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晉.江.獨.發
第四章
五月日頭漸烈。
中午的大太陽曬得人昏昏欲睡,不僅人如此,動物也是。
洪家村村民們吃了午飯,基本都會小睡片刻再去務農。
此時山上的連綿叢林里,也已經沒什麼動物的蹤跡。
——除了神龍台深處斜坡下的那片青翠草地。
那看起來是只剛斷奶不久的小灰兔。
它有著圓滾滾的肚皮,長長的耳朵,還有兩顆閃閃發亮的黑眼睛。
由於涉世未深,小灰兔正憨態可掬地在草地上打著滾,絲毫沒有察覺到近在咫尺的危險。
不用猜,肯定是小灰兔太過貪玩,它睡飽了覺,趁兔母親沒注意時偷偷從洞穴爬了出來。
小朋友,世界很危險的。
吶,誰叫你不好好聽娘親的話呢?
所以不要怪朕哦!下輩子千千萬萬謹記,要做一隻聽娘親話的乖寶寶知道嗎?
祁景遷蹲坐在離草地不遠的灌木叢后,眼睛隨那隻小灰兔移動。
他知道,只要撲上去,狼嘴大張,這肥肥嫩嫩的小兔就會立馬斷氣。
可他是人,並不是真正的狼。
咬斷咽喉,鮮血四濺,腥味撲鼻,一想到這些,祁景遷便覺胃中翻騰。
他下不去口——
猶豫的空檔,急促的幾聲「咕咕」讓小灰兔有所警覺。
它猛地抬起頭,慌張望了眼四周,立即撅著屁股往斜後方奔跑。
不遠處是兔子洞入口。
兔母親鑽出洞外接應,它用頭迅速將小灰兔頂入洞穴,母子很快消失在視野。
祁景遷:「……」
歪了歪腦袋,他轉身駕輕就熟地找到枇杷林。
用芭蕉葉裝了些枇杷果,再用藤蔓包紮好。
嘴爪齊用,累得他氣喘吁吁。
叼著幾包枇杷果回到洞穴,三隻小狼聞到他氣味,爭先恐後迎上來。
等看到他嘴裡的東西,跑在最前面的小狼猛地剎車。
一改起先驚喜期盼的神色,它霎時齜牙弓背,沖他凶吼不休。
說好的肉呢?
個大騙子,又拿這些野果來充數。
我們是狼,不是猴兒,我要吃肉,我們要吃肉!
局面瞬間從一隻狼虎視眈眈,變成了三隻小狼惱羞成怒地狠盯著他。
祁景遷置之不理地丟下幾包枇杷果,蹲坐著自顧自吃起來。
他也餓啊!
天天吃果子,跟修仙似的。
難怪昨晚抓不到那黃狸貓,一定是餓得沒能發揮出這具軀體的水平。
「嗚歐!」氣得要爆炸,三隻小狼中長得最強壯的那隻狼尖叫著撲上去,它氣急敗壞地猛踹枇杷果,瞪著祁景遷,嘴裡繼續「嗚歐嗚歐」地吼叫。
吃吃吃,你還吃?
我們餓著呢!
白天才是我們狼睡覺的黃金時間,結果呢?餓得我睡都睡不著。
你喜歡吃這些果子,我們不喜歡。
肉肉肉,要肉!
祁景遷冷冷斜它一眼。
它雖然還沒長大,破壞力已經不小,枇杷果被它踩碎大半,空氣里全是甜軟的香味。
小狼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扭頭「嗚歐」一聲。
站在它身後的兩隻小狼頃刻上前,與它一起齊齊盯著他,彷彿是無言的譴責。
祁景遷嗤笑,他要不是在龍椅上坐了幾年,說不定真會被三隻小狼的氣勢給唬住。
奶爹可真不是人當的。
祁景遷在心裡嘆了聲氣,把剩下的枇杷果堆到三隻小狼面前。
愛吃不吃,不吃餓死你們!
困得不行,祁景遷蜷縮到旁側,閉眼睡大覺。
這惹得三小狼更氣了,「嗚歐嗚歐」沖他罵罵咧咧狂吼一通。
似乎知道抗議無效,領頭的小狼收了嗓,白白浪費力氣只會餓得更快,它又不傻。
另兩隻跟著停下來,洞穴終於恢復安靜。
祁景遷背對著它們,過了會兒,他悄摸摸扭頭,眯開一條眼縫兒,朝它們看去。
三小狼凄慘兮兮地埋頭啃起了枇杷果,像發泄似的,越悲憤啃得越快,不多時就消滅了大半,連被踩碎的枇杷果也沒放過。
突然,領頭小狼猛地抬眸,發現了祁景遷的窺視,自然也察覺到了他眼底的笑意。
它嘴角還沾著一點枇杷果肉,惱羞成怒地瞪他,它猛地轉身,將屁股對著他,繼續苦哈哈地啃枇杷果。
彷彿在說,哼,不吃白不吃。
祁景遷笑得更暢快了。
既然有力氣生氣,證明還沒餓到一定境界。
他每天不都給它們餵雞蛋了嗎?
可惜雞蛋也不是源源不斷供應的,再者,它們到底是狼,還是得吃肉才能保證營養。
所以,問題來了,他上哪兒去給它們弄肉?
這下輪到祁景遷苦哈哈了,他狩獵技術一般,這下穿成狼可慘了,箭都沒得使,得硬碰硬地肉搏。
純粹拼體力倒好說,關鍵過不去心理那關。
人畢竟不是動物,茹毛飲血那是原始人才做的事。他沒有辦法讓自己變得和真的狼一樣,至少現在做不到。
怎麼辦呢?
