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殺生命的人才邏輯
陸家羲,這是一個當今社會幾乎無人知曉的名字,可是這個名字在我心頭已經存放了十多年了,他一直佔據了我腦海中的重要一隅,不是因為他是個什麼明星,也不是因為他有多少財富,更不是因為他有令人仰慕的崇高地位,恰恰相反,他之所以長時間的讓我無法忘懷,是因為他悲慘的命運,是因為他作為一個被世界認可卻被中國鄙視的真正人才,是因為當這樣一個人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居然還欠著別人四百多元的外債……
陸家羲生前是內蒙古包頭市一名普通的物理教師,憑藉著一種頑強的鑽研精神和艱苦卓絕的努力,他於1961年攻克了著名的「寇克曼女生問題」,這是一個世界數學界的難題,當時,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人能夠攻克這個數學難題。於是,滿懷欣喜的陸家羲把他的論文寄給了中科院數學研究所以及中國數學界的權威雜誌——《數學學報》和《數學通報》。在長時間的等待之後,陸家羲最終得到的回復是三個字:沒價值。就在陸家羲這項成果被中國權威機構宣布為「沒價值」之後的整整十年,也就是1971年,兩位義大利數學家向全世界宣布:他們攻克了「寇克曼系列」!
沉重的打擊,沒有使陸家羲失去對數學高峰攀登的渴望,當「寇克曼系列」的研究成果最終落入義大利人之手之後,陸家羲又一次向世界數學界的另一個百年未解的難題「斯坦那系列」發起了進攻。1980年,陸家羲終於攻克了這個難題並把論文稿寄到了北京。可是,石沉大海幾乎是這些無名之輩的必然命運。好在陸家羲的這次命運因為蘇州大學朱烈教授的努力而出現了轉機,正是這位慧眼識英雄的朱教授,把陸家羲的論文轉寄給了美國著名的《組合論》雜誌。令陸家羲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僅僅在不到一個月之後,美國方面回了信,在信中,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數學教授門德爾松先生對陸家羲的研究成果作出了如下的評價:「這是世界20年來組合設計方面最重大的成果之一。」幾乎就在一夜之間,這個被自己的祖國藐視並拋棄的一位普通的中學教師,成了聞名於西方數學界的中國英雄。而我們中國人自己卻一無所知,而且更滑稽更荒唐的事情還沒有完,請諸位接著看下去:就在陸家羲名振西方數學界后不久,有一次,中國的有關機構邀請多倫多大學的教授門德爾松先生來中國講學並參加首屆國際組合數學學術研討會,接到邀請的門德而松彷彿一臉霧水:「請我去講學?講組合數學?你們中國不是有陸家羲博士嗎?」似乎是給這位門德而松教授一個面子,似乎是為自己蒼白的容顏一個掩飾,無奈之下,陸家羲「博士」便成了這次研討會的特邀代表。然而,在中國,一個普通的中學教師,一個沒有身份和頭銜的無名之輩,想參加一個世界頂級水平的研討會似乎是賴哈蟆想吃天鵝肉!沒有人相信衣帽不整的陸家羲真的會是去參加一個國際學術會議的,沒有機構會給陸家羲差旅費以鼓勵祝賀他能參加這樣一個高級別的研討會。萬般無奈之下,一生窮困潦倒的陸家羲只能借錢來到了大連出席會議。我不知道在會議期間陸家羲「博士」是如何向門德爾松教授來解釋這一切的,我不知道門德爾松教授面對這位窮困潦倒的中國「博士」是如何感慨的,我只知道,就在這次會議結束后,匆忙趕回包頭的陸家羲,因為長期的勞苦和精神煎熬,他栽倒在床上便睡著了,而且永遠地睡著了,我們連讓他享受一下短暫榮耀的機會都沒有給他,我們連讓他再生存一段時間以便能還清別人債務的時間都沒有留給他,他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一個背負了四百塊錢債務和滿腦子數學難題的中學教師,在一片蒼涼的凄苦和無人喝彩的孤寂中,悄然離開了這個世界……
就在前不久,我又聽到了這樣一個令人辛酸的消息:2002年11月18日,中央財經大學的青年教師肖梅花在下課後走向自行車棚的路途中突然倒地身亡。事後人民醫院的醫生對肖梅花的丈夫說:她的死因是「心力交瘁、透支過度」。又一個人才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而且走的異常悲慘。儘管肖梅花已經出版的《保險法新論》被台灣國立政治大學保險所的林勛發教授認為是「中國內地保險法方面最有理論水平的一部學術專著」,但這又有什麼用呢?即便是這樣,肖梅花仍然要為自己只擁有本科學歷而升不了教授而苦讀博士學位,她是被累死的。就在她倒在地上生命尚存最後一息之際,肖梅花向我們發出了其生命的最後呼喚:「救…救…我,我…不…行了。」然而沒有人能夠救她了,因為肖梅花的死和陸家羲的亡都是因為自己的努力脫離了一種社會評價系統之外的「自殺行為」,誰讓你不把精力放在讀博士學位上而去寫專著呢?難到你不知道有了博士學位就能升教授而沒有博士學位縱然你寫出一百本專著也是枉然么?
這就是我們當下社會對人才的邏輯,這就是我們目前的社會邏輯及教育理念所遵守的普遍法則!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哀乎!悲乎!
……
窗外,遲暮的冬影已經開始與春天的戀意頻頻幽會,遠處的西山在陽光的簇擁下顯得格外偉岸,我走出書房,來到社區中一個碩大的人工湖邊,一陣輕風佛過,濕潤的草地滿載著大自然的氣息,迎面向我撲來。突然,一隻色彩斑斕的野鴨從天而降,飄落在水面上,只見它悠然自得地緩慢游來,像金字塔一樣的水之漣漪,在晚霞的擁吻下奕奕生輝。我席地而坐,目視著這秀麗迷人的景色,心中卻依然惆悵地浮出一個懸而未決的思念:什麼時候能夠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為陸家羲先生來建造一座墓碑,讓這位生前窮困潦倒並備受精神煎熬的中學教師來享受一下亡后靈魂的悠然;什麼時候我們能把陸家羲離開人世的那天,來定為中國科教界的一個祭日,在這一天里,中國所有的教育機構都下半旗為陸家羲那些不該過早離去的亡靈們默哀!
我知道,這只是我一個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心靈夢想,但沒有人能夠阻止我在有生之年把這個夢永遠的埋在心頭!
極目遠眺,又到了「落霞與孤鶩齊飛」的時候了,不知不覺的,唐朝著名詩人陳子昂的這首悲愴的詩句又一次縈繞在我的腦際:
前不見古人
后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獨愴然而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