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距離比賽開始還有
03距離比賽開始還有
未記名的心情很好,格外好,無與倫比的好。
沒有毒圈,沒有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伏地魔,沒有轟炸機的轟鳴聲。
人生是多麼美好,世界是多麼美麗。
手上的手銬涼得恰到好處,渾身上下也包紮得手法完美——比自己胡亂裹上去的繃帶好上很多,車窗上蒙的黑布質地不錯,一絲光亮都沒透進來。頭疼耳鳴的問題也在一夜睡眠后消減許多,不太能影響到正常行動。大概是個抖M,沒治了。
大廈里靜悄悄的,未記名走進這裡的時候習慣性地往地上看去,心裡有點可惜。沒有隨地可以撿起來的裝備呢。
他的房間似乎在偏上的樓層,與簡潔無裝飾的走廊不同,房間內部設施一應俱全,不僅有個滿噹噹的書櫃,牆上居然還掛著幅風景畫。
還挺好看的。
一路都沒說話的美國隊長看見這個房間也愣了一下,不過馬上反應過來,為未記名解開手銬,並解釋了這個房間是他被允許的活動範圍,如果有事可以隨時告訴「賈維斯」。
「你好,未記名先生,我是斯塔克先生的管家賈維斯。」
一道突兀的電子音將未記名從神遊中驚醒,他立刻戒備地環顧除了隊長和自己以外空無一人的房間。
「請放鬆,未記名先生,我只是一個人工智慧程序。」
那是什麼?未記名沒有聽懂,但他確實感受到了來自賈維斯的善意。
他和隊長分別在對立的兩張扶手椅上坐下,右手邊就是窗戶,可以看得到街道繁華,車來車往,未記名稍稍看入了迷,直到隊長咳嗽一聲將他從思緒中拉出來。
今天走神的次數確實有點多,見識到太多與遊戲不同的東西,哪怕很多都在與友人的交談中了解過,也比不上親眼所見來得震撼。他甚至從心底滋生出憤懣不平,為這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很不適應吧?」史蒂夫·羅傑斯打破沉寂。他從未記名眼中看到了迷茫無措,就像面鏡子:他從極地冰封中醒來,第一眼看見這個城市時,反應與未記名並沒什麼不同。
他面對的是全新的世界,但還有同伴陪他度過,有明確的敵人需要消滅。未記名面對的卻是所有人的懷疑,現在還有完全不符合憲/法人權的囚禁。
史蒂夫不知道未記名曾經做過什麼,來自哪裡,將要做什麼。現在他看見的只是一個士兵,在和平時代里無所適從,甚至有可能患上了創傷后應激障礙。
這樣的經歷史蒂夫自己也經歷過,因而對未記名更多了一份旁人沒有的同情——或者說共情。
未記名猛然回過頭來打量隊長:他不可能知道未記名真正的來歷,說出的話也只是純然發自內心,與彎彎繞繞的羅曼諾夫特工不同,隊長簡直就是正直的代名詞,會以不帶有絲毫偏頗的目光看任何尚未被定罪的可疑人物。很難想象這兩人隸屬於同一組織。
未記名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凝滯的沉重感,好像就要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並不知道這種感覺被稱為「負罪感」,或者「自慚形穢」。
在隊長湛藍的眼睛前,很難有人不產生這種感受,未記名尤甚。無論史蒂夫·羅傑斯殺過多少人,他想,那都是有理由的、為了更偉大的目標。而自己手上沾滿的是無意義的鮮血,頭腦中充斥的是無意義的殺戮。
湛藍色的目光像海洋,然而看似平靜的海面下是令人恐懼的深度,未記名避開隊長的目光,盯緊自己的指尖,沉默了半晌,才鼓足勇氣開口。
「羅傑斯隊長,」他選取了較疏離尊重的敬稱,「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這句話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理解都沒錯。
美國隊長點點頭,很快告辭了。臨走時他帶上門,動作極輕,避免驚醒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男人。
未記名在原地坐了很久,他努力試圖回想起他最後殺死的玩家的名字,然後是上一個,再上一個。完全沒有印象,唯一清晰的是他完成擊殺時,有時是輕鬆,有時無所謂,有時自得,還有時愉悅。
