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荷番外結局
皇帝聽說太子戰死在外時,恰是早朝時分,當廷吐血,直接就癱在了龍椅上。
三天之中,連番軍情來報,都沒有太子倖存的消息,出使高麗的所有人全軍覆么,至於這種國讎該要怎麼報,而國沒了儲君,又該如何從皇室宗族之中過選撥過繼儲君,那就是朝廷,男人們該操心的事情了。
等皇帝終於接受了太子薨喪的噩耗,於悲痛之中就忽而想起來,太子臨走之前,還叫陳淮安給揍了個頭破血流。
當時他的兒子未婚而禮,唐突了陳淮安的女兒,男方家長嘛,對於這種事情,自然是嘻嘻哈哈,不停賠禮,只求能夠儘早完婚。
太子一言不發,也未作澄清就走了。
當然,他便是想澄清,以陳淮安當時的氣,又怎麼可能聽?
而陳淮安打完人之後還不罷休,叫囂著就退了婚約,直言自家阿荷從此便是嫁不出去嫁給家裡的阿黃,也絕不嫁太子。
當時陳淮安揍的每一棍子,太子身上的每一道青紅之傷,只要他活著,傷會消彌,人也會痊癒,倒也沒什麼。
可是如今他戰死異國,死時身上還帶著幾十條的棍棒之傷。皇帝一生,對於自己無母的兒子本就有頗多愧疚,自己的錯嘛,總是可以掩飾過去的。
但陳淮安的就不同了。
那一道道棍傷,仿如一條條帶著刺的鞭子抽在皇帝的心坎上,叫他夜不能寐,叫他哀痛欲絕。
一遍又一遍的,他自言自語:「朕的玄林出京時,一身傷痕,終又戰死殺場,是朕無能,是朕的無能啊。」
漸漸的,仇恨就越積累越多了。
待再過了三日,喚來陳淮安,皇帝也不說話,一臉陰沉的,手裡撫摩著太子曾經書過的字,打小兒就玩過的玩物,一樣樣的望著。
「這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到比陛下更疼愛兒子的父親了。」太監在旁感慨道。
陳淮安於是抱拳說了句:「皇上節哀珍重。」
誰知皇帝驀然就抬起頭來,怒道:「節哀珍重,至美說的容易,你又沒死兒子,怎知朕失了兒子的哀傷。」說著,他怒道:「來人,將陳閣老的兒子賜死,太子在九泉之下無人陪伴,恰好,命陳閣老家兒子去陪伴太子。」
陳淮安頓時目瞪口呆。
這種事情當然作不得真。
外面定然有臣下勸諫皇帝,也有人來勸諫陳淮安,說皇帝傷心過度,叫他不必當真。
不過,當晚,皇帝再度把陳淮安傳入宮中,態度就柔和了許多。
當然,陳淮安把個太子抽成那樣,氣倒是消了,仇也報了,到如今太子死了,也只能自認倒霉。
不過,這不是皇帝關注的點。
朱佑鎮此番極為溫和,命太監賜了座,親自搬只杌子坐到陳淮安對面,十分凝重的問道:「至美,阿荷近來可還好啊?」
「好,一直在隆慶坊,學她母親釀酒,我家阿荷將來是要繼承錦堂香的。」陳淮安道。
皇帝再湊近一點,本就垂垂老矣,滿頭白髮稀疏,也不過個失子的老人,瞧著確實可憐。
「她可有嘔逆,噬酸,抑或懶怠起床,易睡不肯醒的癥狀。」皇帝於是又問道。
陳淮安頭皮越來越麻,他忽而明白過來,皇帝這一哄一詐的,是想問太子臨行前有了那麼一夜,阿荷可是懷上了否。
他還未答,側首一掃,身後一眾老臣,呼啦啦全跪到了地上。
「把陳以荷傳入宮中,至少八個月內她得呆在宮中。萬一要是那一夜,她就懷上了呢?陳淮安,徜若陳以荷能夠懷上孩子,你們陳家,就是朕與玄林,並這大明的救命恩人,但徜若沒有,玄林就是因你而死,你們陳家就給朕好自為之。」
總之,飛來橫禍,,阿荷就得住到宮裡去了。
