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有著如此奇異眼眸的是個年輕公子,他身著一襲文士長衫,長發零散的束在腦後,相貌身形無處不透露著俊逸風流,可此刻他卻像是透支了全部生命力似的,頹唐而落寞的拎起酒罈往自己口中灌去,除開最初的對視,他完全不在意也不介意,車廂里還多出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女孩。
車廂主人沒有任何錶示,不代表李玥能理直氣壯待在這裡,她扶著車廂內壁站起身,用之前同青樓內婦人學過的禮儀,躬身朝年輕公子行禮,之後面朝對方正襟危坐,努力用最嚴肅的語調把年輕公子誇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末了才委婉又小心翼翼的詢問,對方手底下是不是還缺個跑腿的。
李玥口若懸河說了那麼一大串,年輕公子始終置若罔聞,倒是前面駕車的大漢掀開貂皮車簾,露出一張虯髯滿面的粗獷臉孔,並用與外貌截然相反的語氣,柔聲問道:
「少爺,前面的路還很遠,剩下的時間也不夠返回關內,我笨手笨腳,一個人照顧少爺,多少還是有些不足,不若留下這個孩子,做個照應,若是少爺覺得不妥,那我們到有人煙的地方,再找戶合適的人家留下這孩子,也不遲。」
虯髯大漢的話說的算是非常好聽了,畢竟像李玥這麼個年紀,出身不明,又是女孩,通常做不了多少事情,相反收留孩子的人還要費心費力加以照顧,尋常人肯定會在邊關之內就將她拋下。因此大漢話音剛落,李玥忙不迭的開始推銷起自己:
「我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吃的不多,好養活的很,不僅識字,還會算賬,所以能不能麻煩您,姑且收留一下我。我會努力工作,讓您覺得物有所值的。」
也不知道是哪句話打動了年輕公子,他終於放下手中的酒罈,仔細打量了李玥一番,從肺腑深處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
「我本就是個無可救藥的人,又怎麼會嫌棄別人,你若是願意,那便留下來吧,若是哪日想要離開,也不用告訴我。」
說完這段話,年輕公子唇角勾勒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他再度舉起酒瓶飲酒,整個人重新被灰敗的氣息所籠罩,強行把自己同世界割離開。
李玥不喜歡看到有人借酒消愁,她原本還想勸年輕公子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車廂里的氣氛實在是太壓抑,李玥萌生了坐到外面看看沿途風景的想法,只是她剛掀開車簾,迎面而來的冷風便讓她打了個噴嚏。
往車廂暖和的拐角處縮了縮,李玥驀地想起來,自己出逃時為了行動方便,只穿了顏色淺淡緊身的薄衫,根本沒套厚衣服,能在車廂里睡了那麼久,也是因為車廂內部鋪著厚厚一層貂毛,自己身上還蓋著年輕公子的厚外套。現在想坐到車廂外面,稍微糾結了一下,李玥還是厚著臉皮拿起年輕公子不穿的那件厚外套,結結實實裹在身上。
關外多為苦寒之地,雖然還未到寒冬臘月,雪也未曾降下,四面八方吹來的風已經凍的李玥忍不住手上呵氣。駕車的虯髯大漢看了眼擠到自己身邊的小女孩,乾脆的解下身上的披風,直接罩在小女孩身上。小女孩把披風往身上攏了攏,仰頭詢問大漢:
「我姓李,名玥,您和裡面的公子怎麼稱呼?」
「你這小孩也姓李?難怪會和我家少爺有緣。我家少爺姓李名尋歡,乃是天子欽定的探花郎,可惜……唉。至於我……我鐵傳甲只是個普通的僕役,你呼我一聲『鐵叔』便是。」
「哦,李——李尋歡???等等……鐵叔,你剛才說……少爺是李尋歡?那位小李飛刀……探花郎?」
李玥心裡咯噔一下,滿臉驚悚的看向鐵叔。鐵叔似乎為區區稚童知曉李尋歡的稱號而感到驚訝,他仔細的看了看李玥的手、衣服和臉頰,不知道腦補了些什麼,臉上浮現出不贊同的神色:
「少爺雖然在江湖上是響噹噹的人物,但也不是你這種小孩兒輕易能知道的吧?你這孩子是不是和家裡鬧矛盾跑出來的,你膽子也太大了,萬一遇上歹人,掉進險境怎麼辦?」
小孩兒怎麼了,小孩兒在穿越之前,也是從小看著《小李飛刀》電視劇長大的。即便知曉電視劇劇情魔改的原著粉大呼天雷神劇,李玥依舊對電視劇內唯二的泡麵頭男神之一李尋歡念念不忘,她透過車簾縫隙隱晦的瞥了原裝正版李尋歡一眼,心裡比較著正主和演員的不同,口中輕聲反駁著鐵叔:
