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番外5
攪得天下不得安寧的神秘方士,靠在鶴仙人肩上,任由仙鶴帶著他們盤旋在瀾江之上。
「重建白帝城不難,」鶴酒卿清冷聲音從容溫柔,「只是昔日舊部,許是找不回了。」
顧矜霄重啟世界之後,很多人的悲劇都被改變了。
「無妨。」
鶴酒卿廣袖一揮,橫笛在側正要動手,被顧矜霄制止:「我來吧,未免影響這個世界,你還是少動手的好。」
畢竟,鶴酒卿是支撐此界的天道,若是沾染太多因果不好。
顧矜霄橫琴在膝,看著他淡淡笑了:「不過,我們可以合奏一曲。」
玉笛銜一片月色而來,琴音落下瓣瓣梅花,交織起伏之下,彷彿當年瀾江之夜又重現眼前。
在音韻之聲里,荒灘僻壤的地上,憑空浮現一座巍峨華美的宮殿,彷彿瀾江河底升起的龍宮。
十二層宮殿之上,最高的宮殿頂端,一尊栩栩如生的玉龍銜著一輪明月。
在龍嘴和明月之間,一道瀑流傾落而下,彷彿那玉龍的嘴直通大海。
神龍歡喜的飛上去,坐在它的雕塑上,心滿意足地俯瞰整個瀾江。
這水可不是直通大海,這是直通幽冥黃泉。
白帝城與枉死城互為陰陽,白帝城就是幽冥枉死城在人世的倒影。
對了,世界重啟前,傳說中白帝城的八宮十二殿,有四宮一直神秘隱藏,無人知曉。其實,那四宮本就是不曾存在過人間,一直都是幽冥枉死城的部門來著。
這重現人間的白帝城,在方圓百里的人眼裡,無疑是飛來的鬼城了,畢竟好像一個人都沒有。
可憐昔日坐鎮八百里瀾江流域的白帝城主,麾下人才濟濟,如今只得自己親自動手,把遊離人間不能往生也不去幽冥的孤魂野鬼,挨個扔回枉死城裡。
當然,有的也可以收了,扔到白帝城打下手。
故地重遊,顧矜霄彷彿又走了一遍初來此地的路,不同的是,上次他身邊只有神龍化身的戲參北斗,這次他還有白衣的鶴仙人並肩攜手,還有頭頂盤旋的仙鶴如影隨形。
顧矜霄一邊走,一邊將舊事說給鶴酒卿聽。
「那時候是早春,雖有些冷,杏花卻已經開了。這個村子叫桃李村,家家卻種滿杏花。風吹落雨的時節看去,滿樹杏花搖曳不散,煞是好看。」
鶴酒卿笑了:「我來過這裡,這裡的杏花杏子,釀的酒極好。雖然重啟了,不過我在春社最古老的杏樹下埋了一壇,應該還可以找出來。」
兩個人便挽著手找去那裡,果然找到十步之外埋下的酒。
鶴酒卿依舊眼蒙白紗,那雙眼睛右眼是暫代幽冥封惡,左眼是執掌天道平衡,等閑都不能讓人直視。
他臉上露出薄暖笑意:「真好。」
不知道是說酒還在真好,還是原來他們未見面的時候,顧矜霄就已經走過他走過的地方了,這樣奇妙的緣分真好。
顧矜霄沉靜的眉眼也露出清淺笑意:「村南的酒肆老闆娘,下酒菜做得極好,那裡能看到滿山芳菲。」
於是,兩個人便攜手帶酒,去了酒肆。
一邊對飲,一邊說起兩個人在這村裡子的經歷。
「那時村裡有個富戶聲稱鬧鬼,我看了看,並無任何鬼魅蹤跡。倉中米糧無故減少,其實是他家的小少爺心善,悄悄拿去賑濟了同窗。只是知道父親定然不會允許,這才故布疑陣。」
鶴酒卿說:「我若是說沒有鬼,那員外定然不信,只得讓小白委屈一些,抓只大耗子丟進去,充當小妖捉了交差。然後告訴那小少爺,下次不要總朝一個谷堆挖,這樣太明顯了。一晃十年了,那孩子應該長了。」
顧矜霄沒料到,他這樣仙風道骨清冷超脫的,竟也會做江湖術士做的事。
「這樣說,我應該見過他。那小少爺長大後繼承家業,成了這個村的村長。」
顧矜霄憶起:「我來的時候,全村都在籌備捉鬼,有個小鬼攪得全村不得安寧。我去里世界抓他的時候,他竟也不跑,反而鬆一口氣,鄭重其事要我轉告全村,一定要儘快搬走,因為那年的桃花汛很大,即將沖毀山石,湮沒整個村子。」
鶴酒卿明了:「他這麼做,是為了示警?」
「嗯。那孩子說,村裡的人都是好人,他生前時候一直被照顧,吃百家飯長大,村長還是他昔日的同窗。他是意外身亡,捨不得離開,便一直生活在春社裡,吃了很多貢品,便自覺幫著維護村中治安,所以提前感應到危險。可是他是普通的亡靈,並沒有什麼本事被看見,只能通過讓村子里的動物製造騷亂,好讓大家受不了搬走。」
那個孩子看到當時連神龍都瑟瑟發抖的顧矜霄,卻是一點也不怕,滿心信任鬆口氣:「幸好你來了。」
被世界善待過的靈魂,理所應當的便會善待世界,同樣,從未想過面前的方士會傷害他。
