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四章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三百七十四章 一石激起千層浪

陝州州衙,劉使君公事房中,別駕、司馬、錄事參軍齊聚一堂正在會議硤石之事。

陝州距離硤石僅只四十里,消息往來很快也很方便,硤石縣令出門探路七天未歸這樣的大事自然更是瞞不過。

一縣無主,這可是大事啊,尤其是硤石境內多徵發的民夫又多山匪,實是個混亂之源,城中久無縣令坐鎮怎麼成?

刺史江浩見場面有些沉默,清咳了兩聲,「今天已經是第八日了,時辰也早已過了午時,柳縣尊依舊沒有消息,州衙該如何應對也當有個章程了,諸位都說說吧」

劉使君口中說著,目光一一掃過房中三人。

別駕佟征皺著眉頭看不出什麼態度;司馬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漠然,他這是知道自己說了也白說,那就索性不說;倒是新任的錄事參軍事王昌齡愁眉不展,臉上優思深重。

江使君的目光最終落到了王昌齡身上,這段時間他也算摸透了這個錄事參軍事的脾性,詩名動天下的王昌齡不是個心裡能藏事的,最先開口的一定會是他。

果不其然,公事房中的沉默又持續了一會兒后王昌齡搓著骨節粗大的手道:「既然使君動問某就說兩句,現在說什麼後續處斷都太早,當務之急應調動鎮軍火速進三門山找人要緊。使君,此事下官願請纓前往」

「陝州是個什麼所在?兩京咽喉之地,長安肘腋之下!如此地界上沒有請示朝廷就調動鎮軍,王參軍還真是莽撞,若依你所言卻不知政事堂會怎麼想?至尊又會怎麼想?

再則,三門山又是個什麼所在?情況未明之下鎮軍豈能隨意入山,若中了山匪伏擊,陝州州衙可就好看嘍」

說話的是面無表情的佟征,他似乎就等著堵王昌齡一樣,這番話說的又快又急。

若依著王昌齡以前的性子此刻必定拍案而起,但過往在硤石的歷練終究是發揮了作用,手捏著扶手強忍住了,「左怕狼右怕虎,肩上不肯有半點擔當,佟別駕這官當真是做的穩當。依你此言,柳縣令就此不管了不成?」

江使君再次咳嗽了兩聲,對於別駕與錄事之爭他深知根底。此前錄事參軍事出缺時,佟征有意想讓戶曹參軍事頂上,結果卻被王昌齡卡了位,梁子就是從這兒結下的。

不過他對兩人之爭不僅不惱,反而有些樂見其成,咳嗽過後緩緩聲道:「王錄事你的章程仆已知之,佟別駕你的章程是?」

「鎮軍不可輕動,硤石不可無主,王錄事既已請纓,就讓他前往坐鎮就是」

王昌齡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你……」

佟征也一拍身側案幾站了起來,「如何?」

正在這時,公事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中,衙門口當值皂吏急趨而入,「稟使君,硤石縣衙來報,柳縣尊已平安回歸」

王昌齡滿臉的怒氣瞬間煙消雲散,「好,勤於王事者必得諸神護佑」

面帶悻悻之色的佟征正欲反唇相譏,皂吏跟著又補了一句,「柳縣尊已經找到可繞過三門險灘的山中直道,如今硤石縣城正舉城狂歡」

「什麼?」四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皂吏又說了一遍。他話剛說完,王昌齡搓著手放聲而笑,佟征滿臉震驚,「這……這……怎麼可能?」

江浩霍然離座,拍案聲道:「準備車駕,即刻前往硤石」

長安皇城,戶部侍郎裴耀卿正用手指在一副巨大的山川地理圖上緩緩划動,手指每到一處,腦海中便自然浮現出相關地方的具體信息。

這些信息或是查閱的各部存檔、地方州縣呈文說明,或是他接任使職以後親自派人查探后六百里加急送回的奏報,正是這些信息支撐著他對整個漕運工程的掌握。

汴河、淮水沿線的前朝官倉已經開始整修或復建,汴水與黃河交匯處的河口大倉也已勘旨完畢,如今正有大批徭役往此進發,他請在此地新置河陰縣的奏章已經御批准奏,永通渠的疏浚更是早已開工。

