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被拋棄的孩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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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靜秋能感受到身後無處不在的目光,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還不是她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姑子。
不過對於這種只能在背後暗摸摸瞪著自己的人,單靜秋一點也不怕。
那天她先是把孫金花嚇得躲在房間里直哆嗦,又把幾個孩子嚇得只知道鼓掌。
那時試圖蹲下來親切的告訴孩子們自己只是力氣比一般人大了一點的單靜秋在看到林雄在自己用手撫摸肩膀時那哆嗦的模樣就明白自己說再多的話都是白用功。
得,孩子們都認準了自己現在就是身懷神力的人了。
單靜秋自認自己還是很講究道理的,於是她便琢磨著趁著家裡只剩下老人孩子好好來跟孫金花講點道理。
這年代的門大多不怎麼牢靠,更談不上什麼鎖呀之類的,於是她便闖到了孫金花的屋子裡。
孫金花看這女煞星闖進來,身體抖得就跟篩子似的,腦子裡反反覆復地盤旋著怎麼辦,可怕得連逃跑的力氣都沒了,她腿軟,動不了!她琢磨著要不要大喊救命,又擔心丟了這個丑。
孫金花聲音顫抖:「哎……大媳婦,你,你要幹嘛?你冷靜點啊!」
單靜秋哪裡知道孫金花這一會子腦子就已經繞了這麼多圈,扯起嘴角,自認自己還是很溫柔地說道:「哎,媽,我啊……」說著話,她想著為了親近便邁了個大步把手放在孫金花的肩膀上想接著說。
孫金花一看單靜秋的手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滿腦子就繞著那柴火被生生捏扁了的樣子,頓時老淚縱橫:「你……你想幹嘛……」
她不知道今天自己的小命還能不能保住,在心裡不住乞求自家死鬼丈夫快回家來看看。
單靜秋錯愕地看著還什麼都沒發生,就已經給自己加了一萬場戲的孫金花。
天知道,她只是來講道理的,她絕對不會動手打女人和小孩的!
經過她幾乎是指天發誓她絕不會對孫金花動手后,孫金花總算是收起了她的眼淚。
可單靜秋萬萬沒想到的是孫金花的變臉功底,才再三確認完自己不會對她動手后,便瞬間趾高氣揚了起來,她眼瞅著眼前現在伸出食指指著自己並唾沫橫飛的人陷入沉思。
「像你這樣不孝順的媳婦要來做什麼?沒大沒小現在還敢和我動手,怎麼祖宗不降個雷把你劈死?你也真是了不起了啊!這個家是我辛苦操持的,你現在厲害了,想做啥做啥是不是?我可還沒死呢!」孫金花中氣十足,恨不得把幾日來的怒氣發泄清楚。
單靜秋眼神冷漠一瞥,便讓孫金花把話又吞進肚子里,畢竟心理陰影尚在。
「媽,建國是為什麼死的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你這樣對得起建國嗎?」單靜秋聲音似乎帶著陰森之氣。
似乎是被戳破遮羞布般,孫金花立刻跳腳:「你說什麼話,他自己不知道小心出了事還要賴在我頭上嗎!」
此時的她只恨不得把這件事迅速揭過,至於心裡的愧疚什麼的,加入一開始還有,這幾日早就被磨沒了,她怎麼想建國的死都和自己無關,要不是他從小膽子比雞心還小,哪會出那麼多事,引發這之後的一堆風波。
是的,就是這樣的,好好的去賣個東西哪會出事,都怪他自己沒膽子不小心。
孫金花又補了句:「出去一趟人就沒了,還關我的事?你要怪就怪你和建國自己命不好!」
單靜秋幾乎被孫金花的無恥驚呆了,這種兒子死了都毫無愧意的人究竟是什麼人?
