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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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在學校里,這人臉上總是掛著笑,少年意氣和驕傲都一覽無餘,身邊朋友一幫又一幫,明明休學了一年,但回來以後依然如魚得水。
說真的,想討厭他很難。
因為太清爽了,就像山澗夏日的淙淙溪水,純粹乾淨,一覽無餘。
現在看著……卻完全不是那回事。
李遙月靜靜看了一會兒玻璃的倒影,恍然意識到他不是在聽音樂,徐知舟神態里的銳意和不耐也並非她的錯覺。
他在跟人打電話。
看上去,非常、非常不爽。
不知道為什麼,李遙月下意識地想,這人生起氣來……
比平時嬉皮笑臉的樣子看上去順眼多了。
徐知舟確實是在打電話扯皮,如果不是隔著個手機,他會把電話里的人拽出來揍得媽都不認。
之前把一份曲譜和歌詞交給了個一直想要合作的公司,他堂姐在那工作,徐知舟閑著也是閑著,寫得很多歌也不適合他來唱,乾脆就順水推舟賣堂姐個人情。
結果對方有個掉鏈子的工作人員,私下出行的時候帶著歌譜去,還好死不死被人拍下來了。
按說這個事情要解決也非常簡單,公司這邊想要直接簽他,包裝一下,順勢把人推出去,網路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徐知舟當即給了他們一個中肯的建議:賠錢還歌滾蛋一條龍套餐。
公司怎麼說在業界小有名氣,底下有一水兒二三線藝人,平時遇上的大多是削尖了腦袋要往娛樂圈擠的,沒見過這號脾氣那麼大的主。
徐知舟說賠錢,老子不跟你開玩笑,如果做不到,那就法庭見。
剛開始負責人還真當玩笑了,聽那聲音頂多就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毛孩子,網路上有點名氣又如何,現在是輿論為王的時代,不論真假,只論成敗。現在網上的傳言不破,他一首一首歌唱出來的名聲也別想要了。
結果徐知舟慢條斯理地說,我家律師別的可能打不好,名譽損失絕對陪你們玩到底,希望你們大膽試一試,陪他們練練手。
這不好惹的主本人沒露過面,能撐這麼硬氣,背後要真的水深……那邊一合計,公司開始就著價格問題來回轟炸。
他們想把開頭的7降到5。
五十萬。
徐知舟心不在焉地想,什麼玩意兒,還不夠保養他家小可愛的。
他今天心情不好,又趕在個要命的節骨眼上。
抬眼掃到滾動的字幕,要下的西橋路到了。
徐知舟單手插兜邁開長腿往前走,擰起眉心,輕勾了個冷笑:「改成五也可以,那後面你給老子再加個零吧。」
……
李遙月覺得她可能瘋了。
人海茫茫,她踏下站台那一刻,頗有點鬼使神差的意味。
等回過神來,想再次衝上地鐵的時候,門已經閃爍著紅燈緩緩閉緊。
她握著手機,被初冬的風吹的有些清醒,更多的是迷茫。站台上只有些零零散散的人。
霧色與剛剛降臨的夜色融合在一道,李遙月垂下眼瞥向長長的樓梯,那個影子快消失了。
沒時間思考,李遙月拔腿跟了上去。
地鐵下都下了。
發小賀垣的約乾脆就算了吧。
反正去了八成就是幫他女友挑四個月紀念日的禮物。
但等她走下天橋,站在門口,被店外雪亮的燈光打上面門的時候,又有點清醒了。
酒吧?看不出高中校友是個隱形玩咖。
李遙月想了想,緊了外套跟著走進去。
眼花繚亂的燈光,摩肩擦踵的人群,汗液混合著酒精和尼古丁、揮發的香水味,糅成迷亂瘋狂的味道。
平心而論……這場地不算大。是一間普通到甚至有些逼仄簡陋的酒吧。視線從牆角角落裸露的電線收回,她艱難地在人群里穿梭,身上的厚毛衣顯然不合時宜。
是真的熱,不是假的熱。
李遙月後悔了,她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夠瘦,被迫跟別人貼在一起的滋味真不好受。
………高中校友呢!!