她平素最討厭的就是入宮,這下可好,為了全家人,就不得不入宮去。
而且,分明那夜真的什麼都不曾發生過的,偏偏因為陳淮安給了朱玄林一通胖揍,滿朝上下,無人不知她和太子成了歡好,這下,想躲也躲不掉了。
入宮,既是為了太子而守,當然是在慈慶宮。
太子薨是國喪,正逢秋日,草木凋零,處處白挽,阿荷邁步進了慈慶宮,便覺得與自己上一回來時殊然兩異的樣子。
德勝率著一群小內侍,倒是將她伺候的很好。
而因為錦棠不放心,怕她要在宮中受委屈,還把她的如意姑姑也送了進來,一起陪伴著小阿荷。
皇后哀女之喪,也要撫養福榮公主,幾乎閉門不出。
而皇宮之中,因為太子之喪,人人皆是小心翼翼,摒息凝氣,生氣萬一一個不對,就衝撞到暴燥易怒的皇帝,小命不保。
有如意照料著,阿荷倒也不缺什麼。
三班倒,一共二十四位太醫,每天都要捉著她的手診上半個時辰。
而恰好兒,許是在酒坊里太過辛苦,打亂了作息,阿荷的月信,眼看推遲將有半月。月信延遲的脈相,和有胎孕的脈相其實差不多,總得來說,就是脈如滑珠,不似月信正常的女子一般滑順。
太醫們不敢說阿荷篤定就懷上了,也不敢說她沒懷上,總之,每日想盡一切辦法來回稟皇帝,既不讓他失望,又不敢叫他抱著太大的希望,畢竟儲君已死,一個遺腹子,現在是皇帝最大的期望了。
如此又過了半個月,在九月來臨之前,阿荷照著如意的法子,生薑煮水泡了幾回腳,又多喝了點熱紅糖,那月信也就來了。
等她月信一來,皇帝才真叫受了打擊,但是,也不準阿荷回家,就彷彿阿荷還住在宮中,自己戰死異國,屍骨無存的兒子就還能回來一般。
阿荷小時候也在宮裡常跑的,如今又無人管束,漸漸就覺得,其實生活在宮裡也挺好的。
宮中有無盡的藏書可以讀,只要阿荷想看,就可以一天躲在藏書樓中不出來,任憑德勝帶著一群人四處找她,瘋了一樣,也不用去管。
只要她想要,宮裡藏的美酒多的是,德勝可以全部替她找來,供她自己來調味,調口感,一樣樣的嘗著,調出自己覺得最好的味道來。
她偶爾興起想要學習茶道,德勝立馬找來最懂茶道的女夫子,仔細為她講述。捧來的,也是世間最珍惜的茶品。
眼看冬天要至,她忽而興起,想要學習蹴鞠,德勝立馬就找來了十幾個年齡與她相當的小姑娘,每日在御花園中陪她玩耍。
阿荷頭一回品嘗了無人管束,又沒有幾個弟弟煩擾的好日子,簡直樂不思蜀。
冬月初一的夜,幾個小丫頭陪著阿荷一起吃溫過的花雕,陪她一起賞那一月之中最細也是最彎的月,天清透而明亮,阿荷吃了會子,忽而想起什麼來,喚進德勝來,說道:「德勝,我如今是覺得真冷,你能不能替我去問一問,這宮裡管織造,管衣帽鞋襪的是那幾個局,送些棉花、布料進來,我要自己作鞋子。」
德勝笑道:「阿荷姑娘,咱們宮中備有巾帽局,針工局,內織染局,您只要一聲令下,明兒奴才就能讓她們替您作出一百雙不重樣的棉鞋,並一百件不百樣的棉衣來,怎能勞您一雙金尊玉手,親自去作。」
阿荷笑道:「德勝,你的阿荷姑娘頂喜歡自己做的,快去,把東西給我找來就得。」
次日一早,阿荷就不學蹴鞠了,帶著十幾個陪自己蹴鞠的姑娘們,連作帶玩兒的,就造出了一百多雙棉鞋,還衲出了一百多件棉衣來。
其中一半給了廊下家那些孤苦無依,病痛纏身的老太監們,剩下的,阿荷命如意帶到宮外,施捨給了街面上那些無家可歸,乞討的乞丐們。
籍此,阿荷就發現,皇家的各類庫里,有著各地源源貢來,堆積如山的好東西。
比如說,當季的各類河鮮海鮮,一送來,就堆在庫中,宮中諸人又能吃得多少?