她聲音越發冷:「建國本來好好種地半點事情都不會有,難道不是媽您讓他出去才會出事的?」
孫金花氣急:「我是他媽,我愛叫他做什麼做什麼,管你什麼事?他是我兒子我還使喚不得了?」
「是啊,你是他媽,給了他一條命,所以說要拿走就得拿走是不是?」單靜秋眼神帶火嗆著話。
孫金花猛地一拍桌,聲音尖利:「是!他的命是我給的,我愛讓他幹嘛幹嘛!」說罷便試圖離開房間卻又被單靜秋狠狠拽了回來。
孫金花惱火極了:「你這是又要幹嘛?」
單靜秋:「我倒是要好好問問你,難道建國、建黨、桃花都不是你孩子,林雄、林情、林玉三個不是你的孫子孫女?你整天這樣作踐他們你難道沒有心嗎?」
她就搞不明白了,這女人究竟是在想些什麼,她幾日看下來,林耀西沒什麼動作不是因為孫金花說了什麼,而是因為他心底對他的這個大兒媳滿是愧疚,可這孫金花竟一點不變。
「對他們好做什麼?他們就沒那個享福命!」孫金花對兒媳提的這幾個問題頗覺不屑,只覺得果然是農村媳婦,一點見識都沒有,等以後自家小兒子、小女兒出息了絕對不給她半點好臉色。
單靜秋被孫金花逗笑了:「媽,您現在不用下地幹活,建軍能上縣城裡讀書,杏花能什麼都不幹,你以為是咱爸一個人幹活全家吃喝嗎?」
她斬釘截鐵:「那是我們一家子、建黨一家子天天下田做事養著你的兩個不干事的孩子!」
說別的還能忍,說到自個寶貝兒子女兒頭上,孫金花忍不了了:「你給我閉嘴,有的你說自家小叔小姑的?他們是以後有大出息的!要你多嘴?以後也輪不到你享他們的福!」
她倒是情真意切的這麼認為,畢竟在她看來要不是有自家建黨杏花的出生,哪裡能過上現在的日子,更別提以後他倆可是會有大出息的!
看著她冥頑不靈的樣子,單靜秋為自己居然奇思異想,想要和這人講道理無奈了。
這孫金花就是認了死理,她就認準了建黨、杏花才會有出息,至於其他孩子家的付出,她就像眼睛被糊住了一樣半點兒都看不到。
她就不該和她多說。
單靜秋盤起手,瞅著現在氣得叉腰跳腳的孫金花說起了話:「媽,建國為什麼沒的,你知道我也知道,他這回帶回來的東西你得都給我,還有,我知道你去找那和建國一起去的倒爺要賠錢了,那也給我拿來。」
孫金花快氣死了:「你想得美,你給我滾出我們家!你去舉報啊!你去舉報啊!老娘不怕你!」
單靜秋很冷靜,摟住她輕輕地扶到旁邊的床上坐好,當然孫金花肯定不願意順著她的意,可哪裡頂得過一身蠻力,便被這麼硬生生地安置好了。
把觀眾安排好,接下來就要開始表演了。
單靜秋早看上了堆疊在孫金花屋子角落裡的木柜子,已經破舊得厲害,現在是用來敞著口放些雜物,蓋子都掉到了一邊。
她就這麼走過去,輕輕地把蓋子就這麼提了過來,孫金花沒反應過來,只是這麼狐疑地看著走來走去的自己。她露出了笑,把蓋子提高就是這麼一捏,這蓋子瞬間就破裂開來,「媽,您剛說啥來著?」
「我可能是因為最近建國沒了心情不好,總想著呀要發泄一下,剛好咱們這有個破蓋子。」說罷便又是一用力把還在手上的那一塊生生捏成了粉。
孫金花嚇得就是往床裡面一哆嗦,她是最惜命的了,畢竟她是要享自家建黨、杏花後福的人,絕對不會就這麼在這裡沒了!
