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高鐵抵達杭州東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陳彩從車站大廳上道二樓,去東寧路上找了就近的一家酒店,開房入住,又跟公司的台柱子聯繫。
公司的台柱子叫夢圓,原本是選秀出身,因為排名不高,長得漂亮,所以被他們公司的老總給簽下,也不唱歌,就刷臉去拍偶像劇。但畢竟公司資源有限,投資也少,粗製濫造的偶像劇一部比一部糊,後面的也賣不出去。她又轉型去拍古裝。
到現在,夢圓好歹也算有了點名氣,跟一二線沒法比,但是在古裝劇里也能混個熟臉,屬於常駐的惡毒女配或者青樓頭牌,一水兒的妖艷賤貨,胸大無腦。
陳彩跟夢圓的關係很一般。後者愛擺架子脾氣差,助理半年內換了仨,陳彩小心眼護犢子,嘴快不吃虧,所以倆人頗有些王不見王的樣子。
打了兩三遍,夢圓那邊也沒人接。陳彩有些不放心,正打算找個劇組的工作人員電話,她的助理小芸好歹回復了過來,告知他們還沒收工,要再等一會讓才行。
陳彩便給手機充著電,又拿出「變臉撕逼日記本」,記錄今天的工作。
寫筆記是陳彩的一樣習慣,雖然上面的內容看著像是鬼畫符,但實際上信息量極大,分門別類地記錄著今天所有的工作內容。比如今天幾點在哪裡見到了誰,雙方談了些什麼內容,簽了什麼合同,哪項條款需要特別注意等等。
除此之外筆記本上還貼著多個粉色便簽,便簽上寫著人物姓名,對應頁則是與這人的見面時間,對方穿著,言談習慣,興趣愛好,甚至最近遇到的問題等等。
這些記錄是陳彩維繫人際關係的利器,因為他要跟這些人保持聯繫,要在逢年過節的時候送祝福送禮,還要找到機會替人解決問題,拉近關係。
夢圓來電話的時候,陳彩剛記完今天認識的製片主任和導演王琦,備註分別是「國企幹部」和「中年潮男」。聽到電話響,猶豫一下,又貼了張「陸漸行」的標籤在前面。
夢圓上來就是一通抱怨,「你怎麼還沒來啊?我今天白白等了你一下午。」
陳彩把筆記本合上,道:「本來訂的是下午的飛機,晚上到你那,結果下午帶著王成君去跑組的時候給堵路上了。」
夢圓沒好氣道:「王成君那個傻大個,還能幹點什麼。」
陳彩護犢子,笑了笑:「起碼不請假,讓我省心。」
夢圓頓時不說話了。
陳彩閉上眼,揉了揉眉心,問她:「你那邊現在怎麼樣了?」
夢圓哼道:「能怎麼樣啊?我現在才收工呢。人家主演早都吃完飯去做美容了,就我們幾個還在這兒。」
陳彩聽她聲音時高時低的不太穩,有些疑惑:「你在哪兒呢?」
「路上,」夢圓聲音有些顫,「破劇組!租了村子里一個民宿,剛才回去的車塞不下了,給我們弄了個破電動車,現在小芸騎車帶著我呢……哎喲你給我慢點……磕死我了。」
小芸立刻膽戰心驚地道歉。
陳彩怕他們路上不安全,反正沒什麼好聊的,便囑咐夢圓回去給自己報個平安即可,另外小芸電話一定要保持暢通,方便明天聯繫。
他這邊安排好,又檢查了一邊隨身背的雙肩包,確定手機有電,充電寶齊全,筆記本沒有遺漏,還有數碼相機藝人簡歷等東西,這才洗了個熱水澡躺下。
——
第二天一早,陳彩便趕了最早的地鐵,跑到汽車南站,又轉快客,一路馬不停蹄朝影視城趕。
他手裡有夢圓經紀人給他的工作證,等到了地方,見劇組的人正在忙著拍戲,也不打擾,轉身去一處店裡買了幾箱紅牛,又去定了十幾份咖啡,這才返回找劇組的生活製片。
生活製片正忙,見一個帥哥找自己還以為是哪個演員有事,等看到對方的工作證才反應過來。
陳彩笑道:「我是夢圓的經紀人,今天來探班就順道就給大家買了點紅牛,孫哥你看可以嗎?」
夢圓在劇組的人緣不太好,天天跟個刺蝟似的,孫製片沒想到她的經紀人倒是挺軟,長得好看,說話也客氣。不過又一想,也就是這種麵糰似的性格才會給那女的當經紀人,平時肯定被欺負死了。
他心裡有些同情陳彩,笑道:「可以可以,你們破費了。」說完又吆喝了兩個場工,跟著去搬東西,等到紅牛送過來一一發到所有人手裡,咖啡店的咖啡也送到了。那些是給導演他們的,陳彩買來放著,自己退到一邊去,孫製片安排人去發,順道提了句是誰買的。
