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1.楔子

明嘉靖年間,相傳南疆無量山靈氣繚繞,終年綠木蒼翠碧泉潺潺,山脈之南的困鹿山巔有一道觀名曰「棲雲觀」,觀內有一得道高人與一株千年古樹為伴,那高人曾救下過不少迷途之人,於是這濟世救人的名聲便也似傳說一般流至民間,有些人便也慕名前往求一個心中夙願得償。不過,去的人十之有九隻尋得空空一座道觀與一株古茶樹,卻未見得那傳說中的修道高人。故而久之,這一傳聞也就成了坊間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一則傳說罷了。

偏偏這人裡頭,有那麼一些就是秉著一份執念,將心中夙願看成同生命一般緊要,執著地在困鹿山上尋了多日,無論身邊隨侍如何勸說都不放棄,這才終於在一場驟雨過後煙雨繚繞的山巔找到了傳聞里的棲雲觀。

「夫人,咱們真的要進去嗎?」侍女擦了擦額角的水,看著眼前空無一人滿地青苔枯葉的道觀,心裡不禁有些害怕。

「既已尋到,那便一定要進去瞧瞧。」被喚作夫人的女子一身便裝,行走動作間不似一般婦人那樣嬌弱,倒是有幾分男兒的利落。

「是。」小婢女怯怯的朝門內望了一眼,隨即跟著主人的步子往裡頭行去。

重重煙靄之中,一青一白兩抹人影對坐於一棵丈余高的古茶樹下。兩人面前的石桌上放著一方棋盤,白衣男子眉目靜怡,右手食指與中指之間拈著一枚光潔的白子,只見他將衣袖輕拂便在那棋盤上落下一子。白衣男子手裡的棋落定,青衣男子倒是有些為難的皺了皺眉頭,那眉心一點芝麻粒兒大小的硃砂痣也隨著他面上動作微微上下浮了浮,隨即將拈著棋準備落子的手又收了回來,依著那棋子輕輕敲著下巴盯著棋盤像是有些犯難。見青衣男子面露難色,白衣男子嘴角輕揚,左眼眼尾一點痣隨著微眯起的鳳眼氳成一抹清朗的笑。

日暖煙散,青衣男子身旁的鬼面風爐悠悠飄起了一抹青煙,將專心思索棋局破解之法的青衣男子的注意力也吸引了去。

那銅鐵鑄成的風爐形如鼎,一尺高,周身是精雕細刻的曲水垂蔓紋樣,壺蓋頂處雕出一支精巧的蓮葩作鈕。風爐三足而立,一足之上鐫刻著「坎上巽下離於中」;一足則刻「體均五形去百疾」;第三足雲「蜀漢南征建興鑄」。風爐三足之間設有三面風窗,一窗上書「伊公」;一窗上書「羹孔」;一窗上書「明茶」。墆嵲置於其內而分三格,其一格繪有火禽「翟焉」並離卦;第二格繪風獸「彪」並巽卦;第三格則繪水禽「魚焉」並坎卦。

這風爐本是烹茶煮水之用,可青衣男子揭開爐蓋的一瞬,青煙散盡但見一枚青綠色栗子大小的丹丸靜置其中。拂去青煙,青衣男子將那丹丸取出置於掌心。

「成了。」青衣男子將眉一揚,笑道。

白衣男子接過丹丸垂眼看著它,就似是在看一個人,一個他等了許久的人,鳳目低垂眼波流轉間一眼便仿若歷盡桑田滄海。

青衣男子提起茶瓶,將瓶內泉水倒入一旁的白瓷盞內,道:「只需將丹丸投入這杯中讓她飲下即可。」

白衣男子聞言似是才回過神來,遂將手裡的丹丸湊於唇邊,鼻間輕輕觸了觸那丹丸似有不舍,似有猶疑,半晌之後方才將之輕輕投入杯中。只見那丹丸入水后便漸漸溶於水中,婉轉浮動間徐徐化作一盞碧色茶湯。

說也奇怪,就在方才那夫人同婢女兩人踏進道觀的一瞬,天空突然撥雲見日。頭頂一束金光鑽過雲層直鋪道觀一方院牆之內。光亮刺眼,夫人抬手擋了擋,待慢慢適應這光再抬眼朝前方看去時,眼前便是一棵四五個人方能環抱過來的茶樹。樹下坐著個容貌俊美的白衣男子,只見他獨坐樹下,一手手肘置於石桌上,食指彎曲輕杵著下巴;一手中指並食指一下一下輕點著桌面,微垂的雙目靜靜看著桌上一局殘棋。似是發覺她們的到來,那男子輕啟眼帘,不知同誰說了句「一盞茶后再與你繼續」,遂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夫人與婢女。

夫人身邊的小婢女聽得白衣男子說話后左右顧盼張望了許久也沒發現除了他們三人還有其他什麼人,雖然眼前這白衣男子面容俊朗仙風道骨,可這離奇的氛圍還是讓她心中生怯,默默朝主人身邊又靠了靠。

那夫人倒是未在意這許多,儀態大方地上前拱手道:「不知尊駕可是傳聞中棲雲觀的那位道長?」

男子聞言眉目間未見半點波瀾,面色淡如水面,只是沖著夫人微微頷了頷首。

夫人見這白衣男子並未否認,遂躬身行了個禮,道:「素聞尊駕非我凡俗,若有緣得見便有望一償心中夙願。」

白衣男子垂眼淡道:「坊間傳聞多為虛無縹緲之事,夫人也願信么?」

夫人聞言先是一愣,像是被白衣男子的話引得心下又思量了一番后才答道:「小女自是明白所謂傳聞十之八九都為虛無,可小女亦信心誠則靈。自方才第一眼見尊駕,小女便篤定尊駕確實非我凡俗,定能感懷我心中所求。」夫人言畢便將身子一屈,又行了一禮。