「你,你要幹嘛……」她大腦一片空白。
單靜秋笑:「媽,我要我們建國帶回來的東西和錢。」
孫金花便連滾帶爬的到床下的拉屜裡帶著鎖的小箱子里哆哆嗦嗦地取了背簍出來,不敢看單靜秋,把那背簍往她那就是一丟:「都在這了……錢我讓人去討了,過,過幾天有了就給你。」
那背簍上甚至還帶著點血,單靜秋看著那血思緒良多。
她想,林建國究竟會後悔他為自己的母親付出了這麼多卻是這樣嗎?
看了眼背簍里的東西,和原身記憶里瞥到的數量大致一致,便也隨手往身上一背,繼續放起了話。
「媽,以後咱家呢,大大小小的事情呀我來管,家裡的錢什麼的你理一理給我報個數,你可以留點私房錢,但是得讓我知道。」
剛剛還背著床哆嗦的孫金花覺得自己的權力受到了最大的侵犯,即使是再恐懼也忍不住回身指責了起來,聲音分外尖利:「那你把我殺了吧!你有本事就把我殺了!我給你說我不怕你!」
單靜秋溫聲細語:「媽,我怎麼會殺了你呢?」她單手就是一個劈下,孫金花床頭的粗木椅子直接被劈成了兩段,乾淨利落,「如果呀我麻煩了,我肯定不捨得讓媽難過,但是建黨和杏花會怎麼樣我可就不能保證了對不對?」
「我脾氣差,媽你多包容呀,爸那邊就交給您了。」話一說完轉身就走不多看一眼。
孫金花埋在被子里眼淚只打轉,總算送走了那魔星,氣得牙痒痒卻不知道怎麼辦,她知道單靜秋真做得出!這女人太毒了!
不斷埋怨著卻又沒有零星半點的措施。
只能認慫。
快步走出的單靜秋只給孫金花留下一個不回頭的帥氣背影。
剛一出門她便迅速地用左手捂住了右手臂。
真疼……
雖然不至於受傷,可居然還有點疼,還好沒在孫金花面前露出馬腳。
不過她這下也總算明白了,在這個家,對孫金花就不能好,就是得這麼潑辣的制住她,這人一講不通道理,二給點顏色就燦爛,只有更狠地磋磨她才能真正的治理住!
從這天起,一無所知的其他人驚訝的發現,林家的天變了。
孫金花可是大同村裡出了名的不講理和偏心眼,按說偏心眼的人很多,本不應該成為什麼稀罕事,可孫金花偏偏就能這麼給你整出一些標新立異的名堂。
別人家的偏心眼,頂多就是拿點補貼,拆東牆補西牆,總歸自己的孩子,困難日子裡,誰也狠不下心讓孩子去死是不?總歸日子這麼難,再短點再多點都看不出差距。
可孫金花就不同了,同一個家同一個屋頂下,她能生生搞出大地主做派和三代貧農樣,她們家建黨、杏花可是村裡出了名的白,那點肉比最不見日頭的奶娃娃都要白。而另外的幾個兒子看起來比村裡最窮的癩子家那幾個看起來還要瘦弱一點!這反差的偏心程度簡直驚人。
徹底地壓榨幾個來補貼那兩個,在村民眼裡只覺得孫金花腦子有問題。
至於她心心念念的兒女出息啊,村裡的人都嗤之以鼻,在他們看來這就是那什麼早時候戲文里唱的小姐身子丫鬟命,在農村長大半點活不幹以後誰會要,人再寵孩子的多少也有個一技之長。
不說建黨,好歹還在縣城讀書,就說杏花,就連林家那幾個孫子輩都比她能耐多了!他們就不知道那種只知道天天蹲在家裡啥事不幹的姑娘能有啥出息!
當然孫金花可是引以為傲,按她的說法,自個兒女和這些土裡討食的農民那可叫一個大不同,以後他們倆是要去做城裡人的!這些沒見識的人說七說八什麼的她一丁點都不在乎。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杏花要幹活了!