很快霉了壞了,於是全扔了,再接納新的進來。
陳年的綢緞,棉花,被蟲蛀了,霉了,於是扔出去,橫豎會有新的進來。
阿荷仿如發現了寶庫一般,便變著法子的,替皇家開始散財了。
她會變著花樣的要東西,也會變著花樣的散財,而整個宮廷之中所有生活著的人們,無論主僕,大約皆有惠及。
「也不知道宮外下起雪來,是否也如咱們宮裡一般呢?」白髮宮女摸著阿荷的手,望著夜空里的明月,笑著說道。
阿荷驀然想起,朱玄林當時曾說過,只要高麗王世子的事情了了,他就會建處孤獨園,把這些老人全遷過去。
再回到慈慶殿,阿荷便有點兒淡淡的憂傷。
當然,她也是頭一回體會到,朱玄林的死對於皇宮,對於整個大明帶來的莫大的影響與巨創。
這一夜,才是阿荷入宮之後,頭一回體會到孤單。
她一個人在床上悶了許久,終於還是爬了起來,一個人悄悄溜出慈慶宮,便往東華門而去了。
這地方,是宮城的主要出入口,一直以來,由羽林衛來守,今夜當值的,是她大哥陳濯纓。
倆人在宮門內的小隔間里坐了,陳濯纓拿來了他們上夜時吃的各種點心,又給阿荷找來一床極為暖和的狼皮褥子,將她圍擁的跟個胖娃娃似的,便開始替她燉茶。
他是秦州人,秦州人的老習慣,每要熬夜,必得燉著濃濃的苦茶以提神。
陳濯纓站在爐子前搓著自己的雙手,搓熱了便伸過來,於阿荷凍的冷梆梆的面頰上暖著:「莫操心,爹都說了,等過了這個年,只要年一罷,他們就集體上疏,懇請皇上把你放出去。」
阿荷倒也沒覺得宮裡的生活有什麼不好,她反而是有些遺憾:「你每每都是陪著太子的,怎的這一回沒跟著他一起出去?」
陳濯纓愣了愣,忽而拍了把腦袋:「瞧我這記性。原本我該要陪著他一起去的,但他抵死不讓,而且,他還給了我個狼伉大物,必得要我交給你,這不他一薨,國都亂了,我竟給忘了。」
命人去取,未幾,東西就送來了。
果真是個狼伉大物,阿荷扎的大風箏,是個身高與男子等齊的唐和尚,眉眼肖肖,仿似朱玄林一般,亦是閉眼垂目。
老陳家的丹青妙手沒有傳到阿荷這兒,她沒什麼繪畫的底子,向來不過馬馬虎虎,唯獨這風箏,繪的那叫一個傳神,恰是她逗了一夜,朱玄林垂眼善眉,勾唇而笑的樣子。
「他說,這東西是是自己要送給你的,上一回他那個樣子,不好給你。」
阿荷瞧著架大風箏,不敢相信。
「本宮此生只娶一人,不納嬪妾,不設妃位,所以沒有你說的那些東西。」
「她不喜歡宮廷生活,大約也……也不喜歡本宮。」
「她比本宮小了很多,小孩子們總是……總是有自己的生活。」
所以說,朱玄林所說的那個心上人,就是她吧。
這可真是,小的時候因為那麼個未婚夫,她跑啊,躲啊,但總是躲也躲不開的,他就那麼頑強的存在她的生活里,當然她也從來不曾在意過。到如今,他終於死了,沒了,都過了半年了,突然的,陳濯纓告訴她這些,這叫她以後日子該怎麼過?
