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孤獨
地牢里漆黑一片。
陰暗潮濕里,混著混濁的氣息,獨獨的一盞燭火搖曳,靜靜的冒著火光,這麼瞧來,倒真是凄涼的不行。
這時候有腳步聲從外頭傳來。
「陳遇之,有人給你送飯來。」獄卒提著個什錦盒子,吼著嗓子喊了一聲,然後打開門,把盒子遞進去。
接著關上。
「趁熱吃了吧,我看這一頓還挺好的,過去了,以後可就沒有了。」
聽了這話,裡頭坐著的人卻沒有絲毫反應。
那人一身白色囚服,頭髮凌亂,渾身髒亂不堪,坐在角落裡,微閉著眼,像個石像一樣,怔在那裡,就一動不動。
他的目光極其渙散。
原本身上彌散的那股儒雅之氣,已然完全的消失不見,整個人的氣息都分外陰鬱,不過幾日時間,卻已經是瘦骨嶙峋的模樣。
那獄卒已經離開了,四周又是陷入無比的寂靜,隱約間,某處傳來滴答的水聲。
空靈傳響。
陳遇之一直保持著那樣一個姿勢,許久之後,他起身來――
許是坐的有些久了,站起來能看見雙腿在發顫,可是他抬腿,慢慢的走到了什錦盒子的旁邊。
他蹲下身來,將盒子打開。
裡面是酒醉鴨肝,雞絲蟄頭,紅燒黃魚,還有爆炒河鮮。
他扯著嘴角冷笑了一聲。
他想,這雞鴨魚肉,樣樣都有,還真是盡心了。
原本他大概是想過自己有這樣的下場的。
有時候這麼活下去,一個人算計,真的挺不好的。
他想起還小的時候,父親去世,他們孤兒寡母,無處可去,實在沒有了法子,母親便帶著他來國公府投奔姨媽。
之前母親也經常和他念叨,說是同為親姐妹,憑什麼宜君就比她命好,嫁了個這麼好的丈夫,如今位至國公,將來,地位也只能是節節高升。
而她,死了丈夫,沒了家,如今只能寄人籬下。
那時候國公府的下人們都不太瞧的起他們母子,表面上冷冷淡淡,內地里也說了不少的閑話,說多了,實在難聽的話也不少,母親鬱鬱寡歡,日漸消瘦,大多的時候,只能拿他來發泄。
她說要是沒有他該多好,帶著他就是個累贅。
不然她還可以再嫁的。
所是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那些經歷,都是讓他所陌生和恐慌的,有時候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只能乖乖的聽話,聽母親的話,讓她不那麼的生氣。
所以儘力讓自己做到最好。
而那時候他同裴笙年齡相仿,就難免拿到一起來比較,從學業功課,到武藝學習,只是哪怕他用了十二分的努力,在旁人甚至母親眼裡,都比不上裴笙。
只因為他是世子。
高高在上的世子爺。
內心的怨氣就是這樣一點一點積起來的。
而有些事情,看起來有再沉重不過的後果,但是他的緣由......真的就很簡單。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下意識的什麼都要和裴笙去比較――
儘管他打心底里認為,他裴笙除了那一個身份,沒有任何是比他要強的。
直到後來母親意外離世。
他在這世上徹底變成了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個人,那樣的打擊無疑是沉重而巨大的,轟然而下,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已經在懸崖上掛著的,搖搖欲墜的他――
狠狠摔下去,體無完膚。
那時候國公府對他最好的就是陶氏,雖然只是個奶娘,但是經常會做許多好吃的送過來,還會和聲細語的同他說話,誇讚他讀書好,武藝好。
他差一點點,就要將她放進了心裡。
拋卻倫理道德,拋卻心裡那道坎,那時候心裡在想,他無畏與天下人作對。
只是世人皆敗類。
當他發現――那陶氏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根本什麼都不在乎,利欲熏心,只是不擇手段的要往裴驥的床上爬,為了錢,什麼都能做出來。
果然這世界上沒有好人。
不,那些都不配叫做「人」。
而他的性格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扭曲。
扭曲到一種近乎變態的恐怖地步。
這麼多年,他再繼續能夠活下去的原因,就是看著其他人過的不好,特別是裴笙,他成了親,有了家,有一個他深愛著的娘子,還有那即將出世的孩子。
一切的一切都和他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些他沒有,什麼都沒有。
所以他想毀滅掉。
給葉沉魚下絕育的葯,虜了她離開想讓她受盡折磨,安排月見進去,想讓國公府天翻地覆......