「鐵叔,我親人真不在世上,你看我能穿這麼好的衣服,並不是因為出身優渥,而是我被鄰居賣出去抵債了。說到歹人險境……還有比青樓更糟糕的地方嗎?」
說著說著,李玥黯然的低下了頭,虯髯大漢想起這些年在江湖中的各類傳聞,倒底還是沒說出來恐嚇小女孩,他輕輕揉揉小女孩的頭頂,另一隻手抖動韁繩:
「駕!」
李玥自出逃至醒來,滿打滿算已經過去了小半天,故此在車上顛簸了一段時間,鐵傳甲就將馬車停在路邊平地上,燃起篝火燒熱水。他和李尋歡都是男人,午飯可以稍微湊合點,可車上多了個小女孩,他就不能這麼簡單解決午飯了。
強行讓小女孩待在車廂內,鐵傳甲拎起個布袋下了車,片刻之後他又回來了,布袋內多了幾隻兔子。鐵傳甲原先想著留一隻兔子給小女孩玩,結果小女孩比他想象中更興奮,不過這興奮不是出於對寵物的喜愛,而是對烤肉的期待,小女孩甚至還不斷同鐵傳甲說,加什麼調料烤兔子更好吃,聽的鐵傳甲無言以對。
烤肉管飽,乾糧自然沒拿出來,原地休憩了一陣,鐵傳甲將水壺內灌滿熱水,帶著小女孩坐在車廂外,重新架起了馬車。
世人眼裡,雁門關外皆為人煙罕至的荒涼之地,只是大顯朝自建朝以來,朝廷從未禁止過邊關居民互市,百年下來,中原同西域的商隊來往越來越頻繁,關外自然也出現了由中原人或邊疆民族主導的大大小小的驛站、小鎮和城市。
沿著來往商隊留下的痕迹,鐵傳甲一路緊趕慢趕,在天空完全被夜色籠罩之時,終於駕著馬車找到了一座清冷的小鎮。大概是經常遇到晚歸的旅人,小鎮內唯一的客棧並沒有關門,門口燈籠里的蠟燭在寒風中搖搖欲滅,鐵傳甲打量著四周猶豫了一陣,還是把馬車停進客棧之內。
店小二趴在客棧靠外的桌子上昏昏欲睡,根本沒打算出來迎接客人,鐵傳甲熟練的將馬拉進棚子里加了些草料,又將李玥抱下來,拉起兜帽遮掩她的臉,隨後他柔聲喊了李尋歡幾句,並沒有得到回應。鐵傳甲習以為常的拉開車簾,把醉醺醺的李尋歡扶下馬車,李玥力所能及的拿了些雜物,緊緊跟在兩人身後。
客棧內人員稀少,除卻店小二外,只得一個又矮又胖的中年人站在裡面,不斷撥弄著手中算盤,也不知道在計算些什麼。昏黃的燈光下,中年人看起來陰惻惻的,他聽到客棧內響起腳步聲,微微抬起眼皮瞟了來人一眼,聲音粗啞難聽:
「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要兩間上房,若有熱水來上兩桶,直接送到兩間房裡。」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哪來的上房,就一間房,將就著住吧。」中年人也沒說有沒有熱水,他徑直走過去踹了店小二一腳,臉上越發不耐煩,「起來幹活了。」
店小二的身體晃了晃,無精打採的站了起來,他領著鐵傳甲三人上樓,推開一間房門就走,全然不在乎被丟在一旁的客人臉色。鐵傳甲沉默的帶著李尋歡進入房間,讓後者先坐在椅子上,接著往髒兮兮的床上鋪了一層床單,才讓李尋歡躺在上面。
李玥自打進入房間便皺起眉頭,原因無他,房間里太難聞了,明明是關外如此乾燥,房間中卻瀰漫著一股霉味混合著腐爛的氣味,她憋不住想打開窗戶透透氣,鐵傳甲伸手制止了她,李玥只得默默坐在椅子上看鐵傳甲整理房間。
過了一會兒,店小二拎著半桶熱水進入房間,接著又送上一壺熱茶。李玥看著那髒兮兮的茶杯和茶壺,咬牙倒了一杯,杯子里的水也是別樣的渾濁不堪,她抓抓頭站在旁邊,看鐵傳甲給喝酒的李尋歡洗漱,感覺自己壓根插不上手。
給李尋歡洗漱好,鐵傳甲將茶杯茶壺收拾好,把餐桌往裡抬了抬,從隔壁房間內找了床棉被鋪在上面,接著他用熱毛巾給李玥擦手擦臉,安撫小孩兒睡在桌子上。
鐵傳甲,一個身高八尺肌肉虯結的壯漢,比李玥上輩子的立方還賢惠,目視著鐵傳甲守在門口,李玥放心的閉上眼睛。
不考慮迷迷糊糊中聽到的幾聲巨響,這一晚可以說是李玥穿越至今睡過最安穩的一晚,等她打個呵欠坐起身來,視野里率先出現的是捏著繡花針縫補衣服的鐵傳甲,之後是坐在椅子行仰頭灌酒的李尋歡。察覺到小女孩醒來,鐵傳甲放開繡花針,下樓提了兩桶熱水上來,仔細的給小女孩洗臉洗手,又從樓下端來了兩碗熱湯麵。
等到屋內的三人收拾好一切,鐵傳甲抱起李玥下樓,大手直接捂住了小女孩的眼睛。李玥從鐵傳甲的指縫裡窺到客棧一角,地上滿是桌椅碎片和打鬥后的痕迹,再結合從她醒來到現在都不見蹤影的客棧人員,李玥頓時有點發懵。
噫,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