一切看來都挺順利,但裴耀卿臉上卻始終輕鬆不起來,因是如此,這一院子的屬員屬吏都覺得壓抑,進出之時都不約而同放低聲量,唯恐觸了使臣的霉頭。

大家自然知道原因所在,就像此刻不用看山川地理圖,只看裴大使緊皺的眉頭就知道他的手指必定是點在硤石縣。

硤石,就是硤石,自前隋以來一百多年的漕運腸梗阻,突破不了它,裴大使意圖改革的漕運線路就是連不起來的兩截。即便永通渠的疏浚再順利,那些舊倉新倉的建設再順遂也沒用。

而這也就意味著裴大使一力建言並一手主導的漕運改革的失敗,關乎長安乃至關中的糧食安全,更關乎裴大使的仕宦前程。

這可是政事堂宣麻拜相的前程啊!

由此再想到至尊對漕運改革所寄予的厚望,以及滿皇城上下對不再就食東都的關注,這些屬員及屬吏們都覺頭皮子發麻。

如果說漕運改革是一盤大棋,那硤石就是當之無愧的棋眼,只不過這顆眼到現在還沒動起來,裴大使焉能無憂?既被抽來此地參與這項大政,那漕運改革的成與敗便也與自己的前程密切相關,他們這些屬員又豈能無憂?

就在院子內外一片愁雲慘淡之時,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快,你親自稟知侍郎」

這時候鬧出這麼大的嘈雜真是太不知趣,眾屬員怒目看去卻是叱責不出口了,鬧出動靜的是裴大使家公子裴綜,今科落第后如今跟在父親身邊以照顧飲食起居的名義增廣見聞,既無品秩也不拿俸祿,這要怎麼叱?

裴耀卿抬起頭時眉頭皺的更深了,裴綜是個知機的,見狀連一句解釋都沒有,身子一閃讓出一個皂服公差,「這就是裴侍郎,別見禮了,快說!」

皂服公差一臉的僕僕風塵,口唇更是乾的厲害,沙啞著聲音道:「硤石縣令上稟江淮都轉運使大人:硤石縣幸不辱命,三門山中直道已於三日前探明無誤,特此報捷並請轉運使發文徵調民夫予以拓寬加固」

皂服公差說完,從背後所背的皮囊中取出一封蠟封公文呈上,「具體情形以及所需徵調徭役及工具數量在此,請轉運使簽收」

裴耀卿並沒有伸手接那份公文,眉頭舒展開的同時重重一拳砸在山川地理圖上,「好!」

重拳所落之處正是硤石。

大使臣都有些失態,手下的屬員屬吏們可想而知,僅僅隔了片刻歡呼聲轟然而起,將院中多日積鬱一掃而空,也引得附近的戶部其他官吏們循聲來看熱鬧。

當晚散衙之前,這個消息已遍傳皇城。當夜,剛剛升任刑部主司員外郎不久的前京兆府法曹參軍許明遠奉命到了李府。

許明遠被門子引進李府深處,見其所在其形如月,許明遠心中既覺激動又覺忐忑。

傳言中刑部侍郎李林甫在府中置有一月堂,每遇疑難則入堂深思苦慮,他那月堂的號便是由此而來,此地非親近心腹不得踏足,而今自己既已進了月堂又豈能不激動。

但激動過後忐忑也就隨之而來,能讓李侍郎如此鄭而重之,落在自己頭上的又該是何等難為之事?

輕柔的腳步聲中,身穿道衣式樣常服的李林甫走了進來,「明遠來了,坐吧」口中說著,人已親手提甌去倒茶湯飲子。

許明遠這才發現月堂之中竟是一個聽差的下人奴婢都沒有,忙搶上前接過茶甌司職奉茶之事。

斟完茶湯,雙方坐定,李林甫緩緩開口道:「硤石縣的事情聽說了?」

「侍郎說的是三門山中直道之事?下官聽說了」

見李林甫沒有說話,許明遠有些摸不清深淺,故作一聲嘆息道:「一百餘年苦苦尋覓而不可得的通道居然被找到了,柳無花才去了硤石多久?此子行事當真是每每出人意表,這條直道一成,裴侍郎主持的漕運改革也就算成了八成,異日,長安乃至關中或再無乏糧之憂」

