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巨星的恩寵
大冬天的,劇組其他人都裹著羽絨服,只有路白芷半披著一件紅色紗衣,紗衣輕薄透明毫不禦寒,大片大片的肌膚露在寒冷的空氣中——
誰讓她是裸替呢。
人家當紅花旦不願意受這個罪,只有她來。
「卡!」導演便在這時候喊道:「路白芷!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再不行就直接走人!」
導演名氣大,脾氣也大,拍戲追求完美,連替身都得精挑細選。
不過,這部戲的陣容也配得上導演的挑剔。
《玉門》,古代戰爭題材,從開始便是奔著得獎去的:導演陳導本身便以藝術片聞名,在國際上頗有聲譽;幾個主演要麼拿過影帝獎,要麼是風頭正盛的頂級流量,或者兼而有之。
路白芷當的,就是女一於凌燕的裸替。
確切來說,還不一定能當上:要是這最後一遍不能讓陳導滿意,她轉頭就得打包走人。
在別處都被瞧不起的裸替,放到《玉門》劇本里,也是個搶破頭的角色。
路白芷籠著紗衣,定了定神,望向陳導,懇求:「給我五分鐘調整。」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彷彿聽到了劇組其他人低低的嘲笑聲。
「她還以為自己是從前的那個路白芷嗎?還敢跟陳導提要求?」
「要不是凌燕姐開口,她連這個機會都沒有呢,臉真大。」
……
為了光影效果,這幕戲特地選在了陰天。路白芷運氣不好,這天起了風,冬日寒涼的風透過薄紗刮在她身上,刮久了便根本感覺不到冷,只剩下砭骨的疼。
細碎的嘲笑聲夾在風裡,路白芷聽見了,卻顧不上去管,只定定地望著陳導。
陳導極微小地點了一下頭。
路白芷在心裡舒了一口氣。
——這個裸替的位置,對她,真的,非常重要。
路白芷抓緊這爭取來的五分鐘回憶劇本,試圖入戲,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以她現在的聲譽,能有這個進《玉門》劇組的機會,還是於凌燕推薦的。
於凌燕推薦她時,卻著實沒安什麼好心。
路白芷是根正苗紅的科班出身,本身便是很上鏡的明艷長相,外加演技好,進入娛樂圈之後很快便嶄露頭角。她當年最風光的時候,也是當紅花旦的待遇。
那時於凌燕是她的裸替。
後來路白芷迫於生存壓力,透支了自己的前途,事業,以及青春美貌。
路白芷長得漂亮,非常漂亮;失去了顏值,也就失去了混娛樂圈的資本。
路白芷從此一落千丈,而於凌燕替身逆襲之後也沒忘了原主——她在路白芷事業最低谷的時候,狠狠地補上了一腳。
她曝出了路白芷被包養的醜聞。
那時的路白芷本來就接不到什麼戲,於凌燕又來了這麼一出,於是更加接不到了。
於凌燕就在這個時候,大發慈悲地向陳導推薦路白芷做自己的裸替。
——原本於凌燕能當路白芷的替身,自然是身材相仿;現在二人地位顛倒,路白芷來當於凌燕的替身,也很合適,任誰都挑不出錯處來。
只是於凌燕羞辱路白芷的意思太明顯了些,明顯到路人都能看出來。
路白芷也是看過劇本的:於凌燕讓她替的這一段戲,著實不好演。
按照《玉門》劇本,這時敵軍圍城已經圍了好幾個月,城中糧草斷絕,而守城的將軍又沒法退,退一步就是國都,誰都擔不起亡國的罪名——
於是將軍下令,每戶人家出一個人當軍糧。
路白芷替的女一,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向從前的青樓妓|女借了件專門勾引男人的紅紗衣,跑去找將軍自薦枕席,希望用身體換得家人平安。
道德,倫理,親情,家國大義,求生本能,最原始的情|欲。
於凌燕扔給她的,就是這麼一段戲。
路白芷心裡也清楚:於凌燕明確地跟導演說這裡不想脫要用裸替,就是不信她能演好,即使給了她這個推薦的名額,多半也得被陳導退回去,故意貓戲耗子似地玩弄她。
可是她偏偏又無法拒絕。
——誰讓這是她能遇見明玦的,唯一的機會。
明玦是《玉門》男主演,長著一張漂亮到讓女粉昏迷的臉,演技能讓最挑剔的影評家無話可說,而且去年才拿了影帝,風頭正盛,和她這種過氣女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感情永遠是不對等的,她喜歡明玦,就得認栽。哪怕明知道於凌燕叫她來就是看她笑話的,她也得來;哪怕只剩下頭髮尖兒那麼小的可能,她也得緊緊抓在手裡。
陳導也說了,最後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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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路白芷草草地收拾了情緒,強迫自己對著冬日的天空露出一個笑容。
「——Action!」
路白芷用力抓住衣襟,神色倉皇,在演將軍的男演員面前緩緩跪下。
她跪到一半就知道自己完了。
倉皇是倉皇的,可那個找將軍獻身的姑娘,在倉皇之外,應該還有頂著家國大義也要保下親近之人的決絕,可她的動作根本沒表現出來——
那有什麼辦法,按理說演技她也是有的,可惜她太看重這次機會,外加自身狀態也不好,心態崩得一塌糊塗,五分鐘根本調整不過來。