一切都只是因為不甘心,想讓裴笙也變得和他一樣。
和他一樣孤獨可憐。
還有,他也想往上爬。
盒子里的菜還在冒著熱氣,裊裊余余,飄散著的味道不可避免的往鼻子里鑽,明明,就是馨香的味道。
可他聞著卻是噁心的。
一碟蝶精美的食物,卻是讓人完全提不起食慾來,味道盤旋在鼻尖,散之不去。
那一瞬間他想起了許多的事情。
想起父親剛離世的時候,許多人指指點點說母親克夫,他卻只敢躲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看著母親一日一日沒盡頭的哭泣。
想起待在國公府的時候,他白日里看書學習,夜裡練功,幾乎就沒有休息下來的時候,可是母親卻還是責備他,說他沒用,說他比不上裴笙。
也想起母親離世的那一日,他突然發現心中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卻是一點兒都哭不出來,陶氏守在他身邊一整日,柔聲安慰他不要傷心。
那些原本已經離去很久的畫面,如今卻是一幕一幕的浮現眼前,變得清晰無比,好像就只是發生在昨日一樣。
外頭轟隆隆滿是煙花爆竹的聲音,絢爛亮麗的煙火在空中炸開鮮艷的顏色,透過那狹小的窗戶現在眼前。
他這才想起今日是除夕。
所有的人,都高高興興的聚在一起。
......
守過歲之後,本是極困的,但沉魚破天荒的,竟是一大早便起了身。
她早前便準備了一件大紅色綉金牡丹紋亮緞滾邊襖子,是特意在毓秀閣定製的,就專門備著,在新年的這一日穿。
可是未曾想倒是出了點意外。
她忘了給自己兒是還帶著個大肚子的人了。
以前腰肢極細,就算懷孕到三四個月也沒有太過顯懷,所是是照著之前的尺寸做了衣裳。
到五六個月的時間上,肚子已然大了一輪。
原先的衣裳是已經扣不上了。
只是這衣裳沉魚實在是喜愛的緊,用的是外域所制稀有的綢布,顏色鮮艷,繡花樣子也是精緻,一朵朵的花瓣延伸開去,栩栩如生。
「你再試試,定然可以的。」沉魚有些不悅,一早的好心情都被攪和了,招了招手示意讓山茶繼續。
山茶有些猶豫不定。
這應該不好再繼續使力了吧......
這當頭間,還未來得及說話或者有動作,裴笙已經走了進來,只看了一眼,便皺了眉頭,道:「把衣服脫了。」
聲音有些冷冽。
「可是這布料都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沉魚雙手捏著衣襟,喃喃著聲音,道:「你看這顏色是不是很好看,極是襯我的膚色,穿著的話,肯定也很好看的......」
沉魚這人,有時候拗起來,也會耍一耍小孩子的脾氣。
就像現下這般。
她一心想著要穿這衣裳,想著穿在身上一定是極好看的,而且,她可是期待了許久。
裴笙和她說也是說不過的,她一貫就是裝可憐耍委屈,那淚花一出他心就疼了,完全沒得辦法,所是直接伸手將人按住,把衣裳脫了下來。
然後眼神示意山茶。
山茶很快反應過來,去衣櫃裡頭拿了件寬大的衣裳出來,遞給了裴笙。
裴笙低頭,仔仔細細的幫她把衣裳給穿好了。
自她懷孕以來,時常身子疲懶,有時候不願意動,便只能讓裴笙來伺候,次數多了,即使是女子衣裳那麼麻煩那麼複雜的款式,也能叫他齊齊整整的給理清楚。
沉魚撅了嘴巴,面色有些發冷。
其實她自己也曉得,懷著身子的人了,不該那麼任性,終歸應該多顧著一些,可是想想那衣裳,實在是心疼。
做了個生氣的樣子罷了。
「昨兒晚上,陳遇之死了。」
裴笙給她弄好了衣裳,抬頭冷不丁的,就說了這麼一句話出來。
聲音不是很大,卻是一字一句都很清晰,足夠讓人聽清楚。
沉魚當時目光就頓住。
自然是覺得有些意外。
「怎麼死的?」當時她第一反應就是問這個。
「自殺。」
他給他送了飯菜過去,不到一個時辰,人就被發現死在了牢里。
不過飯菜他是一口未動。
人剛死,那邊就派人來國公府送了消息。
裴笙當時聽了,並沒有任何反應,好似早就料到了這回事一樣。
「你不要和我轉移話題。」沉魚也只愣了那麼一下,然後上下看了自己一番,便是就反過頭來,指著他,道:「這件衣裳不好看。」
「顯得我可胖了。」
「本來就胖,也不必要顯得胖了。」裴笙輕笑著,伸手進去那寬大的衣裳,飛快的在兩團雪白上摸了一把。
「你才胖!全家都胖!」
沉魚氣急。
裴笙卻是點頭笑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