過了會兒夢圓的戲過了,後面沒她的事,她便趕緊跑出來,伸長了脖子到處看。有人問她在找誰她也不搭理,等瞅見陳彩的影子,這才高興地踩著內增高噠噠噠跑了過去。
這幾天全國降溫,周圍的工作人員都穿著薄棉服厚外套,夢圓只穿著兩層薄紗做的古裝,這會凍得抱著胳膊直打哆嗦。
陳彩詫異道:「小芸呢?你先披上外套。」
夢圓從鼻子里哼了聲,「還不知道去哪兒了呢,丫頭片子到處跑。」
陳彩看她一眼,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披在了肩上。他裡面穿的也不多,只有一件襯衫,這會兒挽著袖子,露出來的胳膊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夢圓吃驚地瞥了他一眼:「你幹嘛啊?你不怕冷啊?」
陳彩一臉黑線,伸胳膊給她看。
夢圓哼道:「不要想著感動我,你自己樂意的。」
陳彩原本伸著脖子到處找副導演呢,聽這話一愣:「我感動你幹什麼?這會兒我是來給你辦事的,你求著我才對吧。」
夢圓轉過臉瞪他,說不過,伸手就要打他。其實她心裡是挺高興的,尤其是陳彩自掏腰包請劇組喝東西,多少給她長了點面子。她自己的經紀人就從來不會做這些。
劇組的另一個女演員見狀湊了過來,邊瞅著陳彩邊笑道:「吆,夢圓姐你男朋友啊?這麼體貼,人也好帥。」
夢圓長相美艷消瘦,這位則比較清純圓潤,倆人個頭倒是差不多。
陳彩微微留意,朝人笑笑,解釋道:「我是夢圓的經紀人。」
女演員笑著撇撇嘴:「我說呢,看著氣質就不搭。」
「是吧,我經紀人喜歡瘦的,」夢圓不客氣道,「我這樣的超標了,你那樣的更不行。」
陳彩:「……」
女演員氣得臉都綠了,甩著袖子就走了。
陳彩看人走遠,好奇道:「你倆關係不好啊?」
夢圓搖頭:「好才怪了呢,天天在戲里被我艷壓,肯定嫉妒死我了。」
「你也收著點,」陳彩忍不住道,「一個兩個脾氣不對付還正常,怎麼其他人也不待見你?一個人在劇組裡別總是跟刺蝟似的,又不是腕兒,沒人讓著你。」
夢圓還想著他來了后自己倒倒苦水,誰想到上來就是挨一頓批,氣得鼻子都歪了。買紅牛的好感也沒了。
陳彩知道她經紀人不愛得罪人,對著手下藝人也是好好好是是是,乾脆便管到底,教育道:「我在這呆幾天看看,找個機會請你們劇組的人吃個飯。你先自己反思一下這幾天都犯什麼錯誤了,到時候該賠禮賠禮,該道歉道歉,現在拍攝才一半,後半段公司還要藉機給你宣傳,如果劇組關係太緊張,到時候看你找誰哭去。」
「就你管的多,」夢圓被他一通訓斥給壓住了氣勢,忍不住小聲嘟囔,「快給我請了假才是正事吧。」
「正要問你呢,你請假幹什麼?」陳彩問,「病假?」
夢圓支吾了一下:「嗯……我胃不舒服。」
陳彩低頭盯著她瞧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那我先爭取三個小時的假,陪著你去看病抓藥,應該夠了。」
「三個小時?你開玩笑吧?」夢圓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三個小時我用得著你過來啊?」
陳彩挑挑眉,看著她不說話。
「兩天行不行?」夢圓問,「……實在不行就一天。」
陳彩轉回頭看手機。
夢圓咬咬牙,又退了一步:「半天行不行?就半天?我中午走,晚上回來。」
「那你得跟我說你去幹什麼?」陳彩看著她道,「我得對你負責,也得對劇組負責。你別想著糊弄我。」
「……去見我男朋友……哦不,是前男友。」夢圓低了低頭,眼眶有些發紅,口氣恨恨,「前幾天他剛給我發了分手簡訊,我就想當面問個清楚。」
「!!」陳彩吃驚道,「你談戀愛了???」
夢圓點了點頭。
「你經紀人知道嗎?」
「不知道,」夢圓說,「反正她也沒問過,我怕麻煩,再說公司知道了肯定逼我分手,所以就一直瞞著了……我平時挺注意的,反正也沒幾個粉絲。我男友比我還注意……」
陳彩聽這話越聽越不對,打斷道:「他也是圈裡人?」