而那個和她對戲的男演員事先得了於凌燕的授意,故意不配合,表情誇張滑稽,讓她入不了戲,她能有什麼辦法——
路白芷終於跪了下去,膝蓋觸地的時候,絕望想到:
……不管怎麼樣,讓我演完吧。
…………
場外,陳導皺起眉頭,下意識就想喊停。
路白芷跪到地上已經有一會兒了,身體卻像僵住了一樣,一動不動,讓他懷疑這人是不是凍出了什麼問題。
很快劇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路白芷的異樣。
——沒人知道,路白芷的芯子已經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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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兮接手路白芷身體的時候,發現「自己」半果著跪在冬日的寒風裡。
因為要接收原主的記憶,她還得保持這個姿勢,沒法動彈。
虞兮:「……」
好在她精神力足夠強大,很快便處理完了湧入大腦的信息,重新掌控了路白芷的身體。
和她對戲的男演員是最先注意到路白芷異樣的——因為路白芷再抬頭時,眼波朦朧,黑沉的眸子里彷彿浮起了一層瀲灧水霧,卻怎麼也掩蓋不住底下的絕望瘋狂。
他倏地一驚,收起了先前的輕視之心。
很快,劇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好幾個人會心一笑——畢竟陳導已經說過了,這是路白芷最後一次機會,而現在看來,路白芷顯然沒能抓住,正好如了凌燕姐的意。
虞兮卻在這個時候從地上站了起來,望著陳導:「不好意思,我剛才腿抽筋了。」
先前的路白芷雖然強作鎮定,她的緊張和患得患失還是看得出來;然而現在路白芷卻是真正的鎮定……說鎮定還不確切,更合理的解釋,應該是源於自己實力的平靜與自信。
於凌燕原本正裹著羽絨服站在一邊等著看笑話,見路白芷居然還敢向陳導提條件,忍不住輕輕嗤笑了一聲。
——找到借口再來一次又如何,還不是被刷下來?陳導有多挑剔,圈內人都知道,她就不信路白芷能入陳導的眼。
能欣賞到路白芷剛得到一點希望、希望又被掐滅的表情,當真賞心悅目。
陳導目光在虞兮臉上轉了一圈,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虞兮彎腰揉著小腿,一邊揉,一邊向陳導露出了一個感激的微笑。
陳導沒給她太多休息時間,很快又重新開拍。
天色陰沉,虞兮拖著腳向大馬金刀坐著的將軍走去,紗衣被風吹得貼在身上,把窈窕優美的身材勾勒得淋漓盡致。
將軍本想再隨便糊弄過去,對上虞兮的眼神,卻彷彿看到了古時候那個頂著叛國罪、出賣身體也要給家人求情的女孩子……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再糊弄過去是對面前這個女孩的褻瀆,於是也認真了起來。
邊上,於凌燕不悅地皺了皺眉。
虞兮木然地走到將軍面前,直挺挺跪下,手抓住了紗衣衣襟,顫抖著。
然後她像是下了狠心一般,極其粗暴地扯開了紗衣!
她身材纖細皮膚白皙,扯破紗衣的動作卻狠厲得像野獸,看得周圍人心跳齊齊停了一拍。
「妾……」虞兮的勾引技巧十分拙劣,是跟那個借她紗衣的妓|女學的;可是她的身體是那樣青春美好,能引起任何男人犯罪的衝動。
她聲音沙啞,卻帶著最原始的誘惑,緩緩跪伏下去,將白皙纖細的脊背和漂亮的臀部曲線呈現在將軍面前,「……懇請將軍,高抬貴手,放過妾的父母弟妹……」
——劇組也是有男人的,而且不少,此刻都忍不住把指甲掐進了掌心裡,恨不得自己立刻變成那個將軍。
陳導的眼睛也漸漸亮了起來,伸出手,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於凌燕臉色越來越沉,卻不敢公開發作,只能狠狠地攥緊了羽絨服下的保溫杯。她周圍幾個人知道自己沒有完成凌燕姐的囑託,不敢看她,紛紛別開目光。
虞兮的這一段戲到此為止,她站起身,陳導從攝像機背後走出來,顯然是很滿意她的表現,「路白芷,你回去準備一下,需要你替的戲不止這一段,大概有五分鐘……」
於凌燕几乎咬碎了牙。
若是知道路白芷能過陳導這一關,她就是所有大尺度情節親身上陣,也不會給路白芷留這麼多戲份!
「……不明白的話,可以去問副導演,」那邊陳導還在跟虞兮交代,「片酬的事也讓他先跟你那邊談著——」
他的話突然被人打斷。
「——等等。」
眾人微驚,紛紛朝出聲之人看去。
出聲打斷陳導的那人,大家倒都也認識。
影帝明玦。
明玦名字里雖然帶個玉字,人卻和溫潤如玉沒什麼關係,漂亮得艷麗而危險。大概是今天沒他的戲,他穿著一身普通休閑裝,遠遠地站著,手插在口袋裡,冷漠疏離彷彿自成一個世界。
直到陳導確定路白芷要做於凌燕的替身,他才終於有了點動靜。
「陳導。」明玦的目光在虞兮身上一掃而過,又看向陳導,說:「替身也得能跟其他人對得上戲吧?我和路白芷,配合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