明明村子里的孩子人人都幹活,但輪到了杏花,所有人都驚呆了,畢竟就連他們家頂頂困難的時候都捨不得讓杏花做事,現在日子不算差了反而叫女兒出來賺工分,這孫金花不得鬧死?
可同村民們預想的全然不同。
孫金花不僅沒有反對,還很是支持,有碎嘴的婆子忍不住去打聽,卻被孫金花惡狠狠地一眼瞪了回來,叉著腰說她要讓自個女兒學點本事是吃他家大米了管這麼多!
被罵得一臉口水的婆子回到家還撓著頭不明白自己怎麼就得罪了孫金花,這,她只是問問呀!
不過看來這孫金花是懂點事了,她們紛紛感慨。
那孫金花呢?
孫金花心裡苦啊,孫金花眼淚往心裡咽呀!
可她有啥辦法?單靜秋力氣大,動不動就在她面前拿個柴火、拿個磚頭,那隨便一捏那玩意就沒了!天知道她心裡多怕,整夜整夜睡不著,老頭子還嫌棄她打擾了自個睡覺。
她能怎麼辦?她也很絕望啊!
以前隨便罵隨便使喚的兒媳婦,現在罵兩句就眼神撇過來,碰孩子幾下她就敢跑到房間里把他們老倆口的破桌子破椅子在她面前折騰沒。
最過分的是還要她自己收拾殘局!林耀西都不知道為了這些罵自己敗家婆娘幾次了!
孫金花很委屈,卻一句話不敢說。
林杏花也委屈啊,自個兒老娘說變就變,以前可依著她百依百順,成天抱著自個兒念叨著以後要給自己找個城裡的對象,說自個兒不像是幾個嫂子一樣,就不應該幹活,可怎麼就變了呢?
她記得自家大嫂那天皮笑肉不笑的同自己說,她和大隊長說好了,從今個兒起她就陪同嫂子去上工,她會幫襯著自己。
那時她還想鬧,跑著就往媽那去,對著媽就是一陣大哭。
可萬萬沒想到,媽居然沒站在自己身邊,只是這麼苦哈哈地看著自己,對自己說就去干點活吧。
更可怕的是,她跟著大嫂出去幹活了,回來居然還吃不飽!
以前家裡的雞蛋、肉、菜什麼的只要有了就是她和哥的,現在呢?什麼都得平均分!爸媽要一份就算了,連兩個嫂子這種外姓人!那兩個賠錢貨侄女居然也要佔一份!
要知道這家就算扣掉了她現在不在這的小哥,也有足足九口人!分到碗里啥也不剩了!前幾天大嫂去林子里捉的野雞居然也這麼分了!等小哥回來,她一定要好好和小哥說說大嫂怎麼欺負人的!
單靜秋反而是美的很。
她呀早就看懂了這家的食物鏈,食物鏈的底端是建國建軍兩家子,抓著這條鏈子的是孫金花,而林杏花和林建黨呢?事實上他們的大哥二哥幾個還真的不聽他們倆使喚,但他們就靠把著孫金花來把控這幾個哥哥嫂子侄子侄女。而最上端呢,則是林耀西這個不怎麼說話的公公,別看孫金花這麼橫,在他面前還是要掂量三分。
只是這公公不是是非不分,他持著不聾不啞做家翁的作風,不過問、不去理、不去聽,三不原則就是他本人了,在他看來,反正他現在身體壯實,自個兒能掙滿工分,自家婆娘也有把著的錢財,萬一以後小的不孝順,起碼老大、老二還要在這村子過,還能不孝順?那可會被村裡老人戳脊梁骨!
