趙逢春急忙朝著他的背影道謝,陳舟手朝後揮了揮,沒有回頭。
女孩臉上有些紅,方才那個男生拿球的時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亂了節奏。
進班以後,老師還沒到,班上嘰嘰喳喳還沒安靜下來,有女生問剛送書過來的那個男生,趙逢春只搖頭說不認識,方才見她摔倒了路過幫忙。
話還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斷,練習冊落到地上有幾本沾上了泥漬。
愛潔的女生紛紛上前,看自己的書有沒有幸免於難,指責抱怨的語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趙逢春的目光不善。
趙逢春連聲道歉,幸好老師來了,一個個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趙逢春默默把所有練習冊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費了兩節課的時間將練習冊一本本擦凈晾乾。
有本練習冊上有個手印,趙逢春的腦海里不禁又闖入了剛才的那個少年,心頭一暖,眼睛發澀。
可惜風一樣的少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並沒有人認識,較為平凡的長相也沒激起花痴女生打聽的興趣。
學校人太多,趙逢春有意無意地在路上放慢腳步,卻沒有那個榮幸再見到。然而閉上眼,少年的輪廓卻越來越清晰。
後來,趙逢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陳舟。
那已經是高考成績出來后,學校邀請優秀的畢業學子回校演講,陳舟赫然在列,他考上了H大。
趙逢春一眼就認出了常常出現在夢中的那個少年,他戴上了金絲邊眼鏡,皮膚比記憶里的白了很多,明顯清瘦了的臉襯得整個人帶著股儒雅風範。
趙逢春想,他高三應該很刻苦很用功吧,之前光榮榜上並沒見過他的照片,高考卻是在全校名列前茅。怪不得她去籃球場轉悠了那麼多次,都沒捕捉到他的身影。
因為其中有個很帥氣的學長,之前就是學校的風雲人物,考上得還是那一屆人裡面最好的大學,講座散后女生們都圍著他要簽名,趙逢春也跟著湊了上去,但是卻把紙筆遞給了陳舟。
陳舟顯然是不記得她了,有些意外,但還是幫她簽了名,很俗的一句話。
字寫得很普通,但是非常工整,最好看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在H大等你,陳舟。
陳舟,陳舟,從那時候起,趙逢春的夢想就是考進他的大學。
但是——
場景一換,是在她家後面的破房子里。
趙勇神情喜悅,激動地拉起了她的手,「蓬蓬,我跟家裡說了,我媽答應咱倆的事了!」
眼中沒有沾染他的喜悅,趙逢春靜靜地看著他,問道:「她怎麼說得?」
趙勇的臉上的笑突然變得僵硬,低頭摸了摸鼻子,避開了她的視線,吞吞吐吐。
「就是那個,我媽說,你以後上大學的話,去了大城市,就看不上我了,不讓你考大學……」
「啪」地一聲響,角度偏了,巴掌落在了臉上。
趙逢春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陸遠帆側著頭,抬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舌頭頂了頂臉頰顯出一道凸起。
臉上不怒反笑,眼底卻不見一絲笑意,男人身上的低氣壓襲來,趙逢春不自覺地拽緊了自己的衣袖,覷著男人放輕了呼吸。
陸遠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頭,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趙逢春卻動都不敢動,生氣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丟手,趙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後的車窗上,再抬頭只見他拿著瓶水在擰瓶蓋。
「我——」
趙逢春剛開口,就見一瓶水潑了過來,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只感到澆頭一陣冰涼。
水珠滴滴答答順著頭髮滴落,睫毛處的水甚至形成了兩彎水簾,水沿著脖頸下流濕了衣服,趙逢春深吸了一口氣,心底顫了一顫。
她竟然妄想從這個男人這裡佔便宜,無異於從老虎臉上拔鬍鬚。
她不能再浪費時間了,她還要趕去醫院看她爺爺。
