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
此為防盜章,防盜比例50%,支持正版,多謝小仙女們三日後恰好是元瑾十四歲的生辰,只因不是及笄,也不是整歲,崔氏便叫廚房給她做了碗長壽麵,裡頭卧了個荷包蛋,算是過生辰了。
薛青山說:「……家裡只這一個女孩兒,不說大操大辦的,總得給她置辦件像樣的生辰禮才是。」
崔氏看著三個孩子吃早飯,說:「薛聞玉現在請西席,買這個那個的,家中花銷的銀子本來多。你一年俸祿怕都供不起他,要不是三嫂接濟,咱們就該去喝西北風了,你還能從你老娘那裡摳到多少銀子不成?再者明兒元瑾就及笄了,及笄禮的花銷更大,現在不省著些,日後怎麼辦?」
一提到俸祿,薛青山沒話說了。他做苑馬寺寺丞,一個月才六兩銀子的俸祿,加上衙門補貼些油米布的,算個七兩已經是多了。家裡倒還有五百畝的地,每年能有四五十兩銀子的收成,這樣的收入在幾位嫡房面前,非常的捉襟見肘。
元瑾吃著面說:「無妨,我這生辰過不過都行。」
上一次她及笄的時候,宮中大肆操辦,各個權貴家裡送來的及笄禮中奇珍異寶無數。她的梳頭娘子是已經出嫁的寧德長公主,宴席三日不散,太后又送了她四套寶石翡翠的頭面。但那又如何呢,她還不是被人背叛然後被害死了,現在坐在這裡吃面,幾兩銀子的事都要操心。
這些都沒有意思,過眼煙雲而已。
吃過早飯,薛錦玉上書房讀書,元瑾和聞玉去定國公府別院。
今兒不是學綉工,而是學世家中各種走行坐言的規矩。幾位娘子都出身官家,官家的規矩,比起世家的繁多還是不如的。
給她們上課的是老太太貼身的大丫頭拂雲,她站在幾位娘子中間,先把規矩示範了,再一一請娘子們出來跟著做。
這個可以說是元瑾之所長了,當想年她當年在宮裡的時候,三個教習嬤嬤圍著她教,時時刻刻盯著她的行為舉止。如此一年下來,她行走端坐無不優美,且這種氣質,並不是學就能學出來的,是長期印刻在骨子裡的。故即便她不學,也能隨意做好。
於是娘子們發現,在綉工上笨拙得可以的四娘子,竟然學這些規矩水到渠成,幾乎不必教,居然還讓拂雲笑著稱讚了她一句:「四娘子倒是悟性好。」
衛顯蘭便哼了一聲:「連個針線都學不會,會這些有什麼用!」
拂雲一聽到衛顯蘭這麼說,臉上的笑容不減,卻緩緩道:「衛小姐此言差矣,世家同你們官家不一樣,倘若我們現在在京城,憑定國公家的身份,每年宴請肯定還要去宮中請安的,宮中最是講究規矩的地方。若是沒學好這些,在貴人們面前丟了定國公府的顏面,豈不是一樁壞事?真功夫固然重要,不過在世家之中,更重要的是你們的規矩。」
薛元珠也幫了一句腔:「更何況,你自己的女紅又好么!五十步笑百步,我四姐沒招你惹你!」
薛元珊卻皺了皺眉,說元珠:「六妹,拂雲姑姑在說話,不許你這樣沒大沒小的插嘴!」
薛元珠便不幹了,說道:「元珊姐姐,方才衛小姐插嘴你如何不說她?怎麼就我說話,你才說我?」
元珠因為自己弟弟雲璽的事,對二房的兩個極看不過眼。更何況眾姐妹中,要論誰的口才最好,那是誰也比不過元珠的。
「你!」薛元珊脖子一梗,說,「我這是幫理不幫親!」
元珠更是笑了:「這麼說,元珊姐姐覺得衛家小姐才是理。反倒是拂雲姑姑的不是了?」
薛元珊徹底的敗下陣來,她們無人敢對拂雲不敬。
拂雲雖只是丫頭,但她的身份不一樣,她是老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頭。諸位娘子有什麼表現,她都會一一告訴老夫人。這便是老夫人的喉舌,那是能得罪的么?
