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技術

方覺曉初次換到前排，精神狀態有些緊繃。

起跳！起跳！

她在場上的意義就是得分！

前排才是她的天下，對手要畏懼她的攔網，同時也要畏懼她的扣球。她奮力地想要將自己的位置打好，每一次起跳都相當用力。

每個人都會想去躲避自己的短處，展示自己的長處，而方覺曉對於前後排位置態度的變化，可以說是隊伍里最明顯的一個。

夏風開始說要讓對面見識一下方覺曉空手扣球，但隨後的傳球技巧卻讓人難以恭維。

她起先給方覺曉傳了三次球，兩次得分，一次失分，這都沒有問題，連續的扣球迅速將她的手感引了出來。夏風對於時機的把握非常精準，雖然配合的時間不長，但兩人擊球高度已經可以保證。

夏風盯著孫曉的身影，在對面開始關注方覺曉的時候，開始減少餵給她的傳球，轉而跟副攻打起配合。

方覺曉被冷落了一段時間，又開始在場上茫然無措起來，好像沒什麼她能做的。找不準自己的位置。

夏風喊道：「看球！」

方覺曉迅速起跳。

對面的兩個攔網早就盯住了她，跟著她一起起跳。

然而當方覺曉準備擊球的時候，分出一絲餘光去看球，卻發現球速不對，到她的右手邊已經開始減速，並準備降落了。

……球傳短了？

她一直在等著球來，注意力正集中，肢體也足夠靈活。心臟猛得一跳，已經下意識地伸長手臂，險險將它墊了起來，吊過球網。

球落在前排，得分。

方覺曉心有餘悸地鬆了口氣，扭頭去看夏風。夏風卻根本沒有看她，只是抓起衣擺擦了下臉。

方覺曉以為這是一次失誤，沒有在意。

旁觀的隊長跟張教練也以為這是一次失誤，因為當時傳給夏風的球的確有點太低了。

然而同樣的失誤緊跟著又出現了第二次。

這一次自由人的一傳到位，高度跟位置都沒什麼偏差，夏風在上手接球的時候姿勢也很標準。

球跟球網呈水平方向傳了出去，依舊是方覺曉的位置。

方覺曉抬頭盯緊球，估算著距離，她的經驗告訴她，太高了！

可是球已經到了她的頭頂，於是她試著起跳。

果然，揮臂的時候發現她的手指才勉強碰到球身，離網太遠，可能推不過去。

這是左側已經有腳步聲在靠近，她直接收手，落地給對方讓出位置。

隊長在後排補上，打了個掩護扣球。

對面攔網之前跟著方覺曉提前起跳，未能攔住她的扣球。

又是驚險一分。

梁冰抱頭，遺憾嚎了一聲。

雖然被屢次得分，但是孫曉隊伍的狀態還是很穩定。因為夏風這一邊，並沒有給他們什麼實力的壓迫感，倒是運氣好的形象，更為深入人心。

方覺曉調整呼吸，再次看向夏風。

感覺球打的沒開場那麼舒服，好像什麼地方卡住了。

那邊夏風若無其事地跟隊長拍了下手，又回到自己的位置。方覺曉摸摸眉骨，什麼也沒說。

方覺曉抿了下唇，就聽右手邊的夏風說：「你知道什麼叫攻擊策略嗎？」

方覺曉：「啊？」

「能戲耍到對面防守的，才是最有效的攻擊。你在省隊打球那麼久，不可能沒學過啊。」夏風說，「不要試圖去跟對面的攔網硬扛，你得學會其他的技術。在省隊里，你或許是最高的一個，你的攻擊方式可以奏效。但是在全國，在世界，你就不是了。所以你的目標是什麼層次的？」

方覺曉低下視線，暗自思忖她的話。

夏風又不再給方覺曉傳球了。

方覺曉跟著夏風站位，掃過全場，去追逐對面的攔網。

在夏風插入前排的時候，背著手對她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她準備接球。

方覺曉放緩了節奏，偏頭去看夏風，又看了眼球網對面的人。

她時刻戒備著夏風的不規律傳球，結果對方這次很精準地傳到了她的面前。

方覺曉事先已經看好線路，放緩呼吸，帶動自己的身體做了個起跳的假動作，利用時間差甩開對面攔網。

她再次起跳，視線水平下方，正是她們懊惱的眼神。中場有一塊空蕩。

瞄準方向，抽臂扣球！

在自由人救球的前一秒落地，再下一分！

「好！」隊長興奮地拍了下她的後背，按著她的腦袋說：「保持住！」

又有幾位隊友過來抱了她一下。

方覺曉獃獃地站著。

她回憶起了自己第一次扣球成功時的喜悅感。當時是因為意外，而這次是清晰無比地知道自己能得分。明明很激動的，心情又很平靜。

夏風喊道：「準備！都跑起來！」

張教練眯著眼看向夏風。是的，她剛剛在主動幫攻手調整比賽節奏。

她的二傳技巧紮實，起碼比孫曉紮實多了，有著足夠領所有人震驚側目的球感。除了給方覺曉的球，她都傳得很舒服。而那幾次傳偏了的球，最後還得分了，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的打法不對。

