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END]

比起沈思隨時暴起的模樣,蘇青行卻顯得格外冷靜。

他並沒有立刻反駁父親的話,而是等眼前這個人說要之後,才緩緩說道：「如果我是如此,那麼您呢？」

「嗯？」蘇青行的父親似乎並不理解這個反問。

「身居高位的您,又為什麼會將身為冥界妖怪的母親留在身邊？」蘇青行看了一眼母親的思念體,「難道也是因為太過寂寞,所以用言靈的潛移默化，強行讓母親愛上了行事如此惡劣的您嗎？」

「你！」蘇青行的父親馬上就開始吹鬍子瞪眼，「別把我和你母親之間的感情想得如同兒戲！」

「開玩笑的。」蘇青行突然笑了,「現在已經想起來，母親曾經和我說起過您的事情，並且告訴我言靈的能力並非無所不能,至少無法控制那些持續的漫長時光的情感……」

「……」

「母親曾經說過,她也許確實受到了您能力的影響。」蘇青行似乎因為某些原因，而不敢去看身邊的沈思,「而我也想起來,自己確實曾經在石塔中以一種和您相同的方式,對死神殿下使用過言靈。」

「青行？」沈思也有些吃驚地看向蘇青行,憑藉他的能力,有無數種方法可以證明自己對婚約者的情感並非來自於「言靈」的能力。

「母親曾經說過,她與您初遇后，從未想過會再見您第二次。」蘇青行看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父親，「但之後卻又許多次不期而遇……那是因為父親您內心無比渴望著與母親再次相遇,那力量影響天地,所以才讓母親再次出現在您面前，不是嗎？」

蘇葉的思念體就跟在蘇青行父親的身後，安安靜靜得似乎沒有半分存在感。

「我現在也想起來了。」蘇青行這才轉身看向身旁的死神殿下，「第一次在石塔中遇到可以交流的男孩，那個男孩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就在內心深處期望著……那個男孩還能夠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後來，那個男孩轉身離去，遠離石塔，以為消失得無聲無息，卻不知道那座石塔壓根無法隔絕聲音，他和守塔人所說的話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蘇青行又挪開了視線，耳根也有些泛紅。

「……」

「不知道那個男孩要走多遠，也不知道那個男孩要走多久，更不知道那個男孩是否有生之年都不會再次回到石塔……所以我能做的，就是一次一次許願那個男孩能夠再次回到石塔，即使我能做的就只是待在高處聽一聽那個男孩的聲音。」

「那個男孩去的地方一次比一次遠，一次比一次危險……」

「當時的我確實被封印了記憶和吸收靈力的途徑，周圍的荒地更是因為沒有靈力而寸草不生，但也許是因為我的身體中還存在著另外一份力量，所以一次一次祈願著那個男孩能夠平安歸來！」

「如果我真的對死神殿下使用過能力，也僅僅只是這一份祈願罷了。」

「也許我真的感受到了。」沈思的臉上突然出現了明悟，「多少次遇見必死的絕境，最後卻總是因為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況而脫險……」

「我也只是猜測而已，當時的言靈非常虛弱，其力量甚至無法超越人類本身。」

「但我之所以說這些，是因為我想起來了。」蘇青行使自己與沈思認真對視，「那一百年來沈先生所做的事情並非無人知曉，甚至可能有一個幕後黑手，一直暗中引導著你一次次回到石塔？」

「會覺得很討厭嗎？」蘇青行似乎對此有些擔心，再次將眼神挪開。

「……」死神殿下沉默片刻，然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第一次露出笑容，「只覺得……這真是太好了！」

那個傾聽自己講故事的男孩。

那個無論如何都想要將自己帶出石塔的夢想者。

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死神。

為了停留在自己身邊而化身小傢伙的雪狼。

想要告知真正姓名而終於現身的沈思。

「豪華公寓」里一起為了泡麵掙扎過的「房客」。

永遠守護在一旁的死神殿下……

「真是辛苦了。」蘇青行的情感似乎也隨著腦海中那些迷霧的徹底消失而變得明朗起來。

「你體內的力量，是蘇葉留下的。」蘇青行的父親雙手在身側握緊，「真不懂那個笨蛋女人，難道兩個人的世界還不夠好嗎？偏偏要勉強自己生下孩子，卻又因為無法承受那個孩子的力量而落下一身的病，最後……唯一被拋下的就只剩下我一個人。」

藍色的光點突然出現在蘇青行的身周，那些藍色的光點溫暖而柔和，本不是蘇青行應該擁有的力量，也從未有孩子同時繼承來自父母的能力……

蘇青行之所以能夠動用這份力量，只是因為蘇葉將其留在了他的體內而已。

「所以啊，我真的是非常討厭你。」蘇青行的父親說完，直接帶著思念體的蘇葉轉身而去，「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那如果有一天我和人正式簽訂婚約，就不通知您了。」

走在前面的蘇青行父親腳步僵硬了片刻，過了幾秒才繼續前行。

「隨便你。」

在旁邊圍觀著的666號鬼城的夥伴們一個個憋住聲音，憋住想要表達想法的慾望，靜靜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切。

