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臘八這天,恰逢天晴,余家人要齊聚老宅。
這是當初分家前,於老漢定下的規矩,平時咋樣都行,唯有節日必須回老宅同過。
於老漢跟於老太生有兩子一女,大兒子於建宗五年前成家,二女兒於建蓮四年前出嫁去了隔壁市,去年剛生了個兒子,三兒子於建設三年前成家。
下一代里,除了老大於建宗的兩個女兒于晴跟於暖外,老二於建宗也是生了個女兒,只比於暖大一歲,叫於紅。
這天早飯一吃完,李巧花便支使於建宗用抱被把於暖包好抱去了老宅。
到老宅的時候,老兩口剛吃完早飯,正在收拾,於老太見大兒子抱著小孫女來,趕忙把手裡碗筷往桌上一放,張開手便迎上去要接孫女。
於暖見到給自己爭取到口糧的奶奶,簡直比見到親娘還親,笑的見眉不見眼的,但就是不見張手要抱,她奶一接她還往於建宗懷裡躲,等於老太不接了,她再轉回頭沖著人家繼續笑。
「冷不冷啊外面,我來看看有沒有凍著我大孫女。」最後於老太倒沒強接,卻伸手摸了摸孫女剛露出來的小手,微涼的觸感讓她一愣。
孫女體弱,冬天基本都在暖炕上待著這事她一直知道,可明顯感受到孫女離開暖炕體溫便會微涼這事,跟知道還不一個感覺,說不上心裡啥滋味。
守著於建宗這個當爹的於老太倒沒說啥,只默不作聲的轉身去鋪炕,早上做飯時燒的暖烘烘的炕,得鋪上炕席跟厚厚的被褥才不覺得燙。
「咋是你抱好好過來?你媳婦呢?」鋪著炕於老太跟大兒子閑聊,又念叨:「這麼冷的天,該晚些太陽再升高些再起的,早早把我孫女弄起來跟著你們受罪哦。」
「花兒說一會收拾完就帶晴晴過來,讓我先來看看這邊有什麼要乾的活。」
說到幹活於老太想起廚房裡沒倒的泔水:「正好,泔水滿了你爹要倒我攔著沒讓。」
「行,那您看著暖暖點,我去倒。」
老宅這邊的泔水往常都往後院菜園子里倒,鑒於冬天,菜園裡沒菜,遂都是提溜出門,再走個三十米,直接倒水溝里。
去年冬天於老漢倒泔水時跌倒過一次,幸虧那次沒大礙,但自那起,於老太便阻止了他進行倒泔水這一勞動。
都是倆兒子誰有空來誰去倒。
因為於老太要去洗早飯用完的碗筷,轉了一遭,最後於暖被交到了唯一算閑人的於老漢手裡。
對這個最小的孫女,說實話於老漢接觸不多,平時都是自家老婆子在家念叨「暖暖會翻身了」「暖暖要長牙了」「暖暖胖了些」等等這些孫女成長兩三事,讓他就算跟這個孫女接觸不多,對小孫女的一切也大概都了解。
但於暖對上這個沉默寡言的爺爺,除了知道自家親姐愛黏著他外,其他一無所知。
所以,祖孫倆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因為一個沉默寡言,另一個不會說話,直接宣告接觸失敗。
等於晴牽著她娘手來到奶奶家,走進主屋,入目的便是爺爺坐在炕上喝水,妹妹在睡覺的美好畫面。
小姑娘年紀小小,已頗有沉穩嫻靜的長姐風範,靜悄悄走到炕邊,想自己爬上去,努力半天,只收穫了一頭亮晶晶的汗,最後還是於老漢看不下去,親自下炕把大孫女抱了上去。
李巧花把大閨女放下,一出主屋,迎面就跟抱著閨女剛進老宅大門的馬小蘭碰了個正著。
「大嫂來的挺早啊。」馬小蘭長相偏些艷麗,笑起來給人一種爽朗的感覺。
李巧花站在主屋門口,想等妯娌過來好給她掀帘子讓她抱著孩子進去:「我也才剛進門。」又問趴在妯娌肩上,看著有些怏怏的於紅:「紅紅吃早飯了嗎?」
知道這個妯娌早飯一般能省則省,索性李巧花也沒問她,只是孩子還小,早飯餓著不好。
聽到有人喊自己小名,於紅扭身便看到了熟人:「乍伯母。」不到兩歲的小孩除了咬字不清外,對她大伯母的問題還沒什麼概念,只是回頭望向她娘,期望得到答案。
「沒呢,等會我去問問咱娘還有熱的沒。」就著李巧花掀開的門帘,馬小蘭微一低頭,抱著閨女進了主屋,順帶替閨女回答了剛剛的問題。
進屋照例是一番打招呼。
見到在炕上睡覺的於暖,馬小蘭下意識心虛,爾後想起自己心裡想的沒人知道才又恢復正常,不過嘴上卻跟抹了蜜似的:「這是暖暖吧,越長越俊了啊,長大準是十里八鄉的一枝花。」
