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Part 2 宇宙搭車客】05
chapter05
李滄漠是渴醒的,睡一夜過去整個人就有種身體要被熬乾的感覺。皮膚的變化肉眼可見,粗糙乾枯,李滄漠拿起水壺想喝水，倒了倒卻一滴都倒不出來了。
他轉身去找姚寶珠,卻見到姚寶珠人不在帳篷里。李滄漠趕緊走出帳篷,見到姚寶珠背對著他坐在車頂,正在看星星。
天空像是一個綴滿了寶石的半圓形幕布籠罩在這片沙漠之上，姚寶珠就坐在這舞台的正中央,美得有些讓他心碎。
李滄漠爬到車頂,坐到姚寶珠旁邊。
「是不是要趕路了？」李滄漠問。
姚寶珠搖搖頭。
「你不是說只有晚上能趕路嗎？白天沒有星光,不能指引方向。」李滄漠又問。
「沒油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姚寶珠才又開口。
「抱歉,我還是太自信了，雖然靠著星星可以辨別方向,但是還是需要開車的人又非常完美的方向感,要不然有很大的可能性還是方向不準,只能在沙漠里迷宮。我現在也不知道我們在哪裡，你怕是要跟我一起留在這片沙漠里了。」
「這有什麼可道歉的，進了沙漠就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出不去的。」
李滄漠掏出煙來,正想找打火機姚寶珠就伸手給他點了火。
「專業啊。」李滄漠挑挑眉,還是那副痞里痞氣的模樣，吐了口煙道：「還給誰點過啊？」
饒是這樣的關頭,李滄漠都能這樣坦然放鬆,甚至連那不正經的模樣都不改變,姚寶珠覺得自己真的沒有愛錯人。
「嗯？不說話？」李滄漠低頭盯著她的眼睛問：「還真給別的男人點過？誰？」
姚寶珠無奈地微笑道：「沒有，你是第一個。」
李滄漠這才滿意，叼著煙，伸出手把姚寶珠的肩膀一樓，霸道卻溫柔。
「我們這樣也算是共度餘生了。」李滄漠說。
「從沒想過和我共度餘生的會是你這樣的人。」
「哦？」李滄漠的胳膊緊了緊，轉頭盯著姚寶珠說：「我給你一次機會，你再重新組織一次語言。」
姚寶珠忍不住笑起來，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這種他的每句話都能讓你笑的心情吧。
「我原來覺得我一定會孤獨終老，一個人死在散發著腐朽氣息的豪華公寓里，然後被我養的貓分食……」
「你養過貓？」
「嗯。」姚寶珠伸出手來，給李滄漠看她手上傷痕，「就是我們家Alien抓的。」
姚寶珠手上的疤痕李滄漠第一次在公路上見到她就注意到了，只是沒想到這傷痕纍纍，是自己養的貓抓的。
李滄漠皺眉，抓起姚寶珠的手道：「這種貓你養著做什麼？」
「我剛撿它來的時候它脾氣不好，大概因為長得太丑了，所以受了很多虐待，性格很奇怪，也非常不信任人類。但是沒辦法，它每天都要換藥，我只能硬上，每天都要被抓幾道印子。不過它後來就好了，雖然還是獨來獨往，除了我誰都不理，但是卻再也沒抓過任何人，只要我在家，我走到哪裡它就跟到哪裡，眼睛一直看著我，很有靈性的。」
「那Alien現在在哪裡？」
「在我的一個好朋友家裡。」
李滄漠又吐了口煙道：「那你這回不去了，那隻丑貓等不到你肯定很傷心……因為你是它唯一的朋友啊。」
姚寶珠轉過頭看著李滄漠的側臉，眼神忽然變得很溫柔。
李滄漠皺皺眉，看向姚寶珠問：「你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我覺得你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和你的外表一點都不像。」姚寶珠說。
「嗯？我？溫柔？」
「對啊，你剛剛說我是Alien唯一的朋友，這句話很溫柔啊。」
李滄漠一臉莫名其妙。
「這句話就是很溫柔啊。」姚寶珠又說。
李滄漠沒有說它是被主人拋棄了傷心，而是說它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傷心，連一隻小貓他都能平等的設身處地地從它的角度著想，所以他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溫柔的男人。
李滄漠有些不好意思，總覺得一個鐵骨錚錚的大男人被人誇很溫柔，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有水嗎？」李滄漠問。
姚寶珠見到李滄漠的嘴巴都裂開了。
「水沒有，全都喝光了。」
李滄漠忍不住嘆一口氣，現在真的是窮途末路了。
但是姚寶珠話鋒一轉，挑挑眉，一臉得意地說：「不過，雖然沒有水，但是有比水更好的東西。」
「嗯？」
「我有酒，陳年佳釀！」
李滄漠有些驚訝，饒是沒想到姚寶珠在這種關頭還能給他變出驚喜來。
「你還有這麼好的東西？」
「當然啊，我可是準備齊全才來這裡的，等著。」