「他說自己無論好歹,總算捉住了你一回,那怕死,總算了無遺憾,誰知一語成讖,竟還就真的死了。」
阿荷本能的抗拒:「這可是個死人啊,快燒了去,晦氣,晦氣。」
恰這時,宮門上也不知居然在怦怦砸門。
阿荷瞧著那風箏上暈起一股暖色來,還在狐疑這朱玄林莫不是聽見自己說讓要燒了他,還魂顯靈了這是,便聽外面果真隱隱彷彿朱玄林的聲音:「本宮……開門……」
阿荷嚇了一跳,陳濯纓也嚇了一跑,就在這時,那抹暖色忽而躍紙而出,卻原來,是她身上的毯子帶了些火星子,火星子燃了起來,穿風箏而過,好大一個朱玄林,真的就給燒著了臉。
而阿荷的身上也沾了些火星子。
沒有著過火的人不知道,火星子這東西,你要不全部撲完,誰知道下一刻還得怎樣燃起來。
陳濯纓於這方面最有經驗,拿水悶聲了帕子,就仔仔細細的於阿荷身上拍打著,生怕萬一有火星子還燃在衣服里,要燒破了她的皮膚。
外面有羽林衛呼道:「指揮使大人,您恐怕得出來一下!」
「沒時間!」陳濯纓吼道。
倆人再去看那風箏,臉已經給燒的乾乾淨淨,恰好一個圓。陳濯纓仔細端祥著妹妹,轉身翻了把剪刀出來,便要替她剪那剛剛給燒焦了的頭髮。
「大姑娘家家的,這燒壞了頭髮,可怎麼能嫁得出去?」望著她一頭緞面般的烏髮給燒壞了不少,陳濯纓就開始嘆氣了。
「娘說過,我從此不必嫁人的。」阿荷頗為洋洋得意。
「吵什麼吵,都給老子滾。」外面本來吵吵鬧鬧,有些人嘰嘰呱呱的,也不知在說著什麼,經陳濯纓這一聲吼,好了,沒聲兒了。
陳濯纓正在剪頭髮的手停了停:「要真嫁不出去,哥養你一輩子。」
他話音未落,門房上忽而震天一腳響,陳濯纓這回不敢再耍脾氣,怕外頭是真有了什麼事兒,一把拉開門,旋即,便見門上站著個高大的男子,一臉濃黑的胡茬,風雪兩肩,直待陳濯纓開門,旋即於他眼眶上狠狠搗了一拳。
「身為羽林衛指揮使,本宮在外扣動門環九九八十一下,陳濯纓,你卻在此……在此……」來人的目光停在那架被燒糊了臉的風箏上,終於,說不下去了。
里裡外外,所有的人於煞時之間齊齊跪倒。
燒掉的風箏,中衣半濕的小阿荷,也不知倆人方才在此作什麼。
朱玄林的目光從阿荷頭上緩緩掃下,停在她胸膛前,那地方幼幼小小的,他也只觸過一觸。
千萬里長路奔徙,鐵衣沾綉,長髯刀割,喚城門而不開。
「跪到慈慶殿外,不到雪停之時不準起來。」朱玄林只說了一句,撥腿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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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荷也不知道朱玄林是怎麼回來的,他還要去見皇帝,見百官,讓這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還活著。
陳濯纓就跪在殿外,雪落了一夜,他跪了一夜。
當然了么,太子歸而不開門,任人家在外捶自家門九九八十一下,阿荷心中腹誹,這人真是小器,砸門的時候居然還數數嗎?
既太子歸來,她覺得自己也該走了。
可是從早坐到晚,陳濯纓都跪成個雪人了,朱玄林還不回來。
再這般跪下去,陳濯纓可不得凍死了?