愁得睡意全無,祁景遷支著腦袋胡思亂想,要是他有銀子就好了,可以下山找村民們買雞買鴨。
轉念又想,得了吧,就沖他如今的模樣,一隻狼啊,就算有銀子,也沒法買到雞鴨!村民們看到他估計得嚇個半死,那畫面,想都不敢想……
三小隻吃了半飽,舔完皮毛,顧自跑到離祁景遷很遠的角落睡覺。
祁景遷有點心虛,其實它們一開始對他態度還算好。
前些次出門,它們知道他要去狩獵,都特別殷勤體貼。
等他回來只帶了雞蛋和野果,三小狼中最小的那隻母狼還會安慰他,它用腦袋輕輕磨蹭他脖頸,彷彿在說:沒關係的,不要喪氣,你下次一定可以獵到獵物的,我們相信你。
三隻小狼,兩公一母。
憑觀察,祁景遷大概能猜出母狼是小妹,另兩隻不好說。
祁景遷也懶得管它們誰大誰小,因為其中一隻最為霸道好戰,他就管它叫老大,另外一隻比較沉默低調,屈當老二算了。
往常對於那些雞蛋和水果,老二很淡定,會主動過來吃。
老大自然不爽,但不至於和現在似的,動不動便要造反。
哎!接二連三的,它們已經對他失去了信任。
在它們眼裡,他是個連獵物都捉不到的無用奶爹啊!
祁景遷憋屈死了,也不知這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倘若一輩子都沒辦法復原,他又該如何是好?
迷迷糊糊入睡,祁景遷整個下午都在做夢。
一會兒是雕樑畫棟金碧輝煌的人造皇宮,一會兒是廣袤無垠幽深詭譎的原始森林。
一會兒是來來往往端盤送水的宮女太監,一會兒是形態各異奔騰跳躍的野兔松鼠獼猴狼。
明明他前一刻還在用膳,那桌上佳肴滿布,有八寶丁兒、炒南貝、清蒸玉蘭片、芙蓉燕菜、燴三鮮、炒螃蟹……
可一轉眼,全變成了野果,真真是豈有此理。
睜開眼時,祁景遷都睡懵了。
他是誰,他在哪裡?
他究竟是狼還是人?這一切到底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嗚歐嗚歐。」老大見他醒了,開始拚命用爪子刨地,意圖吸引他的注意力。
顯而易見,它們又餓了。
祁景遷接收到它們哀怨的眼神,甩甩頭,爬了起來。
出洞時,祁景遷扭頭盯著它們,揮了揮利爪。
警告它們在他離開的時間不要貪玩爬出去,倘若誰敢忤逆,回來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老大將嘴角往上扯,大大的不屑。
那意思大概是說:你先操心你自己吧,要是今晚還帶雞蛋和野果,休怪我們以多欺少以小欺大對你不客氣啊!
狼小妹蹲在地上,餓得懶懶的,瘦弱的身軀擺明了營養不良。
狼老二這次沒有中立,完全站在了狼老大那邊,飢餓令人瘋狂,也令狼瘋狂。
祁景遷調頭就走,心想,確實得讓它們吃肉了。
它們是他擺脫眼前窘況的唯一線索,千萬不能讓它們有事,不就狩獵嗎?不就一咬滿嘴血嘛,怕什麼?
好,今晚他便不做小偷了,他要去抓獵物。
祁景遷自信滿滿,他是狼啊!
在他作為人的認知里,狼多厲害呀,肯定想抓什麼就抓什麼,輕而易舉對吧?
然而——
現實教他做人,不,是做狼。
首先,晚上出沒的獵物有限,祁景遷原本想抓只兔子回去,可搜索半天,根本沒找著兔子。
那勉為其難抓只鼴鼠也成啊!
祁景遷嗅著氣味找到一片鼴鼠洞穴。
正好,有隻鼴鼠趴在地上找吃的呢!他眼前一亮,克服恐懼,猛地衝上前。
鼴鼠聽到地面震動,倏地轉身,飛快鑽回不遠的地洞,保住一命。
祁景遷:「……」
他只好用爪子拚命刨洞,塵土漫天飛揚,刨了半天才一個淺坑。
嫌慢,他繼續用嘴去拱,卻吃了一嘴土。
呸呸吐出來,祁景遷氣得一籌莫展。
足足守了兩三個時辰,他一隻鼴鼠都沒抓著,到最後,反被一隻狡猾的鼴鼠耍了半天。
那鼴鼠真真可惡。
大概它意識到這是個徒有其表的新手,長得凶神惡煞,其實很蠢。
所以便一會兒從這個洞里冒個頭,再從那個洞里冒一下頭。祁景遷剛開始不知道是戲弄,喘著氣兒往這跑往那奔,每每都徒勞無功,最後才幡然醒悟,搞半天被耍了!
簡直氣死!
精疲力竭攤在地上,祁景遷恨不得以頭撞石。
這些天他當奶爹養狼就夠凄慘了,被那三小隻鄙視不說,還被黃狸貓侮辱,被區區鼴鼠牽著鼻子走,有沒有天理了?
他可是皇帝皇帝皇帝啊!
咬牙切齒地用爪拍地,祁景遷扭頭往山下走,心底恨恨想著,呵呵,別等朕恢復身份,到時候看朕怎麼收拾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