姚寶珠挑挑眉跳下了車，不一會兒就拿著兩大瓶酒來了。
李滄漠接過來看，是兩瓶高純度的伏特加，一瓶還是滿的，一瓶喝了一小半。稍稍思考了一下，李滄漠便知道姚寶珠帶著這兩瓶酒是做什麼的了。
喝點烈酒也好，糊裡糊塗地就死了，總比一點點感受死亡的逼近要好。
他接過來喝了一大口，又嗆又爽。
姚寶珠也接過來喝了一口，然後靠在李滄漠肩上看著星空。
「你說命運是不是很刁鑽，想死的時候死不成，等你想活了又不讓你活，反正就是不讓你如願以償。」姚寶珠說。
「你現在想活了？」
「嗯。」酒勁兒上來了，姚寶珠暈暈乎乎的，有種微醺的快樂，她挽著李滄漠的胳膊，笑眯眯地說：「因為現在找到了活著的意義啊，像去努力了解宇宙一樣，我現在想了解你。」
李滄漠側過頭笑了笑，然後說：「可以啊，你想怎麼了解我？」
姚寶珠暈暈乎乎的，她閉著眼，伸手去摸李滄漠的臉。
「想知道你所有的表情，知道你小時候是什麼模樣，想聽你的家人朋友說你青春期的時候有多叛逆，想知道你喜歡什麼顏色，愛穿什麼樣的衣服……」
……
「想知道我站在你面前的時候，可以看到你身體的那個部分。」
……
「你愛吃辣的還是愛吃甜的？」
……
「你喜歡什麼運動，你愛打遊戲嗎？遊戲打得厲害不厲害。」
……
「你播放器里放的是什麼歌？」
……
「你平時都看什麼書，喜歡恐怖劇情片還是愛情文藝片？」
……
「什麼東西會讓你快樂，什麼事情會讓你難過？」
……
「你情緒低落的時候怎麼發泄？還是你從來都不會哭的……」
……
「你在其他人面前說話的聲音是怎樣的，語氣很沉穩還是輕快的？」
……
「你著急的時候會不會語無倫次？還是你是那種越是緊張就表現得越淡定的類型？」
……
「你笑起來好看嗎？你都是咧著嘴哈哈大笑呢，還是捂著嘴笑呢？哦，你都是側過頭去笑的……」
……
「你和朋友們呆在一起的時候是什麼表情？那你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呢？」
……
「你有什麼夢想嗎？你都想去那些地方？」
……
「你嚮往什麼樣的生活，現在過的又是怎樣的生活？」
……
「還有最最重要的，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呢？你覺得我好看嗎？你願意像我認識你這樣來認識我嗎？」
……
「我想這樣了解你，可以嗎？」
姚寶珠話音剛落，就被李滄漠堵住了嘴唇。
他們吻過很多次，這一次卻比任何一次都讓人心動，因為沒有情慾，只有溫柔。
生命的末尾，他們終於拜託了動物一般的糾纏慾望，在彼此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神性的溫情，即便沒有身體交纏，卻覺得他們的生命前所未有的親密。心貼著心的，就連心跳都神奇地統一了。
「寶珠，我是真的愛你。」
「我也是啊，我也很愛你。」
即便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是兩個活在不同世界，怎麼都不相配的人，但是我是真的愛你，你也是真的愛我。
這片世界盡頭的沙漠，就像是傾城之戀里那座傾覆的城市一般，成全了這兩個人的愛情。
兩人一人舉著一瓶伏特加，又都喝了一口。
姚寶珠覺得這樣其實也挺好，沒有生活里的瑣屑來蹉跎，愛情的本質才能被保全，他們的愛可以好不損毀得直到生命的最後一秒。
善始善終。
「你還有什麼遺憾嗎？」李滄漠問姚寶珠。
姚寶珠搖搖頭。
「雖然絕對對不起Alien，但是我的朋友是個特別善良有責任感的人，Alien會過得很好的。」
「那就好。」
「你呢？」姚寶珠問：「你有遺憾嗎？」
李滄漠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點頭。
「有啊。」
「什麼遺憾？」
「我做了一件錯事，但是既沒有道歉，也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犯錯誰都有過，有的時候來不及道歉就像是很多人來不及告別一樣，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你一直念念不忘已經是悔過了。」
「不是這樣輕描淡寫的錯誤。」
「那是什麼錯事？」
李滄漠不說話。
「我什麼都能接受的。」
姚寶珠有心理準備，就算李滄漠真的是什麼炮王，腳踏十條船，她也可以原諒他過去的荒唐。
李滄漠又點了一根煙，姚寶珠注意到，他的手都有些抖。
「你什麼都可以跟我說的。」姚寶珠說。
李滄漠又悶著抽了好幾口煙，才終於開口。
他的聲音很輕，很沙啞，但是卻很清晰。
「我殺過一個人。」李滄漠說。
姚寶珠一個激靈，酒意瞬間就醒了一半，饒是她也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