夢圓愣了愣,抿嘴算是默認。陳彩再問是誰,她倒是打死也不說了。
陳彩第一反應想罵她,可是又一想,姑娘簽約的時候二十了,年輕漂亮,條件也不錯,本來就不會沒男孩子追。做演員雖然要注意戀情,但是也不能一杆子戳翻,真去棒打鴛鴦了。
可是娛樂圈這行不比其他,藝人談戀愛,總體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雖然夢圓現在還不是腕兒,但陳彩卻不得不考慮她的以後,如果哪天她出名了,那位神秘的男朋友會不會突然爆料?對方人品如何?手裡有沒有艷照?這種事上女孩子總是要吃虧一些,也幸好夢圓一直走的是妖艷奔放的路線,否則的話,這種事萬一攤上人渣,就是個不□□了。
他想到這,忽然想到了許煥。雖然從個人感情來講,他極其不待見那人,但不得不說對經紀人而言,許煥那樣的挺省心,他自己就會自動掃除所有障礙。
陳彩稍稍走神,心裡嘆了口氣,又轉回念頭考慮以後可能遇到的麻煩,怎麼防患於未然,比如留存證據,又或者在什麼地方做點鋪墊,沒事就還好,萬一以後有事,能拿出來自保甚至反擊。
夢圓還不清楚陳彩的內心活動,此刻見他眉頭微鎖,目光微亮盯著一處,似是著惱又思考事情的樣子,忍不住抱怨了句:「演員也是人啊,幹什麼要管那麼多,戀愛也不能談。」
陳彩回神,打量了她兩眼,卻一言不發。
夢圓自知做錯事,又想著得指望陳彩幫忙,只得道:「而且公司簽我的時候,我倆已經好一年了。」
「你的經紀人不是我,我不會管太多,」陳彩轉開臉,搖了搖頭道,「你自己為你的以後負責。」
「行了行了,反正已經分了,」夢圓看他不追究,嘆了口氣,「再說現在是他踹了我,他可比我紅多了。」
夢圓堅信她能把那男的給約出來,因為對方也在這邊拍戲,所以便托陳彩請半天假,到時候她去對方住的酒店就行。
影視城裡的好酒店一共就那麼幾家,陳彩沒想到那人住在名氣最大的那家裡。
這麼看來,那男的至少也得是個二線了,住在那種地方,要麼自己有錢,要麼劇組有錢。他知道打聽不出什麼來,只得等到中午大家休息的時候,去找劇組的負責人請假。
那負責人聽完陳彩說明來意,態度卻很差。
「怎麼就你們家事多?三天兩頭的請假。劇組裡這麼多人,演員上百個,今天你請明天我請,到底還要不要拍了?」
陳彩忙賠笑臉:「夢圓她這不是胃疼犯了嗎,小姑娘進組一直挺配合的,這還是頭一次請假,就去看個病打個吊瓶,一天就來回了。我到時候跟著她,保證把人準時送回來,不耽誤您發通告。」
負責人只搖頭。
陳彩又道:「我也不情願來給她請假的,但這不也是怕耽誤劇組的進度嗎。她的時間不值錢,但她跟主演的對手戲還挺多,這萬一因病延誤進度……主演可都是按小時算錢……」
「如果她真出問題了,我自然有辦法,」負責人道,「你也別跟我來這套,合同上怎麼寫咱們怎麼辦,別的沒商量。」
他說完把手邊的紅牛罐子一捏,從兜里掏出十塊錢,打發人似的丟陳彩懷裡,道:「飲料錢給你,不佔你們便宜。」
陳彩再好的脾氣這會兒也上火了,心裡簡直想罵人。他接觸過的劇組不少,雖然難說話的也有,但是這麼沖說話這麼難聽的還少見。
他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叉腰來硬的,冷不防被人從後面抱住了。
陳彩嚇了一跳,回頭去看,是之前認識的一位統籌。
統籌姑娘激動地啊啊大叫,喊他:「陳哥,我剛剛看著就是你!你怎麼來了!」
陳彩表情醞釀一半,被人打斷,脾氣發不出來,無奈地解釋了一遍。
統籌跟負責人很熟,立刻笑著介紹:「這是阿正,我男朋友。這是陳哥,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次多虧他背我去看病,人特好。」
統籌姑娘之前在那個《老街》劇組裡,陳彩原本是去給王成君探班,正好遇到這姑娘感冒發燒,於是等劇組收工後背著她去了診所,又守著她輸液。雖然診所離著當時的劇組並不遠,但小姑娘一人在外,受到陌生人的照顧便格外感恩。
倆人加了微信,偶爾聊起天很是投緣,無奈平時工作都忙,也不是時時能聯繫。