阿荷一會兒替陳濯纓撐傘,一會兒又替他圍皮褥,一會兒又給他灌酒抗寒,一直忙活到了傍晚,氣啾啾的望著窗外的陳濯纓,便呷了一口酒。
一天一夜雪就未停過,天色近黃昏,紛紛揚揚,覆蓋了整個世界。
德勝替她弄了一大桌的下酒菜,花炊鵪子、荔枝白腰子,奶房簽、三脆羹,羊舌簽、萌芽肚眩。阿荷苦著臉,一盞酒一口菜,愁眉苦臉的吃著,哭哭啼啼的望著外面。
吃罷了,看天時,愈發的暗,雲都垂到屋檐上方了,照這麼下下去,肯定又得一夜,到那時候,陳濯纓就真得凍死了。
阿荷吃了幾盅已然爛醉如泥,腳軟腿酥的,驀然覺得身後一熱,回頭,便見個身著鴨青面錦衣,面色不白不黑,清瘦文雅,眉目如星的男子負手站在身後。
「殿下,要我伺候您洗涮嗎?」阿荷瞬時就的反應過來了,昨兒半夜那個鐵衣生鏽,鬍子拉茬的朱玄林回宮一夜,重又變回她能識得的那個太子了。
這就對了嘛,當他那個鬍子拉茬的樣子,誰能認得他呢。如今這樣子就很好嘛,清清爽爽,高高大大,俊的跟那唐和尚似的。
地好滑,阿荷腳一滑,直接就撲到了朱玄林懷中。
嬌色似牡丹的少女,抿唇笑著,掙扎著想要爬起來,於他臂膀上抓了幾把,硬是把朱玄林給壓到了床邊,揚眸一笑,她把持不好距離,整個人幾乎要投入他懷中:「我打小兒就可會替人按腳了,殿下萬里勞徙,必定腳疼,我替殿下按一按可好。」
她這活兒,全是學的陳淮安伺候羅錦棠的,說著,三搖四晃,就要去脫朱玄林的鞋子。
朱玄林嗖的就收回了腿,斥道:「小姑娘家家的,緣何能幫人洗腳?」
阿荷叫他一帶,直接就壓到了他身上,眸似秋水而飛,唇色似霞般動人,她唇齒間全是甜絲絲的酒氣:「我還經常幫我弟弟們洗臭襪子刷臭鞋了,我愛他們,這有何不可?」
「陳儒寧?陳啟寧?」朱玄林抓過阿荷一隻軟嫩嫩的小手,輕輕摩梭片刻,道:「從明日起,他們書院里每日的功課,要增加三倍,不,五倍都不夠。」
這樣兩隻軟嫩糯滑的小手,陳淮安堂堂內閣輔臣,是什麼樣一幅黑心腸,才會讓她去伺候那些小王八蛋們的。
阿荷掙扎著還想爬起來:「我不止會洗腳呢,我還會揉腿捶腰還會鋪床疊被,我哥哥們都可喜歡呢,我爺爺還最愛我替他搔頭呢。」
一門男子,就獨這麼一個女兒,在陳家受的居然是如此虐待,仿如仆婢。
朱玄林覺得,就為著不致叫她回家受苦,自己也絕不能把陳以荷再放回陳家去。
阿荷爬不起來啊,她天生的沾酒就酥,爛醉如泥,於是就趴在朱玄林平坦的胸膛上輕輕磕起頭來:「我給你磕一千個頭,一萬個頭,你把我哥哥放了吧,好嗎?再跪下去,他可就凍死啦。」
卻原來,半日他討好,是為這個。
等他把陳濯纓放了,估計她還得像上回一般,踹他一腳,然後轉身就跑,頭也不回。
「想要本宮放了陳濯纓?」朱玄林忽而翻身,把小阿荷給壓在了下面,指著自己光滑的面頰,一字一頓:「親本宮一口。」
不就是親一口?
阿荷立刻揚頭,吧唧就是一口,親在他的面頰上。
彷彿晴蜓點水一般,朱玄林腦中轟的一聲,逐著他曾品嘗過一回,就不忍舍的那兩瓣唇而去,伸出舌尖舔了舔,再舔了舔。
阿荷挺起胸膛,長長的就嘶喘了一聲。
那種感覺她無法形容,但又實在香甜,她於是就張開了嘴,舌尖於半空中試探著,還想再嘗嘗那種滋味。
朱玄林再輕輕探了一下,阿荷越發的饞了,不停舔著自己的唇,一臉渴求。
「一口不夠,再來一下。」
阿荷於是艱難的仰起脖子,又輕輕啄吻了一下。
朱玄林嗓音沙啞,喉結緊顫,於阿荷耳邊柔聲的說道:「還有,你爹說,他就是把你嫁給大黃,也不肯嫁給本宮,這可不行,陳以荷,沒有什麼退婚,你既入宮了,就得嫁給本宮,你要答應了,本宮此刻就讓陳濯纓起來。」
阿荷想了想,撇嘴點了點頭,被嚇怕的小兔子似的。
他的手不知從什麼地方竄了進去,一股冰涼,阿荷想抓他的手來著,卻又未抓,終是放任了他,未幾,朱玄林忽而粗吼了起來:「阿荷……阿荷……」