拂雲看著她們爭執,最後說:「幾位娘子都是官家小姐,書香傳世。實在是不必這般爭吵,都坐下吧。」
卻沒有真的指責幾位小姐。
下了課之後,她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了老夫人。
定國公老夫人喝著茶,緩緩道:「你覺得,這幾個娘子誰比較好?」
拂雲想了一下道:「薛家幾房人太多,相互傾軋,姐妹之間彼此不和。衛小姐是家中獨女,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太過受寵,非要和庶房的娘子計較,看不清楚自己的優勢。」
老夫人笑了笑:「你這般說來,你是不喜歡顯蘭了?」
拂雲給老夫人剝了葡萄遞過去:「當日她指責薛四娘子,分明可以私下偷偷告訴你,但她沒有這般做,那是想要四娘子當眾出醜。再者她若真的想要四娘子當眾出醜,明明可以指使丫頭來說,卻偏要自己出頭,叫四娘子抓住話柄反擊了回去。奴婢不好說別的,老夫人您心裡是清楚的。」
老夫人吃了葡萄,繼續問道:「那你覺得薛家幾個娘子如何?」
拂雲想了想道:「這奴婢倒是不好說了,元珊和元鈺小姐,您早已不喜,元珠小姐今日幫四娘子出頭,倒也不失率性可愛,就是年紀終歸小了。元珍小姐倒是溫柔和善,表現得沒什麼錯處。至於四娘子……奴婢倒不知道,您介不介懷那天的事。」
老夫人嘆了口氣:「她的性子像寶珠,也聰明大氣,我本是挺喜歡的。」
寶珠是原定國公府小姐,老夫人老來得女,千嬌萬寵地養大,跟老夫人親近極了,可惜在三十年前,不到十三歲就因病去世了,一直是老夫人的一塊心病。
本是挺喜歡的,那也就是說,還是介懷當日之事了。
拂雲半跪下來給老夫人捶腿:「您一貫看人都是準的,奴婢並不擔心。正如您看衛家和薛家,衛衡看似更好,實則他出身太好,到頭來反倒不能融入咱們府中。倒不如小門小戶的,全心全意地依仗定國公府,把國公府當成自己的家。」
老夫人笑道:「正是這個理,國公爺還以為我老糊塗了,因為自己堂姐妹選的薛府,他是沒看明白這個關竅。」老夫人盯著窗外的日光兀自思索片刻,又道,「著看吧,就那麼幾個月的功夫,也不會太久了。」
拂雲正若有所思,外面來了個丫頭通稟:「老夫人,顧老夫人來太原拜祖,特地來拜謁您。現人正在花廳呢!」
老夫人聽到這裡頓時驚喜。
她和顧老夫人是同鄉,雖顧老夫人差她些歲數,卻十分交好,後來顧老夫人嫁去京城魏永侯府,就總是見少離多。聽到她回鄉祭祖特地來見她,如何能不高興。她立刻直起身道:「快請她進來!」
丫頭給她梳洗,老夫人又想了片刻說,「把那幾個娘子都叫到堂屋來。」
幾個娘子聽到京城來的顧老夫人來,立刻就緊張了起來。那衛顯蘭顯然也是知道魏永侯爺那件事的,因為她一時激動,打翻了茶杯。
元珠很驚訝,小聲同元瑾說:「至於么,一個個也未必選上的……」
元瑾的心情卻有些許複雜,因為想到了當初,這位顧老夫人三進宮中,告訴她不要怪罪顧珩,顧珩總會娶她的情景。
「人事叵測啊。」她感概了一句,瞧元珠正眨巴眼睛看著她,就摸了把她的丫髻,「走吧,大家都已經走了。」
幾個娘子被領著去了堂屋,慎重地一一拜見了顧老夫人。
和之前元瑾所見不同,這時候的顧老夫人面色紅潤,談笑自若,雖人已半老,卻仍見得出年輕時候的貌美。渾不像當時,臉色蒼白得彷彿得了重病一樣的場景。她也只是看了元瑾一眼,便不感興趣地移開了目光,親熱地和衛顯蘭、元珍交談。
這讓元瑾對她的印象大為改觀,之前在她的記憶中,這是個病弱可憐,半天不敢說一句話的老侯夫人。
老夫人同顧老夫人提到了當初的事:「……當初我當真替你捏了把汗,那蕭家可是能得罪得起的!你兒著實任性。幸好蕭太后倒台,侯爺反倒因從龍之功,地位更甚從前。不過如今,侯爺仍未娶親,你便不急?」