陳彩跟阿正對視一眼,都有些尷尬。
阿正跟他握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剛剛我脾氣有點沖,陳哥別介意。」
陳彩忙雙手握過去遞台階,「哪裡哪裡,你那是認真負責,有空請你倆吃飯。」
倆人寒暄片刻,這下請假倒不是事了,統籌姑娘正好要回宿舍一趟取東西,又有好多話跟陳彩聊,乾脆拉著陳彩給自己當勞力,讓他去開外面的小電驢。
倆人邊走邊聊。
統籌道:「夢圓的經紀人是你啊?沒少挨罵吧,她脾氣是真大,為了排戲跟我吵吵過好幾次,阿正給她批假才怪了呢……」
陳彩聽夢圓的經紀人說過,這個劇組的統籌排戲不合理,經常讓夢圓上完大夜戲接著又是日戲夜戲,連著三十多個小時沒覺睡。夢圓有些吃不消,讓經紀人去跟劇組說,但經紀人怕得罪人,糊弄了一下就走了。
沒想到夢圓自己跟劇組撕了。
陳彩心想怪不得這姑娘在劇組人緣這麼差,不過說到底還是因為沒後台,小透明沒人權。
當然小透明的經紀人……也沒人權。
陳彩笑著給人賠禮道歉,又道:「……你看這樣行不行,回頭你稍微照顧照顧她,她給你招惹的麻煩就算我頭上,等回去了我請你吃飯,多少頓都行。」
統籌「吆」了一聲:「對她夠好啊!」
陳彩苦笑著賣慘:「能有什麼辦法,她要鬧騰就鬧騰我,我這次為了她可上火了,嘴裡還起了個包。」
「行吧行吧,」統籌很好說話,見他伏低做小,忍不住道,「你可真不容易。」
陳彩沒覺得自己不容易,他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這種雞湯,幹了好事被人照顧的時候更是幸福感爆棚,另一旁的陸漸行卻不這樣。
陸漸行覺得自己不容易極了。
他十分討厭今天見的那個導演,人丑,腦袋禿,脾氣差,嘴巴臭。兩年前倆人鬧了點不愉快,當時陸漸行剛剛當上公司老總,發火要撤資撤不成,只得暗暗忍下一口氣。誰想到兩年後再見面,老傢伙還是膽大包天。
不過這次陸漸行沒忍著。
導演說他:「兩年沒見,小陸總的氣質是越來越好了,拉我們劇組裡能當頭牌。你說這江城的水土就是不一樣啊,才兩年,小陸總這氣質就跟山旮旯里不一樣了。」
陸漸行坐那喝茶,不耐煩地跟他寒暄,聽這話當即黑臉,慢吞吞道:「就長相這一點,我一直很感激我的父母,尤其是發量,基因好,不禿頭,從小不操心。」
導演是地中海,一直細心搭理額前的幾根毛髮,平時就格外聽不得跟禿有關的詞語。
陸漸行仗勢欺人,專門往人痛處踩。
倆人開頭誰也不讓誰,後半截便一直冷場。
秘書原本還擔任著提醒陸漸行談合作的任務,這下哪敢再提,等到探班完成,陸漸行黑著臉上車,他連忙開車往外跑,盼著這位散散心,別耽誤正事。
秘書勸道:「陸總,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這人就這樣。才子嘛,都有些怪脾氣。」
陸漸行不聽:「去他的吧,我是他金主爸爸!惹惱了我就撤資!」
秘書好心提醒:「陸總,咱投的錢不多……劇組的金主爸爸是別人。」
「……」陸漸行一滯,隨後有理有據道:「那也是他金主叔叔!」
秘書:「……」
他這會兒氣還沒消,但是早上開車往這趕,也沒怎麼吃東西,話一說完肚子就開始咕咕叫了。
秘書聽到兩聲動靜,靈機一動,提醒道:「陸總中午吃點什麼?那家酒店的飛奴竹林鳥聽說很不錯,還有你最愛吃的紅燒肉,做的也是一絕。咱來了還沒吃呢!」
「吃什麼吃?說了不回去了。」陸漸行不悅地從後視鏡瞥他一眼,教育道,「不過你餓了就直接說,我是不體諒下屬的人嗎……掉頭吧,去酒店。」
秘書:「……」雖然習慣了,但是還是覺得好幼稚。
他鬆了口氣,正要掉頭,突然又聽陸漸行道:「等等!」
前面有個人影,是一男的騎著電動車,後座帶著一個女的。
男的邊騎邊說笑,時不時側過頭,看著挺帥氣。
秘書有些驚訝,偷偷從後視鏡里看自家老闆。
果然,陸漸行好像很感興趣,哼了聲催促,「給腳油門,去打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