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夏日空氣燥熱得很,只花廳里隔了兩座帶著幽香的冰山和斑竹帘子,尚且陰涼些罷了。郁暖從花廳里出來,便覺外頭還是很熱,才走了不到半盞茶功夫,一張臉已然被曬得有些泛紅。
裡頭的那些公子姑娘如何,她是懶得管了。現在她要琢磨一下,怎麼把自己的荷包丟出去。隨便找個角落肯定是不行的,萬一沒被人發現怎麼辦?
她為了讓別人知曉,荷包的主人就是郁大小姐,可是下足了功夫。裡頭裝著郁家錢莊的銀票,還有她用簪花小楷寫的抒情小詩,甚至裝著一截烏黑的髮絲兒,還以嫩粉的綢帶綁住,曖昧難言。
她就差沒在荷包上綉大名了。
為了給男主戴綠帽,也是非常拚命。
郁大小姐出去了,怎會沒人注意到?
注意到的人還不少,總有一兩個膽大的想跟上去。不求能和曾經的女神說說話,只求能偷窺個一兩下,心中也暗爽極了。
她穿著紅裙,纖腰如柳,一頭墨發以玉簪固定,遠遠看去像是一團柔美的烈火,在人心間灼燒,又不經意間露出小半截玉白的脖頸,勾得人口乾舌燥。
郁大小姐彷彿感覺到後面有人跟著,側眸露出小半張臉,神色淡淡,卻放緩了步伐,也不知道在想些甚麼。
後頭跟著的藍衣公子是郁大小姐的暗戀者。和別人冠冕堂皇的理由不一樣,他就喜歡郁大小姐那張臉。不論她是神女也好,跌落神壇也罷,只要臉還在,他就一直迷戀她。
現在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冰清玉潔不可侵犯,他反而更加興奮。
如果是這樣的話,偷偷把郁大小姐按在樹邊輕薄,想必也是可以的。
畢竟丟失了名節的她,即便受了侮辱,也有口難言。而旁人只會覺得是郁大小姐的過失,而他一個男人會有什麼錯?呵呵。
到時候或許還能用此事讓郁大小姐那個蠢貨丈夫沒臉,或許還能藉此要挾他,讓那個蠢貨偷偷幫他暗度陳倉,繼而再次一親芳澤,直到這女人容顏不再,成了魚眼珠子,他再罷手放過她。只是或許那時候這女人已經離不開他了,畢竟她那個平庸的未婚夫,又能給她帶來甚麼快樂呢?他越想越爽,腌臢的念頭控制不住奔涌而出。
稍遠處的郁暖腳步一頓,想了想,乘四下無人能見,抬手把自己的一隻羊脂白玉的耳璫給摘下,悄悄放在荷包裡頭。
這樣,物證更全了。到時候她回去,若有人發現她的耳鐺不在了,這件事就會有人記著。以後有人藉此挑釁男主,那也會更方便些。
感知到後面的人越走越近,郁暖瞧瞧往右走,頓時隱沒在大樹間。後頭那個藍衣男人更加急切了,她隔了一段距離,彷彿都能聽見他急不可待的喘息聲。
她汗毛豎起,略一皺眉,加快了腳步,不經意間,腰間的月白色綉蓮紋的荷包也墜落在草叢裡。郁暖鬆了一口氣,立馬急步繞路走開,她並不准備和那個人正面相見,這樣不僅麻煩,而且會令她不適意。
那頭郁大小姐彷彿發現了端倪,立即快步離開,藍衣男人窮追不捨到一棵樹下,卻失去了她的蹤影。
男人有些惱怒起來,眼中布滿了紅血絲,握緊拳頭,輕輕喘息紓解著自己的慾望。忽然,他發現草叢裡,有一個月白色的荷包,上頭綁著一對羊脂白玉蓮花佩,精美典雅。
這是郁大小姐的佩飾。作為郁暖的迷戀者,他非常清楚。
他咧嘴露出一個笑容,似乎能從上頭聞見女孩家芬芳秀美的味道。那可是全長安男人夢中的神女啊……他忍不住戰慄起來,興奮喘息兩下,蹲下準備撿起荷包。
突然,有一個身量頎長,身著暗竹紋白袍的男人從陰影處緩緩而出,彷彿悠閑散漫,卻精準無聲,一下踩中了那雙急色的的手,使他動彈不得,又在他反應過來前,狠戾地以腳尖碾了碾,霎時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
他彷彿十分輕鬆,面上甚至噙著笑意。藍衣男人頓時發出一聲慘烈的慘叫,骨骼咯吱聲響起……他的手斷了!