顧老夫人放下茶盞嘆氣:「我急又有何用。沒人能忤逆他的心意,他年少時喜歡的那個姑娘一直未能找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夫人覺得驚奇:「如何會找不到?」
顧老夫人搖頭:「許本就是他的託詞吧。算了,不提這事了。」
顧老夫人又細細問起元珍的女紅等事,元珍又是驚喜又是害羞。其餘諸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幸好老夫人很快叫她們自己出來玩,不必杵在那裡喝冷茶。
元瑾正好想藉此機會去找那位陳先生,至於顧珩她是沒有半點興緻的,她唯一那點興緻已經在前世耗光了。
不管顧珩喜歡香的臭的,美得丑的,現在統統和她沒有關係。
她正循著別院的夾道往外走的時候,卻突然聽到有人在身後叫她。
「薛四姑娘。」
元瑾眉頭微皺,這聲音略有些耳熟。她回過頭,果然看到衛衡站在一株柳樹下,他穿著件月白的細布直裰,玉樹臨風,少年俊秀。
她嘴角略抿,淡淡地道:「衛三公子有事?」
衛衡頓了頓,似乎在想怎麼開口,「那日……我胞姐的事我聽說了,我不知道她會那樣說你。」
元瑾聽到這裡似乎覺得好笑,她慢慢走近,抬頭看著衛衡。
「相比起你姐姐,我更不喜歡你舅舅那番話。」元瑾說,「衛三公子既今日叫住我,我不妨把話同你說明白,我現在並不喜歡你。你若是有空的話,能否把這些話告訴他們一聲?」
「你……」衛衡卻盯著她說,「你之前不是說……」
她之前不是,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么?
「之前說什麼都不要緊了,今日起我和衛三公子再無干係,所以你也不必為此憂慮了。」元瑾說完,看了眼旁邊的湘妃竹林叢,不想和他多說,便隨之離開了。
衛衡卻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其實元瑾並未做過痴纏他的事。這幾日她更是對他極為冷淡,雖都在別院,卻連在他面前露面都沒有。所以聽到衛顯蘭那般說她,他才又羞愧又著急,分明是想讓她別誤會的,可看到她今日的模樣,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
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旁邊傳來個說話的聲音:「三哥原是在等她啊!」
衛衡回過頭,看到一個藍袍少年從湘妃竹叢中走出來,他生了對細長鳳眸,皮膚白皙,笑容懶洋洋的。
衛衡一看是他,問道:「你方才一直跟在我身後?」
「你學射箭的時候就心神不寧,我便想知道你出來幹什麼了。」衛襄笑著說,「不是我說你三哥,人家追著你的時候不喜歡,不追了又何必在意呢!」
衛衡皺了皺眉,並沒有辯解這個問題,叮囑他,「方才的事你不要說出去。」說罷他也離開了。
只剩衛襄站在原地,看著元瑾離開的方向。
方才那姑娘分明發現他了,卻一直沒說。此人倒是有幾分厲害啊。
*
朱槙坐在長案後面寫字,室內一片沉寂。
他面無表情,這讓身旁伺候的人大氣都不敢喘。
靖王殿下便是那種,平日貌似好說話,但當真惹怒了他,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人。
門扇開了,定國公走了進來。他在原地猶豫了片刻,才走上前來拱手道:「殿下找我何事?」
朱槙略抬起頭,擱下筆后從僕人的托盤中拿帕子擦手。隨後問:「找你來是要問問,襖兒都司部的輿圖,你當真覺得沒有問題?」