眼前都是水,趙逢春眨動著眼睛慢慢睜開,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陸先生,對不起。」
頭微微低著,抬眸仰視著高傲的男人,聲音刻意放得柔柔的,十足地示弱。
陸遠帆掃了眼趙逢春,仰頭喝了口瓶子里剩下的水,慢慢咽下才開口,「你說,怎麼對不起?」
微微吸了吸鼻子,趙逢春雙手握起男人的手,猛地扇向了自己。
陸遠帆眉梢一凝,收住了力道,兩隻小手包著一隻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呵」,陸遠帆輕笑了聲,右手前伸捏住了趙逢春的下巴,「我可不想要這樣的對不起。」
長臂一伸,陸遠帆就用空著的左手撩起了趙逢春的衣服,夏天只穿著一件單衣,露出了內里白皙的肌膚,隱隱可見上方鼓起的淺粉色胸衣。
趙逢春沒預料到陸遠帆的動作,條件反射地雙臂護住了自己的胸,往後退了退抵住了車門。
女人很瘦,胸下的兩排肋骨清晰可見,細細的柳腰不盈一握。
因為害怕收起了小腹,雪白肌膚上小小的肚臍微微一動,晃在眼前勾人心魄。
陸遠帆眸色加深,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握著衣擺的左手往後一扯,趙逢春就撲向了自己的懷裡,陸遠帆在她的耳邊吹了一口氣,「放心,你那麼小,我沒興趣。」
趙逢春還沒回神兒,就又感到陸遠帆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用大手覆著撲向了自己的臉。
一陣擦來擦去,力道大地擦得趙逢春的臉生疼,過了好半天男人才收手。
然而掀開衣服看見地卻是完全花了的一張臉,黑色的熊貓眼,紅色的香腸嘴,陸遠帆不禁皺起了眉。
「怎麼沒擦掉?」陸遠帆喃喃自語。
趙逢春沒錯過他臉上的嫌棄,剛想說些什麼,白布就又蒙到了自己的臉上,不過這次疼得只有嘴唇。
覺得差不多了,陸遠帆才丟了手中的衣服,傾身上前就含住了女人的紅唇,手不經意間劃過了她的肚臍。
指尖輕點,陸遠帆淺嘗輒止,紅唇上多了幾個泛白的齒印。
嘴上一痛,被陸遠帆的動作驚住,趙逢春剛想推他,他就已經瀟洒起身,只剩下了肚臍上的冰涼和唇上的灼熱。
「你不是說你沒興趣么?」趙逢春腦子有點轉不過來,脫口而出。
意識到自己說得是什麼,趙逢春忍不住咬舌,耳朵泛起了紅暈,睜大的杏眸閃爍著水光。
「我什麼時候說我有興趣了?」陸遠帆雙指捏起了剛才趙逢春撲過來沾染上的水漬,眉梢一凝,拉下拉鏈把外套脫了下來。
「只是我挨了打,總得落實了名頭。」
眼前一陣黑影,男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的頭上,趙逢春只聽得一道傲慢而又冷厲的聲音。
「我陸遠帆,從不吃虧。」
原來他叫陸遠帆,趙逢春這才知道他的名字,心裡默念了一遍,不禁腹誹,這個變態的男人。
趙逢春掀開頭頂的衣服,就看見男人在用紙巾仔細地擦拭著自己的唇,像是有什麼髒東西一樣。
心中氣不打一出來,趙逢春也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唇瓣,鼻子一酸,有點委屈。
陸遠帆瞟了一眼,卻只是淡淡開口,「你衣服髒了,可以先穿我的。」
趙逢春低頭,衣擺處大片的污漬,上身的衣服浸濕了甚至可以看見胸部的輪廓。
也不矯情了,趙逢春直接將陸遠帆的衣服穿上套在了外面,裡面的衣服也沒脫。
陸遠帆靠在座位山,目視前方,手指漫不經心地敲著方向盤。
「為了還債就嫁給了那個挫男,你家欠了多少錢?」
他嘴裡那個「挫男」說得應該就是趙勇,雖然這場婚姻非她所願,但是趙勇幫了她的忙是事實,趙逢春心裡還是感激的,而且趙勇現在已經是自己的丈夫,聽別的男人這麼說莫名不喜。
「他不是挫男!」趙逢春出口糾正。
「哦?」陸遠帆好笑地看向了趙逢春,眼帶嘲諷,「那你們是真心相愛的嘍?」
抿了抿唇,趙逢春沒有回答,說什麼都是錯,她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伸手摸了摸裙子的兜里,果然找到了一百多塊錢,趙逢春想了想,還是舉到了陸遠帆面前。
「這是我現在所有的錢,陸先生,你可不可以帶我去縣城裡?」趙逢春盡量讓自己顯得真誠。
髒兮兮捲成一團的紙幣,陸遠帆眉梢一跳,根本沒有伸手去接,只是輕輕吐了兩個字:「原因。」
陸遠帆也看出來了,趙逢春跑出來根本不是為了見他。
半個月前才剛剛參加高考的女孩子,還不滿18歲,見到她當新娘陸遠帆心中自然好奇,約她出來只不過是想問問她有什麼苦衷,有能幫到的地方就幫幫,上次的事情算是兩清。
只是他在外面等了那麼久,把她為什麼嫁人都搞清楚了,趙逢春才姍姍來遲,還換掉了新娘子的衣服,行色匆匆,上來就威脅他開車。
這麼被人用簪子頂著脖子威脅,陸遠帆不可能不生氣。但是氣過後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趙逢春剛說去縣城——是了,他記得那群小孩子說過新娘的爺爺生病住院了。