李遙月咬牙切齒地努力昂頭,活像一隻在大草原上放哨的貓鼬。
踮著腳的努力貓鼬。
她一米六八的身高不算矮,馬丁靴也有三四厘米的高度,但在一堆人頭裡怎麼也找不到那個穿黑色運動服的背影。
像混入大海的魚,擺擺尾就沒影了。
正準備努力扒開人群往出走,突然一陣震耳欲聾的尖叫聲波浪狀從人群中爆發,她毫無防備,耳膜差點不保。
無形中卻被什麼牽引著,她扭過頭,眼神落在遠處的舞台上,一束追光打在正低頭調試吉他的主唱身上。鼓手、貝斯、鍵盤手則都已經準備就緒,貝斯手是個留著淺紫色短髮的清秀少年,看著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他就著台下持續的尖叫笑眯眯地抬高了手,拇指和食指圈成個半圓放在唇邊,吹了個嘹亮的口哨。
主唱穿得相當普通,身上的白T恤隨便扎了個角塞在黑色長褲里,鎖骨微凸著冒了個尖,手臂上形狀流暢漂亮的肌肉,純黑的長褲裹著他修長的腿,整個人狀態相當懶散誘人。隨著起始第一個鼓點,主唱抬起頭,黑色鴨舌帽下那雙黑眸壓出些狹長的弧度,白皙的手指勾著弦,徑直拉快了前奏,在耀眼的燈色里起了第一段——
「我光著膀子我迎著風雪
跑在那逃出醫院的道路上
別攔著我我也不要衣裳
因為我的病就是沒有感覺
給我點兒肉給我點兒血
換掉我的志如鋼和毅如鐵
快讓我哭快讓我笑
……
快讓我在這雪地上撒點兒野」
是首很老的歌,但在主唱抬頭的瞬間,李遙月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
很快,她跟全場其他人一樣陷入了詭異的靜默。
他的聲音真的猶如歌詞,百無禁.忌.地在空曠里撒野,一路沿著細密暴烈的鼓點遊走,撕開了平靜。
如同深山的夜色無垠里陡然炸出了煙花,照亮了滿谷的白晝。
他給了個將來後悔很久的回答,說我就是喜歡。
喜歡是說不清的事,大概,所有的文藝作品都這樣教導人們。
但矛盾的是,即使外人不知道,自己也得找到,那一點為什麼。一個原因也好,一萬個原因也罷,為了不讓那曾經承受過心意的人或事,落入那些無人問津的夜裡。為了很久的以後,還能站在原地。
所以徐知舟後來知道,他為什麼喜歡。
因為他第一次被音符擊中,第一次在深夜的街上,被耳機里的歌帶到很遠的遠方,第一次在紙上寫著生澀的詞句,在空曠簡陋的地方唱歌,一個人也好,很多人也好;有人聽也好,沒人聽也好,他都是賺翻了的那方。因為僅僅是做這件事,對他而言就是獎賞,那些迅疾而不由分說的渴望猶如閃電纏上了他。
還有,因為能替他說話,在一些時候。
比如現在。
徐知舟沒敢作死唱新發的《由衷》,也避開了其他選項,特意壓低了聲線,改變了發聲的位置,刻意朝十來歲時靠近,那時候聽搖滾流行起家,黑暗中二的爆炸。
李遙月剛開始還抱著驚訝加來都來了的心態,準備好好欣賞來著,聽著聽著臉色就變了。
她那張一向白皙的臉色彷彿被夕陽染成緋色,眼睛亮得幾乎都像蘊上了一層水光。
怎麼會,能有人這麼像。
李遙月抬手把低馬尾上的皮筋去了,微闔著眼深吸了口氣,等徐知舟結束了最後一個音,才抬眸清明的望過去,撞進雙深邃瞳孔。
「我有兩個問題。」
她把風中凌亂的頭髮從嘴裡撥出去,呸呸了兩聲,有點懊惱地破了功。
本來很嚴肅的!什麼破風瞎JB吹!
「你是不是Ternura主唱……」
徐知舟也暗自屏住了呼吸,漂亮面孔上眼眸閃爍。
「的粉絲?」
李遙月緊皺眉頭。
徐知舟:…………………………
他突然覺得,他們之間的智商鴻溝好像很難跨越。
這真的是給他寫過309封信的鐵粉嗎?不是誰給他刷的造假數據?
如果不是徐知舟自己數過幾遍,他可以肯定這是造假。
徐知舟把吉他取下來,側了側頭道:「第二個問題呢。」
李遙月說:「你第一個還沒回答呢。」
徐知舟說:「你問了,我一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