一夜被翻紅浪,鴛鴦交頸,枕席相歡,可憐小阿荷吃多了酒,酥酥軟軟,也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任由著朱玄林擺弄。
朱玄林初時笨拙,連著栽好幾回,好在無人瞧見,到後來漸漸找到竅訣,竟是愈戰愈猛,春風一度再度,愈發尋到箇中滋味,就是不肯停歇。
到得次日一早,雪滿地,日高起,大地仿如銀妝玉裹,整座皇城,放眼望去一派喜氣洋洋。唯獨陳濯纓給凍了整整一天一夜,到半夜雪停,才有人將他扶起來。
此時他已然腰腿皆硬,得靠太監們大量的擦雪解凍,他才不致壞了身體,不過想要養好身體,也不知得要多久嘍。
要說陳淮安這輩子最後悔的,大概就是那一日胖揍了太子一通。
當然,不揍,他就不是陳淮安了。
趕在年節前,太子和太子妃完婚。
小阿荷直到完婚前一日,才從宮裡回來,用錦棠的話說,果然女兒向外,一家人圍著她,眼巴巴兒的看著,她卻不停在問,幾更了,天為什麼還不亮。
上鳳輦的時候,她居然連哭都沒哭,笑嘻嘻的就走了。
饒是如此,羅錦棠還是悲傷到不能自已,一會兒念叨阿荷在宮裡日子不好過,一會兒又怕她要想家,想自己,又怕她夜裡睡覺不老實沒人蓋被子。
陳淮安卻是真知灼見:「你就是捨不得女兒,既這麼著,咱再生一個不就得了?」
錦棠捶了他一把:「生儒寧的時候,你說你夢見滿樹梨花,我也信你了,生啟寧的時候,你說你夢見漫山遍野開著杜鵑,我亦信你了,到了生彥寧,你仍舊說你夢見花兒,一個又一個的兒子,我再也不給你生了,要生,找別人生去。」
陳淮安嘿嘿而笑:「我倒是想啊,可我敢嗎?」
到了這把年紀,仍還做小伏低,轉眼已是兩輩子,將近四十年了。
陳淮安終於兒女雙全,當然,也將體味他前世從不曾體味過的苦,比如嫁女之痛,比如儒寧眼看長大,將要奔赴邊關,又比如啟寧,立志習文,便生在宰輔之家,也免不了十年寒窗,頭懸樑錐刺骨。
凡身生為人,就免不了這些疾苦。
錦棠追著鳳輦,往大街上遙遙而去,他亦緊隨其後,分明割了肉一般的苦,可不敢哭,不敢悲噎,沿途人人抱拳都在說恭喜,可陳淮安扶著羅錦棠,望著她那隱忍的淚水,也想嚎啕大哭。
他在有了阿荷之後,愈發對羅錦棠臣服,每日必親自按頭洗腳,凡言順耳恭聽,能背著她的絕不會叫她多走一步,能帶她勞的絕不想她多辛苦一點。
為的什麼?
只為蒼天有眼,叫他夫妻二人能重生一場,於是虔心卑伏,希望蒼天保佑,自己的女兒不要遇到一個像自己一般的荒唐男人,能得一個男人妥善珍藏,像他對待別人家的女兒一般,虔心誠意,夫妻恩愛。
而在有了儒寧之後,他於朝堂之上,也漸漸學起了父親的圓滑與忍耐,該通透時通透,該豁達時豁達,得饒人處且饒人。
為的什麼?
只願自己的的兒子能在清平樂世,便不能王侯將相,亦有一番清平生活,在家無憂無慮,出門不受為難,一生順遂,平安到都老。
他修了一世,仍將還要繼續修下去。
或者,女子本弱,為母則剛,男人本浪蕩山野,為父才知收心養性。
這一生,是他為人父母的一生,是他為了兒女而苦心經營自己的一生。
扶著錦棠,將她的頭埋入懷中,陳淮安的唇貼在錦棠的鬢角上,柔聲說:「想哭就哭吧,我替你遮著。」
終將,他們要如送別阿荷一般,送一個又一個的孩子離開。
而孩子們不會停留,也不會回頭,他們都將擁有屬於他們自己的人生,而陳淮安和羅錦棠,此生此世,只能守在原來的位置,並為他們守著他們隨時回來,父母都在的那個家。
鳳輦遠去,只留一地櫻紅。
朱玄林和小阿荷的一生要怎樣走,又會發生什麼樣的故事,生了什麼樣的孩子,又過著什麼樣的人生,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