節奏可以快，但是絕對不能急。方覺曉之前就是跳的太急，她只記住了跳，卻忘記了觀察對面的防守漏洞，以及自己隊友的站位安排，太過橫衝直撞。現在才算真正的穩健起來。

期間夏風一個字沒有說，她通過掌控攻手的球，直白而強勢地告訴對方，想得分？想得分就跟著我的節奏走。

教練站在場邊，能給的終究只是口頭指導，真正上場以後的感覺跟節奏，還是得靠球員自己摸索。瞬息萬變的球場上，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

夏風的這種調動，及時、到位，又不動聲色。在隊伍狀態逐漸上升的階段，不會影響隊伍的整體氛圍，打擊隊員士氣，又可以得到顯著效果。很有大將之風。

——一個真正的二傳，她不是攻手背後的影子，而是攻手背後的英雄。

看似孫曉那面打的更順暢，而夏風的隊伍一直只是在磕磕絆絆地拿分。可是才剛剛開局，她們的隊伍已經切實地拿到五分的優勢，打出了4：9的結果。

這種感覺很奇妙。如果孫曉、梁冰還不意識到，並做出狀態調整的話，可能會直接懵著輸到全場。

楊齊挑著眉毛得意道：「怎麼樣？」

張教練立馬收斂了表情，一副高深莫測地樣子勉強點頭。

「比我上次見到的還要厲害一點。」楊齊說，「果然排球是一種團體性運動。整體實力的平衡，很重要。」

張教練不欲多說，揮手道：「去擦地。」

楊齊殷勤應道：「好勒！」

方覺曉一時手感大好，夏風隊伍的殺傷力瞬間增加。這就是一個主攻能帶來的改變。

可惜的是，緊跟著方覺曉又被輪換到了後排。

孫曉等人鬆了口氣。

方覺曉站在夏風的右邊。

沒到兩分鐘，她整個人又緊繃起來，時不時去打量夏風左側的自由人。

夏風看她這狀態，將她擠到旁邊，跟自由人各自分割了半個球場。可是如果她進行一傳的話，二傳的任務只能交給隊長了。

「看球，」夏風對方覺曉說，「看看我們是怎麼接球的朋友，讓你站後排，不是做觀眾的。近距離看清球的方向，我的手臂角度，還有我的姿勢。」

方覺曉點頭。

前排嚴羽回過頭，不滿道：「啥意思啊？我們也能攔網的好吧？」

夏風說：「別聊天，看前面！」

對面的發球已經過來了，直直衝著方覺曉而來。

夏風輕哼。當意圖如此明顯而不加掩飾的時候，它的攻擊性已經降低了很多了。不過不管怎樣，夏風都沒有直接讓對面發球得分的準備。

她順著球的方向助跑滑行，單膝跪地。扭過手腕，將球完美地傳向隊長頭頂。然後往地上一按，迅速起身，騰出空位給攻手們跑動。

這防禦跟走位在後場，根本就是一個出色的自由人啊！

張教練立馬說：「如果她打自由人，我馬上要她！一隊！」

「她如果想打自由人還用等到現在？」楊齊孜孜不倦地勸告道，「而且你看她的發球技巧，打自由人多可惜啊。」

張教練默默扭過頭，盯著這個睜眼說瞎話的傢伙：「她之前的發球明明出界了。」

楊齊聳肩：「那真遺憾。都少了好幾分呢！」

對面的球依舊會沖著方覺曉過來，當然那也的確很有用。夏風餘光正關注著她，她的第一反應不是上前去接，而是後退兩步，給旁邊的自由人讓出了位置。

這一球結束，夏風甩了下額前的劉海。

「等一等。」夏風沉沉吐出一口氣，指向方覺曉說：「暫停，我真的需要跟你談談。」

方覺曉尷尬地站在原地。

隊長在旁邊靜看，觀察夏風的臉色，想出來打打圓場。

夏風撇嘴，問道：「你的一傳是誰教你的？」

方覺曉：「我……」

夏風打斷她說：「每次球來的時候，你開始是盯著球的，這很不錯。但是在球靠近之後，你的視線移開了。你在看什麼？你在看我，可是我不需要你的擔心，你只需要關注好你自己的球就可以了。我可以告訴你，你在接球的時候，四肢僵硬，角度歪斜，姿勢變形，這就是你接不好一傳的原因。它跟基礎沒什麼關係，可是如果你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理障礙，你永遠也練不好下三路。」

方覺曉低下頭。

她的一傳很糟糕，導致二傳手都不高興接她的球，對方總是盯著她的空蕩來打，而她也越來越害怕在正式比賽中上手一傳。

這簡直是一種惡性循環。

張教練輕嘆了口氣。

她也一直為此苦惱。

方覺曉是一個內向又有點自卑的姑娘，隊友的情緒或許不是故意的，可她都能敏銳的察覺到。她比任何人都努力，但努力中帶著一點小心翼翼，這種小心翼翼限制了她的發展，等自己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我真的不明白。還是我的技術，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夏風抓起球，指向她說：「我說過了，你的傳球只是鬼哭狼嚎，但還沒到慘絕人寰。你現在的二傳告訴你，忘掉你以前那些糟糕的回憶，我允許你的任性。只要你能把球打到前場，你的二傳就能把球傳給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