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夏九嘉
軍訓開始。
第一天練軍姿。
夏九嘉按教官說的,兩腳分開六十度,兩腿挺直,手指併攏,緊緊貼在褲縫上邊。挺胸收腹,兩肩后張,脖子微揚,目視前方,好像一隻小的貓鼬。
他練得認真,但是一貫地血糖低,站了半個小時,眼前竟然漸漸變黑!
咦……?他想:不、不行,不能暈倒在這。我能堅持得住,我得好好做完。沒人暈倒,那我更不會暈倒。蓋章身體最差最弱,率先退出、倒數第一?不、可、以!
夏九嘉表面與世無爭,實際十分要強,還傲,不拿第一會死星人!就算只是軍訓,他也想拿第一。
可暈不暈這個東西,實在……並非意志可以決定。
夏九嘉死死地咬牙,堅持著堅持著,十來秒后,卻是失去意識,噗通一聲栽了下去!
九月太陽依舊毒辣,他竟然被曬暈過去!
夏九嘉是第二排第三名,在暈倒的時候直直地往下趴,正好就撲在了沈曦的後背上,本能般地拽了一把沈曦衣服。沈曦一愣,一下撈住了他,並喊:「泡椒鳳爪?泡椒鳳爪你沒事吧?!」
一晃之下,夏九嘉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可……還是難受。
沈曦回身,兩手緊摟,抱著夏九嘉的后腰,覺得對方真是好瘦。夏九嘉則雙膝發軟,墜在人家懷裡,半晌之後才用兩手抓著沈曦肩膀,努力地往起站,T恤也皺起來,露出細白的腰,上邊還有薄汗。
他動作這麼大,教官自然也看見了:「第二排第三名,到馬路邊休息一下!第一排第三名,扶著同學到陰涼處!」
沈曦伸手環著夏九嘉腰,握緊,用力扶著、架著,走到訓練場的邊上,把人放到路牙休息,自己也一屁-股坐到旁邊,伸開一雙長腿,看多麼大的熱鬧似的看還在拔軍姿的同學,還伸手揮揮,和幾個哥們打招呼。
夏九嘉沒有做到「完美」,很生氣,冷著眼神,臉色非常不好,悶悶地不講話。再說,他本來也不愛講話。
沈曦伸手到褲袋裡摸出一顆圓的糖果,放在掌心,說:「泡椒鳳爪,你血糖低,吃個糖果,會好很多。」
夏九嘉抬眼看向沈曦。
「拿著。早上七班女生給的。」他都沒有看清是誰,便被塞了幾包零食。
「謝了。」「升血糖」的誘惑很大,夏九嘉伸出白得能看到靜脈的手,接過,兩開剝開包裝紙,將那糖果丟進嘴巴,立刻感覺一股甘甜充斥口腔。
沈曦的這顆糖,好甜。
是水果味。
在陰涼處休息片刻,夏九嘉覺得還好,便說:「我要回去。這次,我肯定能堅持得住。」他不信他堅持不住。再來一次,絕對可以。克服!!
「啊?」沈曦驚了,「不是,泡椒鳳爪,回去幹什麼?」
夏九嘉問:「幹嗎叫我泡椒鳳爪?」
沈曦盯著夏九嘉,慢吞吞地回答道:「下酒菜嘛……我特愛吃泡椒鳳爪。」沈曦早就發現,夏九嘉手白白嫩嫩,特別好看。
夏九嘉說:「我叫夏九嘉,不叫下酒菜。」
「差不多嘛。」
「差很多。」夏九嘉想顯示得不在乎,可是卻沒做到,「我是人類,不是吃的,更不是你特愛吃的,別再喊這四個字。」泡椒鳳爪,多難聽的外號!他知道自己應該一笑走人,可是對著沈曦……
「哦……」
「真煩人。」夏九嘉想。不過因為急著歸隊,他沒再吵,起身回到班級,努力站站站、拔拔拔,直到最後。
感覺扳回一城,也算完成任務。
下午六點,訓練結束。
夏九嘉回「宿舍」待了半個小時,認識幾個同學,便又隨著大家跑到食堂吃飯。眾人還是排隊,站在幾張桌邊,等到命令下來才能落座起筷。
伙食說不上好,但是也並不差,有些平時見不到的野菜甚至還很好吃。有肉有蛋有菜,夏九嘉挺開心。
飯後休息到了八點,有人叫他們去洗澡。
營長在台階上大吼:「我們澡堂,正在裝修!供水系統有點問題!」
沒人敢問什麼問題。
等同學們打開籠頭才都發現,「有點問題」原來竟是這種問題!
噴頭的水忽冷忽熱!要麼是冰水,要麼是開水!冰水冰得能冷凍,開水開得能拔毛。
有人問「老大」沈曦:「沈哥,這怎麼辦?」洗冰水澡,還是洗開水澡,這是一個問題。願意冷,還是願意燙?