「這……」定國公一個遲疑,「都勘測了這麼久,自然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朱槙冷笑,從案上拿起本冊子,丟到了定國公身前:「你給我看了再說話!」
定國公也少見他這麼生氣,撿起冊子一看,頓時心跳加速,手心冒汗。這是榆林衛發來的密保,他們在襖兒都司綠洲被人偷襲,幸虧早有防備,才沒有出現傷亡。只是攻擊襖兒都司部的計劃還是落空了。
「殿下,這……!」定國公也深知辯解的話不能再說,僵持半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若不是我早已做了應對,你現在就該回京城,跟皇上請罪了!」朱槙冷冰道。
越看那冊中的描述,定國公越發覺事情的嚴重性,他臉色發白:「是我的過錯,竟未發現那輿圖有重大失誤!幸虧有殿下在,否則我便是削官也難洗刷罪責了!」
見他久不說話,也知道自己錯了。朱槙也略微鬆了些氣。
他喝了口茶,緩和了些語氣:「行了,既然軍隊沒有傷亡,便也不追究了,你自行領三千兩銀子的罰吧。襖兒都司地形極難勘測,倒也不能全怪你。我會給你四十個錦衣衛。你帶人重新勘測一遍。」
定國公十分感激,千恩萬謝領命退下。
他退下之後,外頭進來個人,跪下通稟道:「殿下,上次那位姑娘又來了,屬下不知該不該攔……」
朱槙想了想道:「不用攔她。」這次襖兒都司部的事,還正是因為她那天那番話,才沒有出現傷亡,他還欠她個人情。
他去了上次那間書房。等他到的時候,元瑾已經在書房裡等他了。
她正在烹茶。水壺的水咕嚕嚕地冒泡了,她提起懸樑,先燙一遍茶杯。再過一道茶,第二遍清亮的茶湯才倒入杯中。
絲綢一般的長發滑至胸口,她垂下頭,長睫覆著眼眸。
聽到動靜,元瑾才抬頭看,笑道:「陳先生回來了。」
她放下茶壺,伸出手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走,「我烹的茶,您嘗嘗?」
朱槙坐下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先不說他對六安瓜片的感覺如何,方才看她那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有幾分模樣,還以為是個懂茶的。沒想茶湯一入口,他就立刻知道這茶水過熱,茶味不夠悠久。
元瑾等他喝了,才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他放下了茶杯,看她期待的看著自己,只能說:「……好茶。」
「那我以後常給你帶。」元瑾就道。
朱槙的笑容略僵片刻,往後靠在圈椅上,繼續笑著說:「這也太麻煩你了,送這一次就夠了吧。」
「不用客氣,我看您生活……挺清凈的,往後缺什麼告訴我一聲就行。」元瑾拿出了給他帶的茶葉和銀子,「這銀子你收下吧。」
她指頭挑開紅紙給他看,於是他看到了三顆小小的銀錠。
朱槙道:「你這是做什麼?」
「自然是上次的謝禮,先生不會嫌少吧。」元瑾說。
朱槙只能道:「不會……你家中也不算富裕,何必周濟我。這三兩銀子還是拿回去吧。」
這人怎的有這樣的傲骨,到眼前的銀子都不要,難怪這麼窮。
元瑾勸他:「你現在住在寺廟中,不知道外頭柴米油鹽貴,但等你將來要用銀子的時候,銀子便是救命錢。不必推辭。我如今也是經歷了一番世事,才知道銀子的寶貴。」
朱槙想再推遲,卻實在是推遲不過一心覺得他很窮的元瑾,他只能收下了這……三兩銀子。然後說:「你既這般大方。若是有什麼所求,也可以告訴我,我會盡量幫你解決。」