至於偏心眼,他倒是真沒有,按他的想法,家裡的事就是女人管的,他每天吭哧吭哧種完地,躺在炕上那麼抽口煙,就美滋滋了,啥也不想管。
要不是這次兒子沒了,他甚至都不會插手家裡半點事。
至於女兒杏花,大兒媳已經同自己先說好了,她去和隊長說,讓杏花多少干點,能拿四五個工分呢!一個壯年男性也就拿個十一二工分,熟練的女的也就是這麼七八分頂天了,杏花那細胳膊細腿能拿四五個工分,不錯了!
什麼以後有出息不能幹活之類的想法,他倒是半點沒有。
不過要單靜秋說,林耀西才是原身世界中最惹人憎的一個,孫金花好歹就這麼明明白白的把偏心眼給展示出了,什麼都知道卻在後面裝聾作啞的林耀西才是那個讓別人頂著炮火在背後吃好處的人!
而杏花的叫苦連天倒是真的無人知曉。
在做慣了農活的林耀西看來,這杏花只是跟在單靜秋後面收拾著哪裡辛苦了。
知道心疼的孫金花則早就沒有了說話的權利。
村裡的人聽到杏花的抱怨都驚奇地打量著不惜福的她,要知道能幹干這種收尾的活可是他們求都求不到的。
但他們沒人注意到,連太陽都沒怎麼曬過的杏花幾乎是以閃電般的速度黑了。
沒多久,剛做完月子的李翠花二媳婦秀蓮終於來上工了。
她遠遠瞅著單靜秋身後帶著個人,穿著的衣服看起來布料就不錯,還是最時興的桃紅色布料,從背後看身段那叫一個纖細,她暗暗啐了口,這肯定要把村裡那些老少爺們魂都勾走。
湊了過去打算同單靜秋搭搭話的秀蓮被驚的往後就是一退。
這什麼玩意兒!嚇死個人!
只見轉過頭來,襯在桃紅色小衣上的是一張幾乎可以說是黑喲喲的臉,整個小臉黑黃黑黃的,微微一笑露出的白牙似乎能反射陽光。
秀蓮沒忍住,脫口而出:「哎呀媽呀!靜秋這誰啊,黑布隆冬的!哪家小媳婦啊!」
卻只見那黑人登時一哭,狠狠地撞了自個兒一把捂著臉就跑了。
秀蓮無語:「誰啊,居然敢撞老娘!老娘非去她家扯清楚不成!」差點被撞倒的她氣得不行,要知道她婆婆李翠花說別人閑話的本事那叫一個大!整個村哪有一個半個敢招惹他們的。
她麻利的挽起了袖子,因為懷孕似乎已經很遙遠的撕扯打罵似乎又親切的到了眼前。
單靜秋看一眼跑遠的人,又看一眼躍躍欲試的秀蓮:「她是我家小姑子杏花……」
秀蓮聽了可氣,這孫金花天天和她媽聊小話,現在居然杏花敢撞她,她一定不放過……
等等!?
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杏花。杏花?杏花!
那個黑人是杏花?不可置信地看著已經開始繼續勞作的單靜秋,秀蓮怎麼想都想不通,這她就下個崽子度個蜜月就回來的功夫,怎麼杏花還能變成這樣?
這,這要不就不吵架了吧。
人,人咋能黑成這樣呢?
對於陳具祖來說,此前對於女性的印象大多分為兩種,一為她妻子那樣的大家閨秀,二是常見的市儈婦女。
可他現在看到了新的模樣……
他遠遠看向前端瘦弱的身體,看似單薄但是其中蘊涵著的是莫大的力量,他再清楚不過了!
尤其是那雙手,盯著前頭女人揮舞農具的手,他竟不自覺抖了抖。
單靜秋只覺芒刺在背,不用回頭她都知道肯定是後面那些人又在看自己了。
舉起鋤頭往下使出的力氣越發大,在土裡留下的痕迹絕對不容小覷。
她簡直後悔死那時因為林雄說嘴饞便忍不住想打點野味,哪知道遇到了野豬傷人,那她不得路見不平一聲吼,結果這一插手,得就出事了。
她幾乎不想回憶起她那時腦子進水般竟然幹了那些蠢事!
