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番外:桂馥蘭馨
郁暖剛接受完祀術,並不能很快下地。
她原以為顎族所謂的祀術和她原本世界的手術差不多,可卻發現似乎也並不相同。
最不相同的是,她的身上並沒有留下太明顯的縫合痕迹,除了幾道粉色的傷痕外,幾乎瞧不出她之前承受過的痛苦。
但那並不代表郁暖就不難過,相反,她認為自己心口疼痛的程度比受術前還要高些,像是被甚麼尖銳的事物硌於血肉間,無時不刻不在奮力翻攪。
而且那位顎族的大祭司還說,她需要服用藥物,用以清除聖術殘餘的毒素和污染,而且這種藥物會加重痛感,每喝一口便回帶來灼燒一般的痛感,且一直到完全康復才能停止服用。
可郁暖是個很能吃苦的人(…),至少她不會哭著哀叫喊疼的,因為她認為這種時候最是能顯示一個人的韌性,也最是能叫陛下欣賞她的脾性。
戚皇總是說她太嬌氣,太愛哭愛撒嬌,不像個當母親的人,而儘管男人說話時尾音自帶寵溺,但郁暖很明白一個道理: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特別是陛下這樣的男人,一般對人說話分為三種態度。
第一種人,懶得理睬,直接把人晾一邊,眼皮都不掀一下。
第二種人,他說話比較直接,該說甚麼說甚麼,刻板而公正,並不迂迴。
郁暖便是第三個分類里的唯一一人。
陛下若說:「阿暖近來尤愛書籍,甚好。」
那就代表他嫌棄她話本看多了,當晚一定會把著她的手,一遍遍教她抄佛經道德經各種經洗洗腦。
郁暖問他:「陛下,您是嫌棄我瞧話本瞧多了?」
陛下便溫柔吻她,把她親得滿面紅暈:「怎麼會,阿暖做甚都好的。」然後在她耳畔低沉哄著,繼續把著嬌妻的小手抄第二十二遍。
其實,這個世界的話本子也並不太符合她的口味。
都是姐妹共侍一夫,或者被婆婆刁難到沒脾氣,再做牛做馬感動婆婆,正妻沒死老公找小三,結果正妻感激涕零將所有積蓄交給小三后安詳去世……這一類的,聽起來就讓人非常暴躁想打人。
所以郁暖現在看的話本子,大多都是她自己寫了大致劇情,叫人填充完全的。那真是非常帶感,充滿了邪魅一笑的霸道王爺,和倔強的灰姑娘小嬌妻,帶感到她可以廢寢忘食三天三夜,就連老公來了都扭頭無視之。
所導致的結果便是,郁暖抄經書抄到手都快累端了,皇帝還親吻著她的耳珠,溫和含笑誇獎道:「我們阿暖真懂事。」
她原是惱他,放了筆卻沒力道,被他壓在床笫間折騰半宿,那便更是渾身疲軟,抬腿都費勁。
但第二日姜太后連連賞了一堆禮兒下來,來道賀的嬤嬤只說太后聽聞皇後娘娘連夜為她抄寫經文,幾乎熱淚盈眶,亦跪於佛前為皇后祈福,只求佛祖保佑皇后能再懷上一胎。
郁暖一臉懵:「……??懷甚麼?」
她覺得這不可以。
慈壽宮裡,太后摸著謄抄過經文上的字跡,露出了老母親般慈祥的微笑。
這字體遒勁中帶著幾分纖瘦婉潔,有幾筆還有些打顫,紙張也並不如何整齊。
啊,即便看幾張佛經,那都是一出好戲呢。
太后大腦飛速運轉著,已經開始想象自己第三個孫兒小名叫什麼。
叫翠翠罷,聽上去綠意盎然的,多美啊。或者男丁便叫阿壯,長大了身子健朗比甚麼都好。
然而沒等她起完名,一個多月後,皇后便已接受了顎族聖術,正在康復期。
姜太后也有聽聞,顎族聖術多有些血腥,那大祭司給皇后施法時,可是一盆盆血端出去,比生孩子不少,站在外頭的陛下面色很是陰沉可怖,但卻並不曾有動作。
好在,皇后活了過來,也在一日日康復。
於是太后便接手了孫子孫女兒,把孩子們接去了慈壽宮裡照料。這兩個孩子從前都在皇后和陛下那頭養著,可皇后大病初癒,陛下便不容許有人叨擾,於是兩隻小糰子便很自然的被丟去了祖母那頭。
郁暖問了陛下一些關於孩子的事體,得知他們被放在慈壽宮養著,便也平心下來,準備安心養病。
大祭司每日都會來為郁皇后診斷,但卻很少能見到皇帝,近乎十趟也不過能見一兩次罷了。
她每趟來都是郁皇后一個人,盤著腿坐在榻上看書,巴掌大的小臉低著,深棕的髮絲垂落下,那副樣子認真而津津有味,瞧著像是年紀還小,爛漫又不知世故。
她身邊圍繞著幾個侍婢,而皇后彷彿也很習慣這樣獨自一人的日常。
郁暖時常見大祭司的目光微凝,又淡淡滯起,似是帶了些難以言明的情思,便有些好奇的看著她,目不轉睛又微微眯起杏眼,隨後把書放下。