當初知道妯娌懷孕時她沒少上火,雖說她跟於建設結婚比老大晚兩年,可妯娌生完第一個,遲遲沒動靜的肚子給了她或許於家長孫會出在自己肚子里這種希望。
都說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她想著,只要她生出於家大孫子,那老太太的命根子不說全部,怎麼著也得有一半在她手裡。
從聽說妯娌懷孕,一直到生出來她都在祈禱,祈禱著這胎是個女娃,最後沒想到的是,真的生了個女娃出來。
自從知道妯娌又生了個閨女,馬小蘭便開始下意識迴避這二侄女,因為在她迷信的心裡,總覺得妯娌生出來的這閨女跟她的祈禱有莫大關係。
李巧花看了眼炕上自顧睡得香甜的二女兒,嘆氣道:「能活下來已是萬幸了,哪還求別的。」
剛出生時那麼小,都不敢相信能養活,雖說現在已經七個多月,卻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畢竟三歲以下的娃娃太容易夭折,況且她家這個還是個早產的。
午飯是於老太甩手讓兩個兒媳做的,不過她手沒甩徹底,還是親自熬了一鍋臘八粥出來。
地區不同,臘八粥的配料也不同,而於老太熬的這鍋臘八粥勉強湊齊八味材料,說起來口味還偏南。
完全是為了照顧於老漢口味,因為他不是地道北方人,而是年輕時跟著父母從南邊逃荒來到的這邊。
午飯前婆媳三個湊在廚房,邊幹活邊交流最近村裡發生的家長里短,自從天冷下來李巧花已經好久沒出門了,基本都是馬小蘭在說她最近串門聽來的閑話。
無非是誰家婆婆又跟媳婦干仗了,誰家小姑娘定親了,這種東家長李家短。
臘八節在北方少不了要腌臘八蒜。
當於老太指揮著大兒媳把醋拿出來,要她把剝好的蒜放進醋里的時候,只聽叮噹一聲,抬頭一看,蒜跟醋還在原地,人卻消失在了廚房門口。
緊接著,外面便傳來一陣乾嘔聲。
廚房裡的婆媳倆都是過來人,一聽這動靜,雖說心裡覺得不大可能,卻都不由自主在猜,這莫不是又有了吧。
在外面拚命乾嘔的李巧花也在想這事,生完二閨女她月事一直沒來,沒來她也不想,樂的輕鬆,可這次這想吐卻只能嘔酸水的熟悉感,讓她想起了懷老二的時候。
半刻鐘后,王婆家。
「確實又有了,這次脈象挺穩,應該在三個月左右。」診完脈的王婆給了跟來的於老太跟於建宗一個確切答案,又說:「活的話最好挑些輕省的干,上一個剛生完不久,身子還有些虛。」
都是生過孩子的人,其他別的王婆也沒啥好說。
於老太拿起空碗,趕忙點頭:「哎,知道,知道,麻煩你了老嫂子,你看臘八還上門。」
「嗨,哪那麼多事。」把人送到門口王婆不在意的擺手:「回去路上慢點,謝你的粥了。」
村裡有身子不好的婦人,懷孕了又不確定的時候,便會拿著兩個雞蛋或端上半碗面,讓王婆給診診脈,確定一番。
知道王婆孤身一人可能不會過臘八,這次於老太帶兒媳來,沒拿雞蛋,特意讓大兒子端了碗粥過來。
回去一路上,於老太跟於建宗都挺歡喜,簡直就差敲鑼打鼓的宣告於家媳婦又有了,這次可能會生個兒子出來。
在這個有勞動力才有飯吃的年代,男孩除了是一份香火傳承跟希望,他還是個能養家的壯勞力。
回到老宅,都不用於老太親自說,光看於建宗時不時往他媳婦身上掃的那眼神,一切便已明了。
自此,為何於暖還不滿六個月,李巧花的奶卻喂不飽她這事,終於在於家真相大白。
時光匆匆,轉眼已來到1951年的夏天。
長大一歲的于晴自知道自己又要當姐姐后,更沉穩了些,開始嘗試著帶妹妹去找爺爺玩。
剛要滿周歲的於暖早已學會走路,說話時卻咬字不清,為了不被取笑,一般她都不說話,說也只說些能說清楚的字,別的都是用點頭或搖頭來代替。
這一年夏天,於家長孫在農忙期間,亂上添亂的從他娘肚子里迫不及待的蹦了出來,比於暖生日小半個月,姐弟倆相差算是一年。
由於出生在正晌午,遂被起名於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