看到那兩股顫顫不知所措的吳浩身上摔得都是傷的樣子,她沒忍住一手拿豬一手提人把人就這麼拉下了山,那時神經大條的她全然沒注意被她拉著的人臉上是什麼驚恐神情。
好容易下了山,更是完蛋。
之前因為石拳頭事件,為了證明自己是一個「溫婉善良」絕不以「砸腦殼」為愛好的女子,她已經很久就抓些什麼野雞野兔了。
畢竟當初把野豬的腦袋砸壞,她也是無心之失嘛!
可原來的努力全都付諸流水了!
她不願回憶起自己下山時發生了的事……
最先發現她的是林耀北,他驚恐地看看豬,看看她的手,再看看被提溜著的吳浩,嘴唇顫抖,沒忍住問出了口:「建國家的,這,這咱們要讓人艱苦奮鬥,可,可也不能對人家武力教育,咱們要用革命的理念感化他呀。」
那熱淚盈眶的模樣幾乎不能更情真意切。
搞懂他意思的單靜秋恨不能馬上送他一萬個白眼,怎麼自己還成了什麼暴力教育的嗎?
她鬆開了抓吳浩和野豬的手,他們墜地發出了「咚」的一聲,甩著手,隨口說著:「我沒打人,我剛去山裡打點野菜,就看見他被野豬追,這才為了救人打的野豬。」
她絲毫沒有意識到她這甩手,血水在空中滑落的模樣大概只有後世中的殺人狂魔、午夜屠夫之流可以對比了。
而剛剛還只注意著被抓著的吳浩的眾人這下注意力終於放到了野豬身上,野豬墜落砸起的塵土煙霧散去眾人才終於發現這野豬,腦殼居然與之前如出一轍也少了半個!
不約而同的,在場的村民抖擻身體腹誹著:石拳頭怎麼會去打野菜呢?一定是去虐殺野豬的!她就是有砸腦殼的癖好!
千言萬語都化成了心底的一句怒吼——她太殘忍太無情太無理取鬧了!不愧是大同村石拳頭,最愛砸豬腦殼!
當然他們內心的想法無人知曉,單靜秋更是不知道他們喜笑顏開的分豬肉之時凡是看到擺在桌上的半腦豬頭之時心裡的陰影彌散到了最大。
一定要,一定要離石拳頭更遠一點。
而那時還對石拳頭這三個字一無所知的知青們,終於把三個字和單靜秋對上了號,明白了這個世界上存在多麼「殘暴」的人。
就連剛被下放的陳具祖一行人也明白了在大同村誰是最惹不得的人。
他們學會了共同的技能——暗地觀察,總是偷偷地在不經意間把眼神放在了前端的人身上。
……
最近單靜秋每天回家最大的任務便是同幾個孩子一起讀書,前段時間新來大同小學的曾花玲老師肩負掃盲重任,這回倒不是單靜秋搞事,是林耀北主動上門請她幫忙讓掃盲班參與率提升一點。
那還不簡單?
單靜秋輕聲一笑,大同村的那些個目不識丁,這輩子也沒打算認字的人此刻全都遭了殃,點兵點將點到誰,誰就晚上上學堂。
天天上學的孩子們看見自家父母每天晚上苦哈哈的拿著他們之前的課本跑到了學校偷笑不已,大有善惡終有報的感覺!
就會天天叫人考一百!有本事自己考一百呢!
可才沒幾天,這些背地裡甚至還偷偷慶祝了一番的嘚瑟孩子氣焰全消,為什麼呢?掃盲班每節課就教那麼幾個字幾句話,他們的爹媽居然能都給忘了!