「怎麼了？」蘇青行將視線從父親和母親的背影上收回，轉而看向身邊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的沈思。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要和某人簽訂婚約，希望我能成為唯一的候選人。」死神殿下這會兒已經伸出手，想要抱住眼前的婚約者。

多少年來，死神殿下總覺得眼前的人若即若離，明明就在眼前，卻好像下一秒就會消失。

但就在死神殿下試圖嘗試擁抱的時候……

「但不是現在，我們現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蘇青行一臉認真地說，「鬼城大會還沒有結束，無論發生了什麼，身為總評審的我必須出面解決問題。剛才文神君的鏡子為什麼會突然出現？朵朵現在還在這裡，我們必須把那個孩子送回到家人那裡。還有沈思你在冥界遇到了什麼？我們回去之後不會有千軍萬馬在等著我們吧？」

「等忙完這一切后，也許可以回人界一次。」蘇青行自己先笑了起來，「回那個『豪華』公寓區看一看。」

「好。」

兩人相視而笑。

××××

許久許久后的某一天。

冥山峰頂的鐘聲響起，死神殿的大門第一次完全敞開。

穿著黑色制服的人群肅穆而立，注視著死神殿的兩位主事者緩緩邁步前行。

冥界所有的人都知道，死神殿下的另一半來自冥界邊緣，也是三界外交改革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在這位大人和同伴的努力下，冥界入口處的鬼城不再是審判之所，而成了引導亡魂進入冥界的中轉站。

鬼城依然存在，卻不會再對亡魂挑挑揀揀。

每一位亡魂都有資格進入冥界，畢竟無論是生或死，每個人的命運都只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而在死神殿近處的圍觀者當中，來自666號鬼城的前任構建師硃砂與天界構建師文並肩而立。

「那個時候，沒有想到硃砂先生會用那面鏡子聯繫我，實在是出人意料。」文神君雙眼看著從死神殿中緩緩走出的兩個人，口中的話卻是對硃砂說的。

「我也沒想到被我順手當成繞線器的東西，竟然是文神君的寶物。」硃砂和文神君站在一起的時候有些無法適應，似乎覺得非常彆扭。

「數百年前我第一次來冥界出差時，這個世界還沒有計算機之類的存在，所以構建世界所需要的只是紙筆與所需的顏料。那時畫中的世界，自成一界，也算是構建世界的前身。」文神君所有所思地看著硃砂，「卻未想到當時不小心落下的硃砂石，竟然也會成為一名構建師。」

「就算都是硃砂，也不一定是同一塊，文神君請勿亂猜！」硃砂直接將有些凌亂的紅髮束起，對文神君扮了個鬼臉，然後轉身離去。

「如果我猜錯了，那又何必總是停留在冥界入口處等待？」文神君喃喃自語了一句，無奈搖頭。

而遠在冥界之外的人界，一個表情嚴肅的男人和蘇葉的思念體一起坐在普通公寓的沙發上，看著眼前有些不太一樣的電視屏幕。

七十多寸的大電視屏幕上並不是任何人類的節目，而是來自死神殿的現場直播。

「青行出去工作之後，雖然每天都打電話回來，但……」思念體蘇葉靠在丈夫的身上，「不如明天讓孩子回來吃飯怎麼樣？」

「你喜歡就好。」

男人喝了口妻子做的水果茶，繼續看向眼前的電視屏幕。

當撕去一切偽裝，穿上正裝的蘇青行就站在那個死神毛小子的身邊，無論是那一身穿著、不再隱藏的銀色長發還是與他母親七分相似的容貌……

都讓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與蘇葉相遇時的畫面。

那個時候，年輕的他第一次因為任務而來到冥界，因此而厭惡這個沒有陽光的世界，總覺得這裡一切活的和死的事物都令人毫無興趣。

可就是在這時，一抹藍色的光亮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來者巧笑嫣兮。

「你看起來很無聊，不如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

「我們一族很擅長講故事，從小到大我就是聽著大人們的故事長大的，你要不要聽？」

「……找你的族人去，別煩我。」

「我已經是青行燈族的最後一個了，不過有人願意聽故事的話，他們無論在哪裡都一定會很開心。」

「滾！」

「我這就走，不過繼續往前走的話你就要迷路了。」

「……回來。」

「順便聽個故事怎麼樣？」

「為什麼？」

「因為你剛才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很寂寞啊。我叫蘇葉，是冥界入口處的引路者。」

「嗯。」

……

「老公，謝謝你願意陪著我。」蘇葉的思念體緊緊依偎著自己的丈夫。

那一刻，他似乎產生了錯覺，甚至覺得自己從思念體的身上感覺到了溫暖……甚至分不清對方究竟是思念體還是別的什麼。

也許蘇葉從來都沒有留下他一個人。

人界、冥界、天界……絲絲縷縷的線將三界牽扯。原因不明的冥界內戰之後，死神殿下打敗了冥界所有自持高高在上的領導者，真正和自己心愛的那一位一起站在冥山之巔。

依舊沒有多少人知道，死神殿下一路登頂的原因，僅僅是為了遵守一個幼年時的承諾。

當所有人都在期待著兩位死神殿主事者的蜜月之旅時，卻不知道兩位大人的下一站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界，普普通通的破爛公寓。

「你確定自己真的掌握了泡麵的精髓？」

「放心吧，這次我帶了番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