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一九七七年,八月,酷暑,柑家村。
楊東月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莫名驚駭,她什麼時候變成一個平頭,眉眼微微抑鬱,全身小麥色,大約二十八歲的青年。
她不敢相信,以為這只是做夢,她重重地擰了一把自己大腿上的軟肉,隨後直接疼得叫了出來:「嘶……痛痛痛。」
「東嶽,你咋了?哪又疼了?」
「我……」
楊東月正要回答,抬眼看到的卻是一位年齡大概在二十五歲,頭髮有些枯黃的女人,她上身穿著一件有些不合身,洗得發黃的白襯衫,胸前,胳膊肘,以及腰間下方還都用顏色各異的碎布,縫成了一塊塊不規則的菱形,偏正方形之類的補丁。
看模樣和打扮,似乎不是生活在現代社會的普通老百姓,更像是七八十年代,印在課本書上的貧下中農。
「咋了,你說話啊!你到底有沒有事兒?」林秋珍進了門,撞見地就是她男人一副像見了鬼的模樣瞪著她,他剛才不是還叫痛嗎?咋這會兒就呆愣著,也不說話,嚇得她連忙走上前,細細查看楊東月身上的每一個部位。
楊東月被她這打量,審視的目光,給看得有些心驚肉跳,生怕自己被看出來什麼異樣,忙說:「我沒事兒。」
「沒事兒就好。」林秋珍聽了他的回答,心裡的擔憂,去了好幾分,不過看著他那陌生,甚至有些不認得人的眼神,她還是忍不住眼眶泛酸地眨巴出了一滴接一滴的淚珠,哽咽道:「東嶽,我知道你想啥?你不就是想丟下我和孩子回城嗎?行,只要你喝了這碗稀飯,你就走,我也不攔你。」
楊東月被眼前這女人突如其來的哭訴,搞懵了腦袋。
她到現在都沒接受自己是個男人的事實就算了,他怎麼越聽,越覺得自己是個不要孩子老婆的渣男。
這咋行?在她沒弄清情況之前,她不能走,走了也是死路一條。
她身無分文不說,她現在還佔了人家的身體,總不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我不走,我就在這裡。」
楊東月蹭的一下,坐回到了木製的床板上,一副死活賴著不走的模樣,讓有些心灰意冷的林秋珍,瞬間燃起了一絲希望,睜大眼睛,問她:「真的,你不走?」
「嗯,不走。」楊東月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理清自身情況,顯然眼前這個自稱為他老婆的人,一定能透露給他許多有用的信息。
林秋珍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這會兒倒安穩了些,可仍有些疑問:「那你不走,你為啥三更半夜的一個人,栽倒水溝里,還是咱村看牛的羅二叔給你救上來。」
楊東月臉色訕訕地說:「我……我饞肉,大晚上的想去逮兔子,誰知道我一不小心就栽進了水溝。」她醒來的那刻,就將屋子裡的擺設都打量了一遍,特別是當她看見林秋珍的穿著,她就能確定這個家很不富裕,並且看林秋珍那臉色和頭髮,就知道她長期營養不良,她便隨意找了一個借口,企圖敷衍過去。
別說這個借口,還真讓林秋珍信了幾分,而她的表情,比剛才更失落了。
「東嶽,我知道你嫌棄咱家窮,十天半個月都吃不到一頓肉,但是咱們村每家每戶都這樣,都是窮得要啥沒啥。」林秋珍也愁他們家窮,沒法讓一家老小吃飽穿暖,但這年月人人如此,有些還很自豪,認為越窮越有面子。
楊東月知道現在的農村,個個都是在溫飽線上努力掙扎,除了工人家庭,曠工家庭,軍官家庭外,都是窮得面朝黃土,背朝天,除了種地,就沒別的第二條路可以走。
她也不曉得該拿什麼話安慰林秋珍,她就一個勁地固執念叨:「我不走,真的不走。」
「你不走就好,先把這碗稀飯喝了。」林秋珍手捧著一碗有些濃稠的高粱稀飯,遞到他的跟前。
楊東月猶豫了一下,最終抵不過她肚子里傳來空空如也的飢餓感,就接過那碗高粱稀飯,往嘴邊送去。
「呼嚕……呼嚕……」楊東月是真的餓了,她端著那碗稀飯就使勁地喝,比喝水還急。
「你慢點,沒人跟你搶。」林秋珍邊說,邊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楊東月唇角留下的飯漬。