石拳頭說了,誰不認真聽課就教訓誰!(雖然還沒人被她真的用拳頭教訓過)
於是啊這些孩子過上了上課回家做做作業還要給爹媽開小灶水深火熱的日子,沒忍住懟自家爹媽兩句,得還得來頓男女混合雙打,罵幾句嫌棄爹媽什麼的!
大同村的大人苦,可孩子更苦!眼淚汪汪的他們真想回到剛入學時希望自家爹媽能識字的時光打醒他們!
當然單靜秋不用讓人輔導,不過前段日子裝文盲要穩步前進可難得很,總算平穩前進按照正常學習進度成為了大同村掃盲班識字之星!她苦得很!
林情只覺得更苦,看著眼前翻來覆去把爺爺的名字林耀西抄了五六遍居然還能把耀寫出六種寫法,她氣得一股火騰的升起,自從開始教自家爹媽寫字,她就越發能理解在現代的好友為什麼會教兒子吼得聲帶結節!
想起那時候閨蜜讓她在客廳等,在房裡翻來覆去地問拼音順序什麼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的模樣,實在是太理解了!
天知道教人到底有多難!教不會更難!
人家都說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大伯母能空手打野豬了還能做識字之星,自家爹媽怎麼連名字都不會寫!
欲哭無淚的她如同村落里的每一個孩子般飽受自家父母的折磨,原本還想藏拙學著孩子的樣子,現在連演戲的功夫都沒了!只想趕快讓父母學會這幾個分明都學到碗口大那麼清楚的字!
夜深了,林家的上空,大同村的上空不斷回蕩著聲音,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爸爸!這是耀,旁邊是個太陽發光芒的光!」
「不是這麼寫的,我剛剛不是寫過了嗎?」
當然,也不都這麼循循善誘,還有這樣的——
「爸爸你上次還敢說我笨,你可比我笨多了,你肯定考鴨蛋!」
「哼,媽你和爸爸一樣一樣的!都不會寫字!」
囂張的孩子雄赳赳的找回著場子,然後站在自家爹媽身後趾高氣昂著,最後都化為——
「哇——我明明都說實話你們自己考鴨蛋還打人!」
「我打死你這龜孫子!」
「我是龜孫子你是什麼!你是龜兒子,媽是龜兒媳!」
「哇!打死人了——」
一路狂奔雞飛狗跳。
今夜也是熱鬧非凡的大同村,
先是在家裡毫無存在感,即使是自個兒子女兒被使喚來使喚去都無怨無悔的大伯父不知為何和人出去倒賣東西意外離世,那時她心裡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要儘快從林家脫身。
畢竟以她對孫金花的了解程度,對方是絕對不會因為大伯的過世突生什麼悔改之心的。
畢竟在自己來這之前,原身可是因為孫金花不肯拿錢出來讓她看病生生失去了一條命。
可如果她的想法沒錯,那現在眼前這一幕又是為何呢?
自個那個甚至不配被稱上一句奶奶的人,現在跪在簡單擺設的靈堂中間哭得厲害,如果說虛情假意,那也未免太過賣力了吧??
從那日她聽聞大伯離世的消息匆匆回家開始,孫金花幾乎天天以淚洗面,動不動就大呼兒子的名字,死去活來的模樣讓林情差點以為孫金花被什麼天外來客魂穿或是重生了,可經過幾次明裡暗裡的試探,才發覺大概是自己想多。
畢竟她想,大概不會有個穿越而來的人聽到她假裝無意的說蘋果真好玩就被跳著腳追問去哪裡偷的蘋果,怎麼不給她吧……還好她裝著人小不懂事糊弄了過去。
對於孫金花而言,這幾天簡直是不順到了頂點,打落牙齒和血吞是什麼意思她總算明白了!
就是說的她這樣的!
想到她那不識相的死鬼丈夫居然還在昨夜問她,怎麼突然換了個性子,莫不是良心發現她就氣得想跳腳!
