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第3章
「娘,您可得想清楚,這虐待庶子的名聲,要是傳了出去,無論咱們家到哪裡都是要被人說閑話的,甚至可能影響到父親的仕途。」元瑾淡淡地道,「更何況聞玉本身便神智不好,他如此欺凌弱小,長大了還得了!」
崔氏卻說:「不過是沒看到受了些傷罷了,錦玉也未必虐待他了。」
哪裡不知道崔氏是袒護薛錦玉,何況她也真的不重視這個庶子。
繼續跟崔氏說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元瑾先帶著薛聞玉回到自己住的東廂房,叫杏兒點了油燈放在桌上,她拿來了紗布藥酒。抓著薛聞玉的手腕要他坐下,然後將藥酒打開,靜靜地給他包紮。
他的手手指細長,骨節分明。臉也是真的長得極好看,五官精緻得毫無瑕疵,高挺的鼻樑,薄薄的嘴唇。
單看這孩子的外貌,便能猜測他母親是何等的美人。
「你這傷究竟是怎麼弄的?」元瑾問他。
薛聞玉不講話。
元瑾淡淡地道:「量你也不會答我。但你也這麼大了,他若是欺負你,你可以告訴旁人,何必任他欺負。」元瑾沒有聽到回答,便抬頭看他,「你可知道了?」
她才發現,薛聞玉生了雙淺棕色的眼睛,正靜靜地看著她。這樣的瞳色看著人的時候,竟顯得格外專註。
發現她抬頭看自己之後,薛聞玉就別開了眼睛看別處。
她覺得他年紀小,就揉了揉他的頭:「姐姐說的話,你可聽到了?」
薛聞玉沒有躲開她的手,卻仍然沒有回答她的話。
元瑾叫杏兒收起藥酒,一邊想著她之前聽太后說過此症,有的生下來就是如此,有的是幼年時遭受過虐待,所以變得不愛說話。不知道薛聞玉是哪一種,聽說崔氏也請大夫來給薛聞玉看過,吃了幾服藥不見好,就沒有下文了。
「四少爺實在是可憐。」杏兒看著薛聞玉,同情地道,「打小沒娘的,又常被小少爺欺負,太太偏偏不管。」
元瑾房裡另一個大些的丫頭柳兒正在給元瑾擰毛巾,聞言說:「杏兒你這嘴沒遮沒掩的,怎的排揎起太太了!」
元瑾房裡的丫頭並不多,兩個小的,一個叫杏兒,一個比杏兒還傻的叫棗兒,大的便是柳兒,算是她房中的管事丫頭,性格比較沉穩。
杏兒輕輕扯了下元瑾的袖子,小聲說:「娘子,四少爺能跟著咱們住嗎?西廂房還空著兩間呢,您能看著些,也免得小少爺欺負他。」
柳兒又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四少爺都要十二了,怎能和娘子一起住!」
杏兒急了:「四少爺又不是旁人,而是娘子的親弟弟,更何況還神智不清楚,怎麼不能一起住了。」
元瑾接了柳兒的毛巾洗臉,看兩個丫頭爭得熱鬧,沒有說話。
她當然不會帶薛聞玉一起住。
她雖然從小聰慧,做事不要太后操心。但其實異常容易心軟,尤其是對小孩。
當年朱詢在冷宮被太監踹打,身體傷痕纍纍。她從冷宮外經過看到,把朱詢帶回了慈寧宮,從此朱詢跟她住在一起,像個小尾巴一樣怎麼都甩不掉。若是一天不見了她,便會哇哇大哭到處找她。
她那時候也不過比朱詢長半歲,像帶弟弟一樣帶著他。朱詢開蒙得晚,她還親自教他《論語》和《詩經》。朱詢一字一句跟著她背,總是要緊緊地偎依著她。
但後來呢。
他還不是為了權勢背叛了她,成為了太子。甚至因此害死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人長大了都是會變的。
元瑾一想到這裡,便對自己當初的好心非常痛恨。現在在同樣的情景里,她甚至不想做同樣的選擇。
「去叫宋嬤嬤來,帶他回外院歇息了吧。」元瑾吩咐柳兒。
柳兒得了命,便立刻出門去找宋嬤嬤了。
她又跟薛聞玉說:「你先坐著,宋嬤嬤一會兒就來帶你走了。」
他仍沒有回答,元瑾倒也習慣了他的沉默。
夜深人靜,旁邊又坐著一個什麼動靜都沒有的悶葫蘆。元瑾等得有些無聊了,便將桌上放的兩個棋盒子打開,叫杏兒將棋盤拿出來。
成了四娘子之後,元瑾平日的生活便百無聊賴,除了學女紅外沒別的事做。當年在宮裡的時候,她對圍棋十分痴迷,太后還曾請國子監侍讀學士教她下棋,她在棋藝上極有天分,少有對手。所以現在無聊的時候,她便和自己下棋。
她自己落一白子之後,又換個棋盅下黑棋。
薛聞玉的目光放在元瑾身上。
她站在桌邊凝視棋局,姣好玉白的側顏,面頰帶著淡粉色,更顯得少女如花嬌嫩。未綰的發束滑到胸前,油燈下有種如絲綢一般的光澤。
他看著她下棋很久。
元瑾正要下黑子的時候,突然有兩個細長的指頭按住了她的手,元瑾抬起頭,就看到聞玉一張冷淡的臉。隨後他從棋盅里夾起了黑子,放在了棋盤上。
他居然會下棋?