他做出了怎樣的承諾,元瑾並不知道。
其實她現在可以輕易地向他要求幾萬兩銀子,甚至給她父親求個四品的官位。
這些,朱槙都不會拒絕的,這對他來說只是小事而已。
自然了,元瑾並沒有想到這上面去,她坐直了身體,想了想說:「萬事都瞞不過先生,我今日來找你,的確是有個事想請教你。」
果然,又是烹茶又是送東西的,必是有事相求。
朱槙笑了笑:「你說吧,但凡我能幫得上忙。」
元瑾問他:「您既是幕僚出身,可知道西寧戰役?」
他聽到這四個字,眼睛微眯,似乎有些意外:「……你為何問這個?」
元瑾就從袖中拿出一張圖展開,以小杯壓住了邊角,道:「這張是西寧地域的輿圖。我想同您請教,西寧戰役當中,靖王採用的是何種戰術打法,當時土默特部兵力多於靖王,且實力強橫,他是怎麼贏的?我看輿圖,卻怎麼也和書上說的對不上。」
元瑾說完之後,久久沒聽到他說話。就問他:「……怎麼,您對這個戰役不熟?」
「你問這個做什麼?」朱槙卻沒有回答她,而是又問了一次。
元瑾道:「我自有用處。」
朱槙卻看著她很久。
雖然她是一個姑娘家,也不大可能是邊疆部族派來的探子。但是他生性多疑,上次她說到輿圖的事,他就有所疑惑,這次她又問道了西寧戰役,勢必讓他更警覺了。
他笑了笑,「但你還是得告訴我才行。」
元瑾只能說:「我弟弟在學兵法,有些實例弄不明白。先生可不要誤會了我,我一個小女子,也不可能拿這個做什麼。」
他聽了她的解釋停頓片刻,若她真的身份有什麼不對,上次輿圖的事,應該也不會幫他了。
靖王倒也沒有繼續問。而是看了眼她的輿圖,道:「你稍等。」
隨即他站起身,走到書案旁拿了筆墨過來。以筆蘸墨,在她的輿圖上勾畫了幾筆。
「這幾處是錯的。」朱槙的語氣和緩而清晰,講的卻是絕對的軍事機密,事實上,流傳在外的輿圖很少有全對的,也怕是被敵方收集利用。而對他來說,這是再熟悉不過的輿圖,他能輕易地看出其中的錯誤。
「此處的標註這樣才對。」他看到她還在圖上寫了地勢高低的標註,只是有些地方不準確,便又將她圖中的錯誤一一的糾正了過來。
此刻元瑾看著他手底下的筆跡,卻有些似曾相識之感,彷彿覺得這樣的字跡在哪裡見過,這樣的感覺一瞬而逝,她並沒有抓住。
元瑾湊過來一看,果然他這幾筆才是對的。她抬頭,無意地撞到他也看下來,兩人對視片刻,他才低聲問:「這下看明白了嗎?」
「明白了。」元瑾頷首,她坐了回去。
朱槙筆尖一停,方才她湊得太近,看著她那雙純澈平靜的眼眸,竟不知為何有些異樣。
他又覺得荒唐,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
朱槙就繼續道:「那你跟我說一遍,你是如何看這場戰役的。」
元瑾便將自己理解的說了一遍,她本就是極聰慧的人,竟能講的八九不離十。等說完,元瑾又跟他說:「我還想問問先生,倘若如今我是土默特部的首領,在當時的情景下,我該如何打敗靖王呢?」
朱槙聽到這裡又是一笑。
她若問旁人,旁人還當真無法給她解決這個問題。
「你若是土默特部首領,當時正吹西北風,可以火箭燒靖王的軍營,他必無還手之力。」朱槙喝了口茶道。
元瑾便說:「靖王難道不會為了防止這樣的情況,將軍營駐紮得更遠些么?」
「不會。」朱槙搖頭道,「駐紮得再遠一些,就趕不上供給了。當時寧夏衛已經不能再拖了,他想三日內取勝,所以必須冒險一擊。賭的不過是對方沒有足夠多的箭簇罷了,畢竟土默特部是蠻荒之地。」
元瑾聽了卻眉頭微皺:「你怎知他想三日內取勝?」
元瑾覺得自己還是極為了解靖王的,畢竟是曾經試圖瓦解他數年,雖然並沒有成功。這個男人當真是能隱忍能謀略,不介意用任何方法達到他的目的。有時候狠起來,又百十倍的勝過別人的兇狠殘暴。