「嗯……」沈曦身材倒是傲人,才十六歲,已經肩寬胸闊腰細腿長,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年輕的健康的力度,同時帶著一點點少年感。他指揮道:「用盆洗唄!冰水來了就接半盆,開水來了再接半盆,蹲在那洗。洗貓洗狗見過沒有?一樣。」手在空氣中划,儼然一個領導。
於是,所有人只好光溜溜站著,按照沈曦說的,「冰水來了就接半盆,開水來了再接半盆」,一直不切換就只好乾等,一群小同學大眼瞪小眼。等待水的輪換期間大家也沒什麼事干,沒有電腦沒有手機,只能東瞄西瞅,身材好的沈曦自然是被眾人誇了個遍,連小弟弟的長度都被蓋章是全班第一了。
可沈曦卻往夏九嘉的身邊湊,還說:「喂,你好白。」
夏九嘉:「……」他當然是知道自己的皮膚白。
「又好嫩。」
「……」
沈曦笑了:「不是泡椒鳳爪,是水晶皮凍。你說,不要喊泡椒鳳爪,那好,叫水晶皮凍。」
夏九嘉覺得,又要被沈曦給氣出毛病來了。
他明明就只對看書做題感興趣!可這沈曦,老是讓他淡定不能。
沈曦卻還繼續咧咧:「醬汁兒里有醬油有醋有糖有辣椒。」
夏九嘉說:「我也不是水晶皮凍。」
不過,說這話時,他白生生站在那裡,皮膚透明一樣,活脫脫的水晶皮凍。
沈曦卻道:「我看挺像。」
夏九嘉問:「那你又是什麼。」
「嗯?」沈曦看著對方,理所當然地道,「我是人啊。」
「……」夏九嘉忽然感到十分無力。與沈曦這種人,講不出來道理。再加上水晶皮凍比泡椒鳳爪好聽一點,他便端著小盆跑到角落裡洗澡去了。
整個洗澡的過程中,沈曦發現自己老看水晶皮凍。
水晶皮凍蹲在角落,往自己的身上弄水,最後端著臉盆毛巾洗完往出走時,屁-股蛋兒一顫一顫。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沈曦老是想起白天攔腰一抱。水晶皮凍身上軟軟,掛在手上十分舒服。
……
R中是在軍營軍訓,不過那個軍營不大,不夠人睡,正式房間全都給了領導老師還有一小部分學生,大多數新生只能住在會議室。
軍營的會議室有兩個,一間睡男生,一間睡女生,空間大得十分誇張,喊話都能聽到迴音。每個會議室里的長桌子都被拼成六組,分別弄出六張橫跨整個會議室的通鋪,每張通鋪上邊可以躺三十個學生,正好睡一個班的男生或者女生。
夏九嘉發現……別人爸媽都給他們備了蚊帳。就他沒有,彷彿不是親生的。大家用背包帶系著蚊帳四角,到處找地方掛,會議室里橫七豎八到處都是背包帶子,好像一個蜘蛛巢穴。
別人都有蚊帳,就夏九嘉沒有準備,他本身又招蚊子,睡到半夜,全身是包。他穿上長袖長褲,把臉蒙著,可畢竟不能做到滴水不漏,蚊子無孔不入,硬是得手幾次。夏九嘉不理解:吸血就吸血,幹嘛要放毒?把毒放在外頭,直接喝血,不好嗎?
於是,軍訓第二天一大早,夏九嘉就渾身都癢。北方蚊子厲害,皮膚腫起老高。
而且,因為後半夜的長袖長褲策略,蚊子沒有多少選擇,便都叮在他的臉上!!!夏九嘉一邊臉頰三個大包,下唇中央還有一個!好大一個,晶瑩剔透。夏九嘉覺得漲漲的、疼疼的,又痒痒的,總之難受。
沈曦睡在旁邊,一起床就找夏九嘉,當看清對方臉上六個中包,嘴唇上一個大包以後,明顯一愣,隨後發自內心深處由衷地驚嘆道:「牛逼啊你!」
「……」每次沈曦一說話,夏九嘉就生氣。
「臉上出現北斗七星,是在練習什麼功法嗎?」
夏九嘉說:「你們都有蚊帳,我奶奶沒給準備。」
然而,雖然憤怒,他說話時,下唇中央那個大包隨著話音上上下下,亮得出奇,一顫一顫,沈曦想忍,但沒忍得住:「噗,哈哈哈哈哈哈!」
夏九嘉轉身就走!
果然,就不該理!
他這個人,最大的優點也是最大的缺點,就是要強,非常討厭別人看不起他、笑他,如今軍訓,在「收拾包裹」環節再次居於人后,還被沈曦笑話,十分不爽!
「哎哎哎,別走別走。」沈曦一把拉住,說,「我蚊帳大,晚上重系,把你的床也給蓋住,你覺得怎麼樣?」
夏九嘉說:「我覺得不怎麼樣。」
沈曦「嘖」了一聲。
…………
軍訓第二天,上午練向右看齊、向左轉、向右轉。
教官教:「頭向右擺60度!用小碎步前後左右移動!看右邊人腮部!但是不能看到再右的人!」
夏九嘉是第二排第三名,沈曦是第一排第三名,而練向右看齊時,大家剛向左轉了一次,於是,夏九嘉看齊的對象變成沈曦。
他一向認真,火辣辣的目光盯著沈曦側臉,眼睛又大又亮。
一次,「向右看齊」時間很長,教官一直沒有宣布「向前看」。
夏九嘉便一直看著沈曦的臉。沒有想到,看著看著,打排頭的沈曦忽然一扭脖子,與全班人不同,向左看,與夏九嘉對視起來!