「唔。惟其如此,刑部在這項大政之上更不能袖手。硤石三門山可不是個善地,匪患橫行早已是多年之痼疾,山匪侵害百姓之事更是所在多有,地方尚且不靖,別的事還怎麼做?」

這話說的沒毛病,只是……許明遠向著李林甫俯了俯身,「侍郎的意思是……」

「此番擢升你為本部主司員外郎時頗有閑言碎語,爾也該奮力振起有所作為才好,你將部中有關三門匪案的卷子好生溫一溫之後就往陝州走一趟吧,漕運改革乃朝廷之急政大政,刑部自該在平定匪患上用心,否則民夫都不敢入山,還怎麼疏通加固道路?」

許明遠點點頭以示牢記在心,見李林甫已經起身,忙也跟著起來往外走。

李林甫一直將他送到月堂門口,臨行前拍了拍許明遠的肩膊沉聲道:「這是急務,要快,你自當放出霹靂手段,要猛葯以去沉痾,嗯?仆寄厚望於你」

許明遠回家的路上一直將李林甫的話翻來覆去的想,掰開了揉碎了的想,卻總覺得還是不夠通透。直到第二天調出部中厚達半人高的卷子細細看過,對三門山有了深入認知之後才恍然大悟。

硤石三門山中匪患之所以成為多年痼疾,原因就在於山勢陡峭,樹深林密,囿於地勢限制大軍很難有所作為,且稍有不慎就會損兵折將,引發嚴重後果。

想在這種地方根除匪患談何容易,強用猛葯更是過猶不及,放出霹靂手段的結果十有八九就是激起匪變,進而引得地方大亂。

這哪裡是去幫忙,分明是幫倒忙嘛。

許明遠想通這一節后頓覺後背心發寒,尤其是當他摸清硤石縣與三門群匪互不侵擾的現狀后愈發認定了自己的心思,臉上也愁的愈發黑瘦了。

這回……真真是掉進了個大漩渦啊!

優思深重心神不寧之下每晚的「過堂」就顯得更加力不從心,結果引爆了過堂夫人的怒火,無奈之下將心事合盤托出,卻引得過堂夫人一陣恥笑,「是誰將你從藍田那墳坑地調入京中的?」

許明遠赤裸著身子盤腿坐起,「李侍郎」

「又是誰將你從京兆府援引入刑部為主司員外郎的?這可是朝官!」

「是李侍郎,但是……」

「但是什麼,你是刑部官,部中又壓著這麼多關於三門匪患的積案,你只管去督促緝盜有什麼錯?三門山要大起徭役,刑部先行靖安地方又有什麼錯?你要的是結果,至於硤石怎麼緝盜豈是你該管的?」

許明遠雙眉猛然一揚,「你說李侍郎此舉是為何意?」

「這還用問?」過堂夫人肥大胖壯的身子也坐了起來,將身側的許明遠襯的黑瘦枯乾,「李侍郎此舉既是在敲打那柳輕侯,更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若硤石匪患大亂柳輕侯固然是跑不了,主導其事的裴耀卿也得灰頭土臉,這可是京畿肘腋之地,沒準兒就能激起什麼後續的變化來。

就算沒有變化,只要此事上惡了至尊,他裴耀卿就算最後辛辛苦苦把事情辦成了,論功也得減上一半。政事堂不是那麼好進的」

她之所言正與自己心中所思暗合,許明遠聽完一聲嘆息,「遙想當年,柳輕侯的鄉貢生名額還是李侍郎出的面,這官場之上還真是……人心難測啊」

「誰讓他跟錯了人,再則他也得意的夠了」過堂夫人手一劃拉,反身便將許明遠摁倒在了身下,「說那些沒用的作甚,今天的堂可還沒過完……」

開化坊柳宅,九娘子蕭依依拿著那份豁籍文書怎麼看都覺不夠,手中分明是一張輕飄飄的紙,但在她眼中卻比泰山更重,這是多少平康坊女子夢寐終生也難以企及的夢想。

有了這張紙,從此就再非賤籍,就有了接受朝廷封賞的資格,屆時就是名正言順的官眷,也再沒人能拿自己的出身恥笑於無花了。

蕭蘭前來通報,言說朱大可請見。進來后說的是柳輕侯找到三門山直道的事情,為怕九娘子不懂,朱大可還將此事的意義連解釋帶渲染了一番,一時間整個柳家后宅內歡天喜地,若非家中實在需要一個主人坐鎮,九娘子恨不能生出翅膀立刻飛往硤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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