朱槙頓了片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能說:「……我猜的。」
「這如何能做無端猜測。」元瑾覺得他不太嚴謹。
朱槙只能笑了笑說:「好吧,你若覺得不好,不要便是了。」
元瑾雖然那般說,卻也覺得他說的是可行的。這幕僚當真是才思敏捷,只做個幕僚卻是屈才了。
「罷了,今日謝過陳先生了,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元瑾站起來,又指了指茶葉罐,笑道,「下次來若先生喝完了,我再給您裝點來吧。」
「好。」朱槙笑著看少女纖細的身影走遠。
下屬走了進來,行禮問道:「殿下,茶葉罐送回來了,可要加上新茶葉?」
「不用。」朱槙道,「先喝著這個吧。」
等殿下離開后,下屬便好奇地打開聞了聞。
這不是……六安瓜片么。
殿下什麼時候喜歡喝這樣常見的茶了?
徐貴妃離開后,元瑾帶著侄女回了慈寧宮。
西次間里燃著奇楠熏香,元瑾靠著寶藍潞稠迎枕喝熱湯,她心裡正是生氣,便瞧也不瞧薛靈珊。
靈珊則跪在地上,低垂著頭小聲地哭。
元瑾沒有理會她,而是放下了湯盅,示意宮婢把太后要看的摺子拿來。
宮婢們半跪在地上,用黑漆托盤盛放著奏摺,等縣主替太后將重要的摺子挑出來。
元瑾分好了摺子,才問靈珊:「這次的事,你可知錯了。」
「靈珊何錯之有!」她說話仍然帶著哭腔,「若不是她挑撥再先,靈珊也不會和她們起爭執。分明就是她們的不對!」
元瑾聽到這裡更氣,她怎的這般倔強,她語氣一冷:「這便是你打人的理由嗎!」
靈珊被元瑾如此一喝,氣焰頓時小了不小。
元瑾嘆了口氣,繼續道:「我當著外人的面,自然要護著你。但即便你和她有口角之爭,也不能因平白動手,傷了人家的臉!今日是徐貴妃的妹妹,倘若哪天是個郡主公主的,我怎麼給你兜得住?」
元瑾當真是生氣,她這邊正和進宮的國公府小姐賞花呢,聽到這樁事心急如焚,匆忙地趕過去。就看到人家徐貴妃的妹妹坐在地上大哭,額頭上裂了寸長的大口。
砸得真是狠,若是再用些力,怕就不是破相,而是毀容了。
她當時看到都驚訝了,靈珊怎麼下如此狠手。
「但她實在刁鑽刻薄,說姑姑是別人不要的,還比不得小門戶的女子。我聽了氣不過……」靈珊仍然覺得委屈,聲音卻小了很多。「姑姑這般的好,長相貌美身份尊貴,喜歡姑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們憑什麼這麼說您!」
聽到靈珊複述這些話,元瑾也是有些無言。
原來還是怪她那樁親事。
她自小就有個婚約,是母親在她三歲那年定下的,定的是魏永侯世子爺顧珩。母親雖然去世了,這門親事卻一直存在。
後來這位世子長大不僅俊朗出眾,還跟著祖父在戰場立下赫赫戰功,升為了都督僉事。太后見他如此上進,就準備將元瑾嫁給他。
不想在太后提起時,那顧珩竟然當場拒絕,說自己早就心有所屬,要廢了這樁婚約。太后震怒,差點擼了顧珩的官位。而顧珩的家人則是誠惶誠恐,進宮給她請罪,讓她不要生氣,他們定讓顧珩回心轉意。
結果宮內外就開始紛紛傳聞,她非顧珩不嫁,用盡手段逼人家娶自己不可。
再後來元瑾聽說,這顧珩是因在山西看上了一個小門戶的女子,為了她一直不娶,不惜得罪權勢滔天的西北候家和攝政太后。這事越傳越遠,甚至有戲班子將這事改成了戲文,她自然是那個棒打鴛鴦的惡毒女子。
太后一怒之下,罰了顧珩去邊疆守城門。但這件事已經讓她成了滿京城的笑柄,再怎麼說也沒用了。
元瑾想起這件事也很無奈,畢竟靈珊是想護著她的,只能教育了靈珊一通,讓她含淚認了錯,才叫宮婢帶她下去休息。