白衣男子聞言,將眼微微一眯,道:「夫人心中有何夙願未嘗?」

夫人聽得白衣男子答她,便將衣襟一撩,雙膝跪地道:「我與夫君成婚十載有餘卻總不能如願得有子嗣,偏我夫君又不肯另納側室。我夫君一脈單傳,他一生戎馬如若疆場有所不測那禾家的香火便將就此斷絕,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萬萬擔不起這樣的罪孽。尊駕在上,小女在此懇求尊上賜我良方,只為能延續禾家血脈。」語閉,夫人俯身扣頭深深一拜。

白衣男子聞言,輕聲道:「夫人請起。」又抬眼示意一旁的婢女將人攙起來,便轉身踱步回樹下的石桌前,將方才那投了丹丸的茶杯端起,緩步來至夫人面前。

「千戶大人為人忠厚我早有耳聞。只不過無論是何緣由,殺孽太重手上沾染了太多鮮血,終究是要償還的。夫人心懷慈悲,望今後多行善事以抵千戶大人所造殺孽。如此,有了子嗣也才能保她平安。」語閉,白衣男子就將手裡的茶杯遞予了那夫人。

夫人接過茶杯看了看杯里旋著沫的碧色茶湯,片刻遲疑便將茶一飲而盡。

白衣男子又自袖袋裡摸出個絲綢錦囊遞給了她,道:「此物可保平安,他日夫人誕下麟兒,定讓她戴著不可離身。」

夫人接過錦囊便感手指微涼,隔著絲綢質地依稀覺出裡頭的硬物該是一塊玉,又心想當著人面急急拆開有些失禮,遂謹慎地將其收入懷中,拱手敬道:「多謝尊駕!」

夫人語閉周身忽而煙霧騰起,直道這深山天氣變化莫測怕是又要下雨,便準備禮拜后辭行。可一回頭,眼前哪兒還有那白衣男子的蹤影,只有一方寂寥的道觀小院與那棵苔蘚繞根的蒼翠茶樹。

「夫,夫人,我們還是快些走吧!」小婢女顯然是受了驚嚇,連忙拽著夫人衣袖便要轉身逃離。

夫人摸了摸胸口的錦囊,恭恭敬敬拱手朝古茶樹的方向拜了一拜便轉身出了道觀大門。

拜訪之人越走越遠,原先的煙霧便也被一陣清風吹散,茶樹下方才那白衣男子將棋簍里的棋子取了一枚置於兩指之間,思索了片刻后在棋盤一角落下一子。

「險勝。」白衣男子嘴角一牽。

「這局不算。」不知何時,對坐竟顯出個青衣男子,眉間一點硃砂隨著皺起的眉頭微微顫了顫。

「怎的,又想耍賴?」白衣男子手指輕點著桌面,挑了挑眉問道。

「你定是趁著同那婦人說話的功夫想出了破局的法子,不算不算,這局不算。」青衣男子一揮袖,不小心將手邊一隻茶杯打翻在地,杯子應聲碎成了兩半。

「真不該讓你把這一窯里最好的一個霸了去,暴殄天物。」白衣男子嘆了口氣,起身去拾地上的碎杯子,剛觸到碎片卻不小心被刃口划傷了指尖。

青衣男子見狀立馬飄了過去,小心翼翼拉過白衣男子的手,將那順著他指尖滑下的一滴血落在了茶樹根上。血滴瞬間被吸入樹根,茶樹枝芽似是悠悠晃動了幾下。

「不要浪費。」青衣男子眯眼笑道。

白衣男子揚了揚唇,轉身便將地上的茶杯碎片拾了起來用力一捏,掌心的血霎時便順著指縫一滴滴往下落,盡數滴在那茶樹根上。

「哎呀呀,都說了每日一兩滴即可。你這麼自殘的放血,我怕我滋養過剩會有副作用。」青衣男子忙掏出帕子捂住白衣男子的手。

白衣男子接過帕子,轉身在石凳落座,道:「替我養了她這麼些年,無以為報。權當利息罷。」

青衣男子聞言,抬起右手,食指敲了敲下巴,笑道:「我也是順水人情罷了。不過,你須知她殘缺不全又不屬於這世間,即便是借著一個身份在這兒長成了,可能也會不得善終、短折而夭,因這世間本沒有她的位置。」

白衣男子聞言眉頭微微一蹙,自腰間取下一支泛黃的骨笛輕輕撫了撫。

「她生,我尋。她死,我等。不過就是長長久久、循環往複罷了。」

他一字一言似是說的雲淡風輕,青衣男子聞言卻是眉頭微微蹙了蹙,遂不禁嘆道:「你這老鬼可真是。自古多少人求長生而不得,你卻是指著這一件事可勁兒揮霍。」青衣男子邊說邊敲著下巴搖著頭。

白衣男子聞言只是笑笑,輕聲道:「照你的邏輯,生即是苦,心裡要是沒些執念又怎能不懼這長長久久的苦?」

「哎~欲滅苦,先破執。長長久久的生不知因由為何,長長久久的等又不知結果如何。如此循環往複的折磨,你可當真是自殘吶。」語閉又嘆一聲:「罷了,罷了。左右也是白說。」說完便隨著一縷青煙飄飄然融進了茶樹里。

困鹿山巔,骨笛聲悠然而起,笛聲輕盈上揚處悠然悅耳、音直轉而下時又如塤蕭低沉悲涼。一曲《四時》悠悠響起,像是在將吹笛人心中埋藏了許久的故事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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窺夢探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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