楊東月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猛,一碗高粱稀飯,不到五分鐘就讓她給消滅了,吃完,她還有些意猶未盡地摸了摸肚子。
真是一點都不管飽,還是餓得很。
林秋珍將她的一舉一動都放在眼裡,又怕她誤會自己不讓她吃飽,趕緊向她解釋:「你昏睡了一天,肯定餓,不過你才剛醒,不能吃太飽,等咱爹咱娘,咱娃都回來了,你再吃,行不?」
「行。」楊東月乖乖的應了。
林秋珍卻是拿起空碗,走了出去,還把房門給鎖了,讓剛喝完稀飯的楊東月,一臉懵逼。
「東嶽,對不起,我還是不能讓你走,你走了,我和孩子都沒法活。」林秋珍捂著嘴,對門后的楊東月,萬分愧疚地說了一句。
楊東月從她壓抑的說話聲,聽出了哭腔,知道她還不信任自己,充滿懷疑和憂慮。
那她還能說什麼,直接躺在晃蕩無比,不斷發出咯吱,咯吱的床板上,思考人生。
她記得她來這之前,還在公司加班熬夜,靠喝咖啡趕走自己的睡意,誰知道她實在困得睜不開眼睛,昏了過去。
一醒來就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腦子裡還沒任何記憶,像一塊白板,全靠自己猜測,還有身邊人的透露,了解一些大致情況,真是倒霉到讓她說什麼好。
只不過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她從一個女人變成了一個男人,她一時半會兒還真沒辦法完全適應。
這吃飯,穿衣還好說,可是洗澡,上廁所這事兒,她總歸是有點為難的。
正想著,她這忽然有點尿急,真是想啥來啥,她起身,望了一眼四周,這屋子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兩個木櫃,就剩下一個尿壺。
而面對急需應付的生理要求,楊東月堅決不能慫,一慫就完了。
她咬著牙,脫下自己的褲子,忍著她心底的彆扭與怪異,解決了她的生理需求。
「唔……舒服。」楊東月一陣輕鬆地呼出了一口長氣,發現她還真是變態,竟然這麼快就接受了自己上廁所時的尷尬與害羞。
幸好林秋珍在此之前,把窗戶給開著,沒有給他鎖上,不然這味道能熏得她暈過去。
但問題又來了?這屋子沒水,她要上哪去洗手,她可忍不了自己摸完那東西,還能分外自如地像剛才那樣躺在床上,十指交叉放在腦後。
她心裡膈應吶!
當然她解決完自己的生理問題,也就代表她必須要接受自己現在的身份,從今天起,她就是一個男人,不是一個女人,他還有老婆孩子。
「爸……爸……」在楊東嶽給自己做了半小時的心裡建設,這一直鎖著的房門,終於被人打開了。
走進屋子的是三個身高不一的小孩兒,最大的看模樣,才七歲,中間的那個五歲,最小的那個估計最多三歲,走路還有些晃晃悠悠,真跟那地里的白蘿蔔似的,看著既可愛又惹人憐。
「爸,你終於醒了?」
「爸,你不要走,我們會乖乖聽話,努力砍柴讀書,給你買肉吃。」
「爸……爸,不走。」
三個孩子分別你一言,我一句,嘰嘰喳喳地好像那樹上站著的小麻雀,他聽了半天,才出聲:「我不走,我真的不走,我不騙你們。」
看來這原身給幾個孩子的安全感一點都不夠,哪怕他向他們保證,他們都跟林秋珍一樣,不信他,他們就直勾勾地看著他,一人抱著他一個胳膊,最小的那個乾脆直接抱著他的大腿,完完全全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你們幾個不熱嗎?你瞧瞧你們額頭上的汗,還有這衣服都濕了,趕緊的,把我放開,休息一會兒,喝口水。」這天是真熱,他這上身穿著的背心,全被汗水給澆透了,下身穿著的長褲,也都濕噠噠,黏糊糊地緊粘著他的皮膚,讓他難受地都喘不過氣。
那這幾個孩子跟他也差不多,連他們腦袋上的頭髮都被汗水打濕,黏在他們的前額,滿面紅通通,他這胳膊肘一不小心,輕輕碰觸上他們的臉蛋,就像碰到了火球,被燙的立即縮回去。
那他哪能不張嘴,讓他們一直這麼抱著。
「爸,你要喝水,我去給你倒,反正你不能動。」三個孩子真是執拗地怎麼都不聽勸,特別是老二,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緊盯著他,從未把視線給挪到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