可這一口氣明明都衝到了腦門還得憋回去。
誰讓她這大媳婦死了個丈夫突然轉性了!原來那些喏喏模樣全都沒了,還在外人面前假惺惺,好像孝順得不行,讓她都快嘔死了。
可她現在哪敢繼續整這個兒媳婦,她早就摸清楚底細,要是被人舉報上去,小兒子肯定要吃瓜落!只得忍一忍,等之後再好好收拾她!
這邊孫金花自有自己的小算盤,那邊的單靜秋也早有準備。
她看著跪趴在自己前面不遠的「好婆婆」,心裡的想法繞了一圈又一圈。
許是來自於未來的世界,她對這個年代的可怖了解遠遠不夠,當看到原身留下的一雙兒女時,她幾乎是出離奮鬥了。
林雄和林玉瘦的面黃肌瘦,手和腳幾乎是一樣的纖細,常年幹活的手已經滿是粗繭,常年暴晒之下的皮膚幾乎如同黑炭,即使要試圖說服自己這年頭的孩子都這樣,但看到孫金花自個白白胖胖,還有她那自稱十里八鄉一枝花的寶貝女兒杏花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她便無法說服自己忍耐。
經歷了上個世界的她,已經越發能代入這個母親的角色,尤其是有了原身的記憶,她深深地知道這一家子除了又蠢又善良,從未做過半丁點兒錯事。
她實在是不明白,孫金花對自己親生的兒女怎麼能僅僅因為一句迷信就搞成這樣呢?
原本想著直接把這雙兒女帶走的她在反覆斟酌了原身的記憶之後驚愕的發現,在這個特殊的時期,全靠上工工分,想出個遠門還得介紹信,她想帶著兒女說走就走?可真是想得太美。
不僅是這個,和林雄、林玉近距離接觸的幾天,面對著他們的單靜秋心下很是焦灼。
這兩個在她眼裡恍如她上輩子孫兒大小的孩子心中已然種植下了根。
林雄雖然是男孩,但也許是受著父親的影響,分外的老實巴交,對於零星半點慾望都不敢說出,單靜秋昨日打了碗雞蛋水給他時,他甚至會憂心的問是不是從奶奶那偷的,拍得難以下咽。
而林玉呢?則不同,她自小便對這些不公的待遇滿是不滿,對自己從不反抗的父母也產生了怨懟。
單靜秋不會因此生孩子的氣,畢竟哪怕是在她心裡,也已經無數次為原身的包子性格氣得扶額。
更別提這對從孩提時便開始備受磋磨的孩子了。
打定了要在這繼續過日子的單靜秋已經細細地研究了系統商城裡隨著她積分剩餘擴展開的列表,精挑細選了在她承受範圍內的最優能力。
把同自己跪在一起的林雄、林玉小小的沒有骨頭的手抓在手心,責任感充斥在心中,眼睛輕輕眯著看著前面裝模作樣的孫金花心裡暗笑,不知道她受得住別人的磋磨嗎。
雖說在大同村裡那些個封建習俗根子還在,但最近幾年公社天天抓人去開會,讓大隊長李強早就敲鑼打鼓地聲明了不可大辦喪儀,更別說林建國非喜喪的死法在傳統說法里也不是什麼吉利事。
再說了,現在家家戶戶都困難,連早些年再苦都要擺出來招待親朋的咸飯都未曾準備。
禮金什麼的也早就免了,能帶幾個雞蛋上門都得登記造冊等之後別人家的喪禮還禮回去。
少出一天工就得少一天工分,這對大同村的人家來說也是個問題。
所以林建國的喪事便也這麼隨著棺木入土徹底畫上句號。
可在林家,這一切卻遠遠尚未終結。
最近幾天的伙食都按著單靜秋的要求平均分配,上輩子做大廚的經驗讓她對只要拿勺子這麼一筆畫,哪怕是一根菜苗都能給你均分清楚,真正做到了平均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