西次間的人都退了下去,元瑾的貼身宮婢珍珠看著縣主燭火下玉白的容顏,略薄的唇瓣,低垂的長睫微微地動。只是臉上略帶疲態,卻也有些心疼。
縣主這般貌美,倘若那魏永侯爺看過,必不會再反對,定會心甘情願地迎娶縣主過門。
珍珠道:「縣主的風寒還沒完全好,又為了靈珊小姐的事煩心,還是喝了葯早些睡了吧。」
元瑾卻搖頭說:「今日靖王回宮。姑母怕是有的忙,我得為她看著些。」
她的姑母,也就是當今太后,二十三歲被封為皇后,在先帝駕崩后收養了當今皇上,繼承了皇位。但皇上慵懦無能,故仍是姑母主持朝政。
但朝中禮部尚書、戶部侍郎等人一直主張太后還權與皇上。且皇帝非太后親生,早就蠢蠢欲動想要奪回攝政大權,他不足為懼,真正可怕的其實是他的親弟弟,西北靖王。
靖王是個極有才華和能力的人,所在的封地兵力強大,幾乎可以匹敵整個北直隸。此人一直在西北按兵不動,只博個儒雅溫和的名聲。如此強橫的藩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惹得姑母大為忌憚。
元瑾曾安排過錦衣衛卧底此人身邊,但還沒等接近他,就被人暗中無聲抹去。靖王表面溫和,背地裡做的事情卻又毫不留情。這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時常讓元瑾深刻體會到,聰明與智謀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珍珠看她勞累,有些不忍心。不論縣主如何聰慧,始終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女罷了。
縣主不僅是是西北候家的縣主,還是她外家,保定傅氏的指望。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靠著縣主飛黃騰達,這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她身份尊貴,在外界看來是高不可攀。實際內憂外患危機不少。
珍珠替她披了件外衣等著。外頭傳來了請安的聲音,是三皇子朱詢來了。
一個高大的青年走進來。他一身玄色長袍,長相英俊,有種龍章鳳姿之感。
「姑姑。」他先給元瑾行了禮,聲音低沉。
朱詢的生母原是個位分極低的才人,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是元瑾見他可憐,將他從偏宮中帶了出來,自八歲起一直跟在她身邊。
元瑾笑了笑:「都這個時候,你怎麼過來了。」
「聽到了靈珊的事,所以過來看看您。」朱詢看到葯碗未空,便眉頭微皺,「您怎的葯也不喝完?」
他將葯碗端了起來,勺子遞到了她的嘴邊,元瑾卻別過頭避開了。
朱詢笑容一僵,元瑾才頓了頓說:「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行事。」
朱詢便只能笑笑,放下碗說:「靈珊雖然蠻橫,做事卻不無道理。誰敢對您不敬,必得讓她好看才行。不過此事的源頭終歸是顧珩,是他背信棄義,姑姑難道就此放過他不成?」
元瑾雖然不在乎這樁婚事,但也不代表別人可以如此侮辱她。
她淡淡地道:「姑母罰他去大同做參將,大同是父親的任地,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教訓他,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