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一個世界
每天它都會去看那顆蛋。
風雨無阻。
有的時候甚至能在孵蛋室坐上一整天，然後這個自閉的孩子在那顆蛋面前卻能一直咿咿呀呀地說著話。
就好像對面有個兄弟在陪伴著它，跟它交流一樣。
哪怕是事到如今，它也仍然堅持著自己的兄弟一定會被孵化出來，那會是一個很好看的糰子，白白嫩嫩的，說不定還會比自己都高。
整個家族，它的父母都慢慢地放棄了，只有它依舊堅信著。
許栩微微闔眸，只是沉默了一會，然後摸了摸它的小腦袋，開始講述。
她的聲音清越柔和，用來念書再合適不過的聲音了。
小白糰子很認真地蹲坐在一旁，小尾巴盤起來，偏著腦袋聽著。
「眾所周知，艾斯一族是……」
聽到這個熟悉的種族名稱時，小糰子挺了挺圓鼓鼓的肚子，一副很自豪的模樣，口中發出奶聲奶氣的咿呀聲。
的確也應該這樣自豪。
艾斯一族被稱為星際最強的戰士不是沒有道理的，圖片上巨大的艾斯獸翅膀一張，遮天蔽日。
雖然眼前這個小糰子還遠遠沒有達到那個地步。
圓圓的黑眼睛轉了轉，滿懷期待，還把小爪子搭在她的手腕上，明明不識字，卻還是探出小腦袋，想要看清楚書本的圖片，想要迫切地知道下面的東西。
許栩沒有阻止它。
書本上選取的蛋的圖片很好看，繁複的花紋印在奶白色的蛋殼上面，隱隱發著光芒，那是小糰子兄弟那顆蛋所沒有的色澤，那種活力，那種光輝。
它的那顆蛋光澤晦暗，從沒有過這樣的模樣。
小艾斯獸一下子就愣住了。
「艾斯獸的蛋上會有著淺淺的光芒，如果光芒很是黯淡的話……」
隨著許栩的聲音講述，小糰子再也沒有發出奶聲奶氣的聲音了，肉呼呼的小爪子還扒拉著她的手臂，原本暖和的小爪子此刻卻顯得有些涼了，它看了一會兒書，然後毛絨絨的小臉慢慢地埋在許栩的手裡。
她能感覺到手上的毛絨絨的小臉上那濕濕的毛，和她手底的那一片濡濕。
許栩的聲音停了下來。
有點殘忍了。
連她都覺得有點殘忍了。
【……】
【……】
【……想摸摸它。】
許栩放下書，抱著它，它哭了很久，在她的手掌心裡，好像將腦袋埋在她的手裡，就不會被別人看到懦弱的樣子一般。
等到放學的時候，它牽著許栩，來到了孵蛋室的門口。
那顆蛋就被放在那個壞掉的保溫箱裡面。
光澤晦暗，就像很久很久就已經壞掉了一樣。
小糰子慢慢地，用那雙小爪子抱起了那顆在保溫箱裡面的蛋，抱在了懷裡，就像過去的好幾年一樣，糰子和蛋，一直都是在一起的。
無論是高興的事情還是不高興的事情，都有著這顆蛋一直陪著它。
今天來接它的是管家。
管家看到這一幕愣了愣，眼眸不自主地看向一旁的許栩，這樣的天氣中，人類只是將自己裹成了一個球，天上的冰雹小了點，至少砸下來的個頭要小很多，尚且在人類的承受範圍。
黑髮黑眸的人類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什麼天氣的嚴寒，還是站在毫無遮擋的門口，只是伸出手微微彎曲身子牽著小糰子肉嘟嘟的爪子。
「今天可能麻煩你了，我想陪它回去。」
她說道，哪怕臉色發白，但是背脊被挺的很直，話語也一如往常地溫和。
管家看著她，用一種彷彿打量著陌生人的眼神看著她，然後彷彿很凝重地慢慢俯身，他道:「是的，當然。艾斯家族會歡迎您的。」
伯爵和夫人等在了門口，似乎是在車上的時候，管家就通知了他們。
小糰子沒有說話，只是抱著蛋一步一步地走著，繞過巨大的已經結霜的草坪，然後停在了一處，那裡有一朵小花。
在這片草坪上很常見的一朵小花，但是小糰子卻停在了那朵小花的面前。
它這一次走的很穩當，就算當初走得不穩當的時候，它也從沒有把手中的蛋摔在過地上。
伯爵夫婦一直跟著它，卻沒有說話。
那個雍容華貴的夫人卻慢慢地落淚了，哭得不能自抑，悲傷的連哭泣都彎曲了背脊，被她丈夫摟在懷中，伯爵默默地看著自己的孩子。
這個時候不需要堅強。
這樣的悲傷。
對於一個父親或者母親來說，都很沉重。
小糰子將蛋拿起，用自己的小臉蹭了蹭，沒有悲傷了，只有溫柔和不舍，這兩個兄弟或許在母親的腹中的時候，也是這樣地接近著，相依相偎，用著屬於蛋的語言和接觸交流著，最後因為一些外部的因素，有一個孩子沒能出生。
它蹭了很久，還說了一聲什麼，才放下蛋，用小爪子在那朵花面前挖了一個洞，已經被凍硬了的土壤是很難挖洞的，它卻沒有放棄，很認真，很固執。
許栩那是第一次看到成年的艾斯獸的模樣，巨大的身軀，鋼鐵般的色澤，無比流暢的線條，充滿著力與美。
成年的艾斯獸，沒有成年的艾斯獸似乎接受到了某種召喚，慢慢地，沉默地將這方小小的草坪圍了起來，每一個都足夠巨大，沉默而凝重地看著這方小小的地方。
就像那本書上的圖片一樣，每一隻巨獸都有著那樣的翅膀，遮天蔽日，為這個幼崽在固執地挖著洞的幼崽遮擋著天上的冰雹。
等到那顆蛋被放到了挖好的洞中。
它們的口中不約而同地發出低沉的嗚嗚聲。
伴隨著凜冽咆哮的風聲，伴隨著小小的冰雹，低低回蕩在這裡，充滿儀式感，在送別著那個從未出生的孩子。
許栩看著小糰子對著蛋揮了揮小爪子。
然後它的眼淚卻掉了下來。
許栩站在原地。
闔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