男人垂眸,修長的食指抵唇,聲音低沉,認真微笑道:「噓——不要出聲,不然……」他語聲緩慢,輕輕用力,這次草叢中有暗色的鮮血汩汩流出來。
藍衣男人已然面色蠟黃,腦袋裡轟隆隆的,顫抖著唇一句話都說不出。
不是他不想,只是,實在太疼了,入心入肺的疼,斷掉的手已經沒有知覺了,他兩眼一黑,腦袋裡完全紊亂起來,就連郁大小姐勾人的背影,都已經淡化。
男人眸底清貴寂寂,含著笑意溫和道:「你方才在想什麼?嗯?」
藍衣男人喘息半天,才竭盡全力說出一句殘破不全的話來:「……你……你是誰?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男人的側顏峻挺,垂眸時落下小片陰影,彷彿沉吟片刻,慢慢道:「你想不想試試,當閹人是甚麼感受?」
藍衣男人打心底里顫抖起來,雖然他不曉得這人是誰,但他莫名非常肯定,這個可怕的男人一定做得出來。牙齒都在咯吱咯吱上下打顫,他拚命憋出一句:「……不……求求你……我求你!不要……」
話沒說完,他腦袋狠狠一懵,劇烈的鈍痛襲來,瞬間便重重摔倒在草叢裡。
貴公子輕輕擦拭自己修長的手,眉目低垂,又慢慢把地上的荷包撿起。
荷包上頭綉著精美繁複的蓮紋,羊脂白玉觸手生溫,細膩而有光澤。他拿近了些,便聞見徐徐清香,典雅馥郁。
男人長眉微挑,打開荷包后,便發現裡頭有一隻耳璫,彷彿還帶著少女的餘溫,一眼略過其餘,卻見還有一束烏黑的秀髮,曖昧中透著情思。
他的眼眸冷漠,緩緩勾起一抹微笑,明明是恰到好處的溫柔,卻由於過於陰鬱,而顯得很可怕。
這頭,郁暖繞來繞去,饒了大半日,才堪堪繞回原處。此事她已經沒有力氣了,一張臉被曬得通紅,甚至隱隱有些疼癢。
她有些懊惱起來,因為她忘記自己的皮膚多脆弱了。
現在才發覺,郁大小姐除了長相,和她還有的共同點就是,同樣擁有極白卻脆弱的皮膚。每逢夏日,郁暖總會全身塗上防晒,並且戴上口罩和防晒帽,必要時甚至不敢露出太多的肌膚。
她的皮膚有些太過敏感嬌嫩,平時輕輕一掐便會留下紅痕,整整一天都很難消除,而夏日裡要是被曝晒稍長,便會長斑蛻皮,甚至疼癢得厲害。如今換了一副身子,她真以為能擺脫那種過於脆弱的體質了。不成想,郁大小姐的身體不僅樣貌和她一樣,體質也沒有任何區別。
她被曬得甚至有些輕微犯噁心,頭暈目眩的說不出話,就連秦婉卿在上頭與她說話,她都分辨不出。
秦婉卿見郁暖低頭不說話,便勾起紅唇,微笑道:「怎麼了,郁大小姐?不過是問兩句婚事兒的事體,你不願說便罷了,裝作聽不見,彷彿有些無禮了罷?」
郁暖穿著紅裙,身材纖細得恰到好處,冷白的皮膚像是用冰雪堆砌的,而她的神色還是像從前一般冷淡自若,只一雙眼睛恍恍惚惚的,彷彿快要睡著了。
秦婉卿有些怒氣,美眸流轉間,卻發現郁暖左邊的耳璫不見了。
秦婉卿吃吃笑道:「郁大小姐出去一趟,如何連耳璫子都掉了?照理說,不過走兩步路罷了……況且,你的臉怎麼這樣紅?哎呀,郁大小姐出去走走路,竟然都能把自個兒走成這般樣子呢。」
她這話說的有些無理取鬧,隱隱還像是要往人家身上潑髒水。不過是出去一趟,竟然能大做文章,也不過是仗著郁暖名聲有礙罷了。
郁暖從前的擁躉者一個也不說話,皆沉默著,像是不認得她。於是她只好自己說,有些吃力勉強道:「我自小身子弱些,皮膚更是受不得曬。稍稍照了一會子日光,便成了這般,大約今兒個歸去,要蛻一層皮也未可知,請秦姐姐莫要見怪……」
她說著眼波流轉,彷彿有些吃力地靠在椅子上,只堪堪維持住方才的姿態,脖子上泛著粉色,又是嬌氣又是可憐。
誰不曉得,方才郁大小姐出去,是因為秦婉卿嘴上不饒人?明知道人家體質不好,竟然還追著懟,也是在太過分了些。
秦婉卿面色不好看,見也沒人附和她,便有些賭氣起來,冷冷道:「罷了!」
郁暖盈盈含淚,輕聲道:「我知道,秦姐姐不喜歡我。其實,我今日穿著你喜歡的紅衣來,也是為了告訴你,我真心想要同你友道的。可若你如此,便罷了……往後,我再不出現在你眼前便是。」
秦婉卿一時噎住,只覺得郁暖真夠不要臉的。
郁暖又蒼白著臉,微微笑起來,勉強支撐著道:「我快要出嫁了,往後我那幾個朋友,阿素,善兒她們……也得拜託秦姐姐照拂才是,我這就走。」
她說完看了那幾個姑娘一眼,努力露出一個大大笑容,彷彿是要和她們道別。郁暖本就生得柔弱精緻,此番更是可憐極了,既是淡然又是惹人憐憫。
此話一出,以往與她交好的姑娘,皆面上有些過不去。
她們從前和郁暖有多好,現下便有多羞愧。人家即便跌落谷底,還是想著她們,可她們呢?竟然為著虛無縹緲的名聲,便生生冷落了郁大小姐。
一個綠衣少女起身道:「我與郁大小姐一道走,橫豎也呆夠了。」她此話一出,另幾個少女也猶豫著三三兩兩站起來,護著郁暖一道出去,而郁暖因著體質原因,有些走不動路,卻還是含著淚水,被她們攙扶著離開。
秦婉卿深深吸一口氣,維持著面上的光彩,只一雙手緊緊握著,狠狠掐進雪白的皮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