夏九嘉:「……?」他想:這人又在發啥神經???
沈曦說:「不要這樣看我。」不知為何,被夏九嘉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這樣一看,渾身焦躁得慌,又是再次想起光出溜的樣子。
夏九嘉:「…………」向右看齊,不看你,看誰???
可這是在軍訓,紀律嚴格,夏九嘉不想被教官點名批評,不張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從牙縫蹦出句子:「你有病啊。」幸好,只有「病」字需要碰下嘴唇。
「有病?」沈曦一愣,轉回頭去,若有所思。搞這麼大動作,竟然沒被訓斥。
吃過午飯,開練正步走齊步走,教官又是個「向左轉」,叫大家一排一排地走。
夏九嘉總打到旁邊沈曦的手。
沈曦又說:「不要總是碰我!」
夏九嘉:「……???」完全理解不了。
就這麼著,心累的第二天也基本結束了。
夏九嘉愈發覺得沈曦是個神經病。不讓他看,不讓他碰,百分百的神經病。而跟神經病講道理無疑很不明智。
睡前,沈曦猶豫半晌,還是將系蚊帳那頭的背包帶兩下用力扯散,往後扎了一點,將旁邊夏九嘉的枕頭和被褥也都覆蓋進來。
等夏九嘉洗臉回來,抱著胳膊,微揚下頜:「進去。」
「……嗯?」
「跟我一起睡覺。」
「……」
旁邊有人調笑:「我操,沈哥,睡一蚊帳,很基的啊!」
沈曦不耐煩:「基個屁!」
夏九嘉猶豫半晌。就在這個空檔,嘴上包突地一疼。他審時度勢,覺得,因為對方給自己起了倆外號,笑了兩三句,就把沈曦搭好了的蚊帳拆掉,扔回沈曦那邊,自己硬生生地躺在蚊子當中,死扛,再被咬上一身大包,很有病,也很小氣。何況,要真那樣,明早還會被沈曦一頓嘲諷。
於是,夏九嘉說:「謝了。」撩起蚊帳,鑽了進去,兩人並排躺著,讓夏九嘉無端想起那些古裝劇。
沈曦睡覺姿勢不好,胳膊長腿長,伸著,一個「太」字,夏九嘉只好縮在一邊。
他偷偷拿出手機,刷朋友圈。報到那天過後,鐵頭余忠善就建了全班的群,加了大家微信,因此夏九嘉能看到余忠善朋友圈。
兩個小時前:【余忠善:再讀黛玉葬花,還是忍不住流眼淚。】
評論裡面還自己寫:【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夏九嘉:「……」鐵頭也在軍營。據說,這次是騎機車來的軍營,每天戴墨鏡,穿皮夾克,放佛在軍營里橫著走的黑-社會。
再翻,三個小時前:【余忠善:又看到黛玉在教香菱作詩,感慨曹雪芹真是大家。】
在理論上軍訓不讓玩兒手機,夏九嘉只看,沒回。
沈曦問:「水晶皮凍,要睡了嗎?」
「別他媽叫我水晶皮凍。」原則問題,不能退讓。
「給你吃,給你睡,這份恩情,你要記得。」
「……」
「我才反應過來,」沈曦又說,「你就只說一句『謝了』?」
「那要怎樣?」
「也叫一聲『沈哥』?」不知為何,特別想把水晶皮凍納入麾下。
夏九嘉飛速地道:「沈哥。」
沈曦咂摸半晌,終於給出評價:「感覺沒有誠意。」
夏九嘉覺得對方真的事多,翻過身子,在月光下盯著同樣在蚊帳中的沈曦的眸子,放軟聲音,說:「沈哥哥,沈葛格,行了嗎?咱們睡覺,成不?」言外之意就是:別他媽煩人了。
沈曦一愣,說:「行了。」
夏九嘉又轉回身子。
夜裡,沈曦又是有點焦躁——水晶皮凍終於從蚊子堆解脫,只穿了背心短褲,白嫩嫩躺在那裡。會議室沒有窗帘,月光灑下,真的很像水晶皮凍,讓人想要咬上一口。
奇怪。
…………
軍訓一共七天六夜,夏九嘉覺得,自己一直被沈曦關注、被沈曦打壓。
然而畢竟受人恩惠,還是兩次。
最後一天,家長們都到軍營里把孩子們接回家中。所有人都黑不溜秋,爸媽也認不出,只有夏九嘉的皮膚依然是白嫩白嫩的。
接夏九嘉的是爺爺奶奶。沈曦一直注意著,發現接夏九嘉的不是爸媽以後,露出一個好奇眼神。
而在夏九嘉與大家告別之時,沈曦抬眸,一雙黑子眼眸星般明亮,說:「周一見……小皮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