「陸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爺爺現在在醫院急救,可能晚一點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所以才……」趙逢春聲音一頓,神思哀慟,「陸先生,求你。」
方才被他擦乾的臉又潤濕了,陸遠帆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倔強地默默流淚的女孩,心底閃過一絲煩躁。
「行了,坐好。」
伴隨著話音,陸遠帆踩動了油門,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轉頭掃了一眼,瘦削的女人轉身將頭靠在了車窗上,沒有聲音,只見肩頭聳動。
陸遠帆皺眉,不知想起什麼,心中驀地多了抹心疼。
動靜驚擾了鄰居夫婦,還以為是小偷,出來看到今天本該是新娘的趙逢春在這裡都是大吃一驚。
卻原來是村子里的人都還不知道新娘子換人離開了。
趙逢春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什麼都不懂,就沒瞞著,如實告訴了關係最好的鄰居大叔大嬸兒。
村子里幾乎都姓趙,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們家幾代單傳,從爺爺開始在村裡就沒有了太近的血緣關係,遠堂表親也因為父親的關係成了仇人,趙逢春家裡欠債最多的就是他們,要不然哪怕有個堂親表親幫襯,她也不至於被逼迫到那種地步。
趙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現在要做什麼,只能期求鄰居一家的幫助。
一聽趙逢春說趙勇的媽媽因為嫌晦氣就瞞著不告訴趙逢春她爺爺的事情,鄰居大嬸破口大罵,鄰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倆跟著趙逢春進屋看她爺爺,見到床上的老人,馬上肅了面容。
算輩分兒趙逢春的爺爺是他們的叔叔輩兒,拋卻因為兒子欠債的事,老人在村裡人的心中還是很受到敬重的,鄰居夫妻兩個人在床前跪下磕了個頭,送老人最後一程。
悲傷過後,還要歸於現實。鄰居大嬸兒邊勸趙逢春節哀順變,邊嘮叨著村子里辦喪事的規矩,讓鄰居大叔出去幫忙安排著。
鄰居大嬸兒說要給親戚們報喪的時候趙逢春犯了難,還是錢的問題。
當年趙逢春的爸爸投資辦廠,村裡人見他家裡掙錢了都想分一杯羹,紛紛掏了錢入股。
趙逢春家裡稍微沾親帶故的親戚都入股了,關係越是親近越是出錢多,覺得這麼親的親戚不會坑了他們,結果最後發生了那樣的意外,個個血本無歸。
那時候的錢可比現在值錢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趙逢春家裡才怪,趙逢春的爸爸辦喪事的時候都沒幾個人來,後來見到他們爺孫倆也都是冷臉相待。
趙逢春愁眉緊鎖,猶豫地說道:「他們,他們會來嗎?您也知道我們關係不好,從我爸走之後那幾家人見到我和爺爺就不說話了……」
鄰居大嬸長嘆了口氣,沉思半晌,還是勸道:「通知一聲吧,來不來是他們的事。再說了,你和勇子結婚不是說會把錢還清么,或許……」或許為了錢他們也會過來的。
趙逢春神色一傷,鄰居大嬸兒連忙把後面的話咽回了嘴裡,拍著她的背安慰。
鄰居大嬸嘴上說著安慰人的話心裡卻是在盤算著別的事情,眼珠子轉一轉腦子裡就轉了好幾個圈兒。
趙逢春家裡的親戚看樣子是不會過來上禮或幫忙了,但是同情歸於同情,不說趙逢春欠著他們家的債還沒還清呢,他們家離也不可能真的把一個鄰居家的喪事事事包辦。
紅白事紅白事,一場白事所需的錢力物力人力和紅事差不多,可就算是辦場小一點的喪事也要錢啊,出力他們倒是無所謂,出錢的話可就有點為難了,哪有債主倒貼錢的。
而且,趙逢春今天已經嫁人了,他們再幫著她爺爺辦喪事實在是不合規矩。
她剛才說的是心裡話,趙勇家裡可只是空口許諾還錢當聘禮的,結果到現在媳婦都娶進家裡了卻一個子兒都還沒出。
村子里等著拿錢的人不在少數,就是她也盼著那幾千塊錢呢,鄰居大嬸兒怎麼都覺得該通知趙勇家裡,這就該是他們家的任務。
只是趙逢春的爺爺突然就這麼沒了,趙勇一家今天的所作所為實在是不像話,小姑娘這時候心裡估計正怨著呢,她說話得委婉點兒提。
清了清嗓子,鄰居大嬸兒說著就試探性地問道:「逢春啊,要不還是讓你叔去通知下勇子家裡,怎麼說,怎麼說你們今天都結婚了,你現在算是他們家的媳婦兒——」
「趙逢春。」
這時候一個男聲忽地闖了進來,打斷了鄰居大嬸兒的話,是在外面吸煙的陸遠帆。
「還有事嗎,沒事我先回去了。」陸遠帆走了進來,站在門口問道。