元瑾一怔,先看了眼棋局。
薛聞玉並沒有學過圍棋,他不是會下棋,落下的子是一個死棋。那他是想幹什麼?
元瑾試探地又落了一個白子,看到薛聞玉又從黑色棋盅中拿出一粒,落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難道是見她一個人下棋,所以陪她下棋?元瑾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這可是你叫他十句都不會回一句的人,或者是他覺得下棋很有意思?
「這是一處死棋。」元瑾將他剛下的那枚子拿了起來,告訴他,「你要放在能讓棋活,氣息連通的地方。比如這裡。」
細手夾白玉子落子,輕輕一聲,珠玉輕響。
這聲輕響,彷彿觸動了某個微妙的地方。薛聞玉睫毛微動。
元瑾又把黑子遞給他,輕聲說:「你覺得該下在哪裡?」
聞玉卻沒有理會她手中的棋,而是自己從棋盅里拿出一子,落在棋盤上。元瑾倒也不在意,將棋放了回去,繼續行白子。
元瑾發現聞玉竟然還挺喜歡下棋的,非常專註,雖然中途經常需要她指正,但他幾乎開始越下越好。直到柳兒帶著宋嬤嬤走進來,宋嬤嬤笑著說:「四娘子,奴婢要把四少爺帶回去休息了。」
正好元瑾也有點累了,便讓宋嬤嬤帶薛聞玉回去。
宋嬤嬤走過來喊薛聞玉回去,他卻是繼續下棋,紋絲未動,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宋嬤嬤喊他。
宋嬤嬤有些不知該怎麼辦,還是元瑾摸了摸他的頭,跟他說:「你先回去歇息,咱們明日再下吧,好不好?」
聞玉僵持了片刻,最後還是放開了手指,任元瑾拿去了他的棋子。被宋嬤嬤帶著離開了。
元瑾才叫丫頭端水來洗臉洗腳。今天太累,她幾乎是倒頭就睡著了。
第二天卯時,精神抖擻的崔氏帶著丫頭走進西廂房,將她從炕床上揪起來:「你幾個堂姐寅正就起床梳洗打扮了,你倒睡得天都亮了還不醒,怎的這麼疲懶!」一邊說,一邊指揮婆子給她穿上昨天新制的衣裳。
元瑾睡眼惺忪地任由崔氏折騰她,直到她被人推到妝台前,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徹底清醒了過來。
崔氏拿了壓箱底的嵌紅寶石金簪給她戴,還給她戴了一朵新制的粉色絹花,與身上茜紅色的海棠花杭綢褙子相映襯。整個人花團錦簇。
崔氏卻很滿意地看著女兒姣好如明月的面容,嘆道:「得虧你長得像你爹,生得好看,壓得住這身衣裳。」
元瑾看著鏡中的自己,沉默后問道:「娘,您覺得這……好看?」
她年紀小,應該穿些嫩黃粉紅的才能新嫩好看,崔氏卻偏偏把她打扮得異常富貴。
「自然。」崔氏很滿意,催促女兒快些走了,「馬車都已經套上了,你還是別耽擱了。」
但她穿成這樣根本走不出去!
在元瑾的堅決反對之下,崔氏很是不滿地勉強同意她換了另一件粉色瓔珞紋褙子,取了金簪絹花,來不及再試別的,便這樣不戴髮飾出門了。
影壁已經停著好幾輛馬車了。幾位少女正百無聊賴地坐在車上等著。一看她這打扮,其中一位粉衣少女先笑了一聲:「四妹平日打扮得花團錦簇,怎的今日如此素凈!」
另一位少女也捂唇笑。「四姐這打扮太素,如何能吸引得到如意郎君的目光!」
這兩個是二房的嫡女,大的是薛元珊,小的是薛元鈺。
元瑾一臉漠然,跟著崔氏上了最末一輛青帷馬車,相比別的四輛馬車,只是顯得更簡樸了些。薛家一共有四房,她雖然說是嫡出,但卻是唯一一個庶房的嫡女,爹又沒有出息,故整個四房在家裡都不受重視。
那粉衣少女卻繼續笑:「四妹妹好生無禮,都不理會姐姐的話。」
「行了。」前頭一個轎子傳來個威嚴的聲音,只見是個華髮老婦人坐在裡面,頭戴眉勒,穿檀香色團雲紋褙子。「胡亂說什麼,都給我閉嘴。」
這位便是薛老太太了。
兩個姑娘被老太太一訓斥,才奄奄地縮回了頭去,放下了車簾。
薛老太太朝元瑾的方向看了一眼,沒有說話,卻閉上了眼。
進了轎子的崔氏也非常哀怨,欲言又止好幾次才說:「你要是聽娘的,穿成剛才那樣多好!」
崔氏一路抱怨,直到元瑾終於忍不住了:「您別說話了!」
崔氏根本就不懂,今日去定國公府的多半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出身好的,才情好的不知道有多少,穿得太過張揚,卻只是個庶房的小嫡女,只怕更會惹人非議。更何況這個年紀的少女,不需要珠寶綢緞來映襯,清純稚嫩就極好了。
反正不管如何,總比剛才那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