大祭司覺得,自己那點微妙的感情,彷彿被放在了檯面上,卻並不覺得多羞恥。
女人只是勾唇一笑,大大方方回視,又繼續清脆問郁暖:「您這些日子來,胸口的疼痛比之將將完術時如何?」
郁暖柔柔道:「還好啊。」
大祭司認真詢問道:「還好是如何,你須告訴我具體感受,不然我亦無法控制藥量。」
郁暖微笑道:「就是還好嘛。」
大祭司道:「娘娘,請您配合。」
然後郁暖就看見陛下來了,於是她眼淚汪汪捂著胸口,聲音細弱道:「夫君,她怎麼一直逼問我啊,可我胸口疼得緊,都沒法好生回答了。」
皇帝剛下朝,身上帶了些冰寒的雪松香,郁暖熟悉這樣的熏香味,便格外依賴些,黏在他懷裡哼哼兩聲,知道自己故意搗亂,故而也不肯抬頭看面色尷尬的大祭司。
皇帝只是平淡道:「你下去罷。」
大祭司皺眉道:「陛下,不論皇後娘娘對我是否有誤解,但治病之事不可荒廢,我想,娘娘也應當知曉輕重才是。」
他的語氣平淡而冷漠,慢條斯理道:「下去。」
大祭司面色難看,卻只得從命。
大祭司一走,郁暖便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道:「她喜歡您啊。她是壞女人,對不對?」
他把郁暖從懷裡扒拉下來,讓她坐正,嚴肅與她分析道:「我們暖寶寶要聽話,為了身子著想,即便她是個壞女人。」
郁暖道:「可是我不喜歡她,看到她就心情不好。」
郁暖道:「我看過那本書里,雖然晚了七八年,但您還娶了她當小老婆,您是不是混蛋?」
陛下沉默了。
他冷靜按住她,一點點順著脊背輕撫:「嗯,是混蛋。」
郁暖掐他:「您怎麼這樣人盡可妻啊!沒有我您打算娶幾個小老婆?你說!」
皇帝一時無言:「…………」
他捉住郁暖的手腕,合眸給她細細把脈。
郁暖噎了一下,皺著軟白的臉,軟軟問他:「幹嘛啦你……」
男人峻挺的鼻樑抵著她的,低沉微笑道:「診斷一下,我們阿暖是否又有了身孕。」
郁暖都要被氣哭了,紅著眼角又踢他一下道:「你怎麼這麼混蛋啊!除了變著法子調戲我,您還會幹甚!」
這兩個月,他們不是甚麼都沒做過,但她會不會懷孕皇帝最清楚了。
所以,他只是含蓄的吐槽她脾氣暴而已。
開玩笑只是開玩笑,但皇帝也把嬌妻抱在懷裡,掰著她細白的手指,平和道:「還剩一個月,我們阿暖懂事些。」
「待康復,你再見不著她。」
郁暖盯著他幽暗平和的眼眸,便覺清醒不少,背後卻起了雞皮疙瘩,有些膽戰心驚。
她軟和的小手捧著他的面頰,輕聲交代道:「那您也不能殺了她……她到底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雖說是皇帝逼大祭司救的,算不得有分毫自願,但到底是大祭司救了她。
郁暖雖不喜她,卻也沒想過要對她做甚麼,那也太不講道理了。
人人都有活著的權利,愛慕一個男人卻算不得是原罪。
她琥珀色的眼仁里儘是認真,之前凶得要命,要把根本不存在的女人都生吞活剝似的,現下卻慫慫又軟綿起來,邊蹭蹭撒嬌邊替那個女人求情。
皇帝溫柔淺笑,親吻了她蒼白的面頰,漫不經心道:「怎麼會呢?阿暖放心。」
郁暖知道,雖然她老公是有點點變態,但言行必果。
經過一夜的擼毛溫存,郁暖懶洋洋的卻很乖順,對著大祭司也沒有什麼脾氣了。
柔弱蒼白的小美人在跟前任她擺弄,時不時抿出一對淺淺的梨渦,琥珀色的杏眼,就那麼軟軟看著她。
大祭司雖不想承認,但卻打心底里對郁皇后產生了……奇異的憐惜之情。
而很快,治療期滿,郁暖也不再需要被看護,大祭司被非常恰當有禮的請出宮闈。
而此期間,她再也沒有見到那個高居上首,遙遙將她的手腕一箭擊穿,沉穩放下弓箭時,面容冷肅,卻很俊美的男人。
那是中原的帝王,卻也是個深情的男人,一生只會愛一個女人。
那日她轟然倒在黃土間,睜大眼睛最後看著湛藍的天空,而隨著鮮血的流逝,漸漸聽不到任何,卻奇異的放鬆起來。
她是有些不甘,但卻更渴望自由,顎族已亡,她不必再背著束縛走一生。
女人看著天邊的晚霞,緩緩舒了一口氣。
她雙手作出一個古怪的手勢,慢慢翻轉過來,暗黃的珠子垂落指尖,纖長的手掌仰對天空,心中默念祈願。
她想,郁皇后是她救下的,那麼,她必定要祈願那個可愛的女人,一生平安順遂,與那個男人的愛情桂馥蘭馨,恩愛永雋。
直至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