屋子裡空間狹小,兩三個人就擠得不行,鄰居夫婦一過來陸遠帆就默默地出去了,趙逢春看見外面煙火明滅也就沒吭聲。
「沒事了,今天麻煩你了。謝謝您,陸先生。」
聽見陸遠帆要走,趙逢春也不好攔著,他們算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他能幫她到這裡她已經很感激了。
只是看著陸遠帆的背影,趙逢春又覺得自己像是做錯了什麼。畢竟今天多虧了他幫忙,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才好。
房間小門也很低,剛陸遠帆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就誤估了高度撞到了頭,看到他彎腰出門趙逢春就想好心提醒一下。
「陸先生,小心門——」
結果時機不對,趙逢春喊得時候陸遠帆正在過門,聽見她的聲音一抬頭就磕到了門上,木質的門沉悶的一聲響,趙逢春光是聽了都覺得疼,她剛到這裡住的時候不習慣也磕過好幾次,留下的疼痛現在還記憶猶新。
身體快於大腦做出反應,趙逢春慌忙跑到了陸遠帆那裡,著急地詢問他撞得痛不痛,然而他卻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
此時趙逢春站在門裡面,陸遠帆則站在室外的黑夜裡,兩個人沉默著,室內燈光投過來,把趙逢春的影子映在了陸遠帆的臉上身上。
能感覺到頭頂的灼灼目光,趙逢春仰望著屋外的男人,他的臉被她的影子遮住看不清神色,她只覺得那雙黑眸格外的深邃,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突然,陸遠帆轉身就要走,趙逢春連忙出聲攔住了他,走出了房門。
「陸先生!」
陸遠帆還是沒說話,卻是停住了腳步。
趙逢春舔了舔乾澀的唇,鼓足了勇氣才大著膽子詢問道:「今天時間太晚了,您看要不要先留在我家裡歇一會兒,早上吃過飯再走?今晚我留在這裡陪爺爺,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睡我的房間……」
趙逢春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是覺得陸遠帆沒住的地方,應該還要開車回縣城去,時間真的很晚了,她是應該挽留一下,只是他這樣的人肯定不會睡她家裡吧。
眼看陸遠帆的腳步動了,害怕陸遠帆拒絕,趙逢春趕緊補充道:「我就是說說而已——」
「那我就不客氣了。」
趙逢春的話剛說出口就被陸遠帆打斷,轉眼他已經轉過了身來。
「啊?」趙逢春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伸出手指向了自己的房間,「那是我的屋子,我給你開門。」
「先不用了,既然不走,那看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吧。」說著陸遠帆掃了眼院子,問道:「你家就你一個人?」
聞言趙逢春又是一愣,點頭之後卻是咬唇,悲傷地垂下了眼帘,「我家就我和爺爺了。」
爺爺走了,就剩她一個人了。
兩個人站在門口聊天完全忘記了另一個人的存在,鄰居大嬸兒在裡面憋不住了,叫了聲趙逢春的名字,。
「逢春?」鄰居大嬸兒走了過來,探究的目光徘徊在屋裡屋外的兩人身上。
鄰居家今天是讓媳婦帶著孫子去趙勇家裡吃席,她在家裡沒去,所以並沒有見過陸遠帆,倒是聽媳婦兒回來提了幾句,心裡約莫猜到是今天來的那兩位大人物,但還是開口問道:「逢春,這位是?」
「嬸子,這位是陸先生,今天的事,多虧了他好心幫忙。」趙逢春介紹后完陸遠帆后又介紹鄰居大嬸兒,「陸先生,這個是我鄰居家嬸子,剛才大叔出去了你也見到過。」
「你好。」陸遠帆朝鄰居大嬸兒點頭致意。
「陸先生,你也好。」
男人的氣場擺在那兒,鄰居大嬸兒站在屋內離得遠遠的看不清人也深覺他不一般,再想到今天媳婦回來后的描繪,搓著手殷勤地對著門外笑,不自覺地就放低了姿態。
陸遠帆不自覺地看了趙逢春一眼,同樣是一聲「陸先生」,聽著竟是這麼不一樣。
非親非故,陸遠帆根本就沒想過留在這裡,開車會縣城酒店就是。原想直接走,不知怎地又覺得該過來跟趙逢春說一聲,奈何裡面的人說個不停尋不著機會。
鄰居大嬸兒的嗓門兒太大,即使站在屋外隔著牆他也聽得一清二楚,越是聽到後面陸遠帆越是不舒服,只覺得趙逢春人傻,人家這不明顯是甩包袱呢么,想讓那個趙勇家裡來承擔她爺爺的喪事。
陸遠帆已經大概明白了趙逢春嫁人的原因,今天病房裡還親眼目睹了那悲情一幕,趙逢春明顯不是心甘情願。如果她不想繼續下去,那麼他可以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