鶴酒卿聽完也笑了:「真好,幸好你來了。」
否則,這樣好的村子,這樣好的所有人,都要變成孤魂野鬼,無處可歸。
顧矜霄淡淡地說:「我可沒有替他傳話,那個村長讀書讀呆了,說他見過真正的方士,毫無煙火氣,我這種是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
被那村長見過的方士標杆,微微一頓:「……」
「所以,我便很江湖騙子的擺了個陣,讓那個小鬼當著所有人的面顯露形跡,讓他們自己溝通。」
那場面,自然是大型打臉、真香現場。
不過,顧矜霄並不在意村長鼻涕眼淚的道歉和道謝,看著一村子的人沒有害怕的,反而像是看到久別歸鄉的遊子,對那小鬼關懷備至。
還有人興緻勃勃問他自己過世的親人如何,跑回家拿來許多吃食用品讓他替自己捎帶。那小鬼也將他記得的往生者走前說過的話,趁機都告訴那些人……就像,幽冥和人間兩界走了一次親戚。
那時候,杏花風吹來,一點也不冷,如同此刻鶴酒卿臉上的笑。
等顧矜霄和神龍離開的時候,那小鬼住的春社旁,有人給他蓋了個小屋,有人送了被子,有人每日路過,便順手送些糕點吃食。
送得多的,那小鬼便分享給附近的山魈,讓它幫自己看顧入山的村人。
山上的洪汛,被大家提前修的排水道引入河渠,自然是無聲消弭了。
……
此刻,顧矜霄和鶴酒卿對談的時候,不遠處走來兩個青年,一個書獃子一個獵戶,卻不知怎的,這樣兩個南轅北轍的人竟是好友。
兩個人坐在隔壁桌,獵戶扔給老闆娘他新打的山味,熟稔嬉笑地和周圍的人打招呼。
顧矜霄和鶴酒卿走的時候,那兩個人正在互損。
一個不厭其煩的勸說:「總是入山多危險,打獵不是長久之計,不若回去多讀幾年書。我上次給師座舉薦了你,他看了你的文章說……」
一個插科打諢:「哇,從小欠你這麼多,眼看要還清了,你居然又讓我欠?!不成不成,我若是讀了書,跟你搶狀元郎的位置怎麼辦,那要利滾利還不清了。你這是放高利貸啊,不如你看看有沒有什麼適合的武舉老師引薦呀……」
……
一路走,一路講述,就像這一次是鶴酒卿陪著顧矜霄又重新經歷了一次當初。
顧矜霄依舊做著他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沿途路遇荒村野崗,便必然擺陣做祭祀度魂。
鶴仙人不能插手此界因果,只好讓天地靈氣幫助神龍打開幽冥界門,讓玉笛聲引路。
遠遠的若是有人看見,只會覺得,那個青衣神秘的方士,在荒山野嶺對著荒墳鬼火跳舞。
有時候,也會遇見客死異鄉的孤魂野鬼求助。
兩個人便和當年一樣,做了一把趕屍人。
不同的是,這是趕屍的是顧矜霄,不能擅自插手,乘著仙鶴載了他,慢慢踏著月色往前的是鶴酒卿。
戲參北斗像是放學路上的風紀委員,嚴肅認真地飛前飛后,確保那些鬼魅不曾掉隊。
若是有人氣若遊絲了,便喊一嗓子前面的顧矜霄,讓他給度點陰陽之力。
大漠雪域中原西南,所有地方都走遍了,唯獨蜀中被留白。
蜀中有麒麟山莊,沒有落花谷,也沒有燕家,更沒有烈焰山莊。
麒麟山莊的莊主林雲,是上任莊主的獨女,夫家是何人無人知曉,據說當年婚後不久,兩人便和離了。
江湖上愛慕林雲的英雄俠士很多,但她無心情愛,一心一意只在麒麟刀,據說這次閉關是因為忽然頓悟以心御刀之道。
麒麟山莊有兩位少主人,林大小姐是名動武林的第一美人,喜歡穿男裝,據說她一手麒麟刀得林雲真傳,江湖上少有少俠能一較高下。
二少爺林照月,光風霽月璧玉無暇,除了不喜歡動武,智慧人品在同輩中鶴立雞群。
全江湖都知道,林照月有一位至交好友,是個琴師,叫顧相知。
他並不總和顧相知在一起,卻總會突然繞路到那人遊歷的地方,踏著月色而來,只為送一籃途徑嶺南的新荔,或是路經北國採摘的一枝梅花。
有時候顧相知遇見了一壺好茶,看見了一片新景,也會請林照月同往。興盡便暫別,等下一次不期而遇。
林公子對那個人很好,好到沒有人敢問,他是否對那個人有意。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有時候,這樣的關係便已經足夠美好了,沒必要一定染一縷人間風月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