沒有諸如悔恨和悲哀這類的情緒。
就連他唯一的好友「七月流火」,也源自他將對方放倒之後,一邊看對方流血致死,一邊與她聊天的過程中。一切對於她來說是場遊戲,但未記名忽然意識到現實與遊戲並沒什麼區別——他就是這樣冷血的人。
未記名強迫自己盯著窗外的太陽,額角又開始隱隱作痛,偶然看向別處的時候,視線中帶上雪白的盲點。這是很新奇的體驗。時間似乎過了很久,也有可能只是一瞬間,太陽挪動了一些角度。
房門打開的咔噠聲,像子彈上膛。未記名恍惚間順應肌肉記憶矮身躲入椅子背後,試圖伸手去抓武器,卻摸了個空。
門口是兩個男人,其中較高的那一個端著餐盤,把未記名的戒備姿態抓了個正著。兩人都愣了一下,但馬上調整過來,把餐盤放在書桌上。
「嘿夥計,我是托尼·斯塔克,他是布魯斯·班納博士。」較矮的男人看未記名尷尬地從椅子後面繞出來,介紹道,「現在是晚飯時間!今天過得怎麼樣?我還給你捎了罐啤酒。」
這大概就是好友經常提起的那種「行走的荷爾蒙釋放器」吧,未記名安靜如雞,並把視線轉向班納博士。
與渾身上下寫著「撩妹」二字的斯塔克先生不同。這位看似只是科研人員的班納博士很危險,未記名的警戒心在拚命尖叫,但是他只是看著桌上的食物,並對那罐啤酒表現出了十足的興趣。他以打開能量飲料的程序打開罐子,往嘴裡灌了一大口。
然後嗆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好心的班納博士遞過來一張紙巾,並附贈給笑到直不起腰的托尼·斯塔克先生一個鄙夷的眼神。
房門再次打開,一隻帶輪子的機械手歪歪扭扭開進來,手裡抓著一個滿到快要溢出來的玻璃水杯。托尼臉上帶出十足十的嫌棄。
「這是笨笨——笨手笨腳的,哎喲!」托尼說著,被小機械手撞了一下,幾乎半杯水全灑在了褲腿上。未記名歪頭盯著小機械手,若有所思。
「你好,笨笨,我是未記名,謝謝你的水。」半晌,他認真地自我介紹道。背後,托尼收起臉上的微笑,和布魯斯對視一眼,共同略為不解地盯著未記名。
「謝謝,斯塔克先生,班納博士。」用餐完畢,未記名規規矩矩地收拾好餐盤刀叉,正襟危坐在桌前,眼神姿勢堪稱乖巧。這大概是世界上最配合的囚犯——當然復仇者大廈也是這世上最安全、最豪華的監獄了。
「叫我托尼就行——」「布魯斯就好了。」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未記名困惑地眨眼,突然就從敵友不分進階到可以互相稱呼教名的地步,確實進度很快了。
托尼和布魯斯告辭之後,未記名在房間內遊盪了很多圈,最後從書架上扒拉下來十幾份時事雜誌和報紙,一直看到房間的燈光由日間模式調到柔和的夜晚模式。看著滿是字的書頁時還是會有些暈眩,已經可以忽略的程度。今天他見到了太多人,這些超級英雄們——這是他從報紙上新學到的詞——好像都要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一樣爭相出現。
「晚上好,我能進來嗎?」熟悉的女聲在門外響起,未記名的視線轉向房門,他強制自己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進入「和平」模式。賈維斯已經為來人打開了門。
「抱歉,□□現在還不能還給你,這裡是你的頭盔……和鍋。」娜塔莎一手提鐵頭盔,一手拎著平底鍋站在門口。
未記名接過她手上的東西,側身將她讓進房間。房門自動關上。
娜塔莎自然地在窗邊扶手椅上坐下,目光掃過那一堆報紙雜誌時頓了頓,不著痕迹地掠過去,看著未記名從柜子里取出毛巾,並斜倚在牆邊開始細細擦拭表面粗糙的頭盔。
「住得還習慣嗎?」如果不看場景,這幾乎是友好的鄰里對話。
「啊,還不錯。」未記名挑起嘴角,其實他真的住得挺舒適,如果可以不用參加大逃殺,哪怕在這裡被關一輩子,他也沒有任何異議。
「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告訴賈維斯。」
「謝謝。」
又是良久的寂靜,兩人互相打量著,展開一場沉默的、目光的交戰。
確認過眼神,是不想說話的人。
未記名手上流暢的動作一滯,視線忽然從娜塔莎臉上偏向右邊,女特工跟著回頭,只看見雪白的牆壁。等她轉回視線,剛才一切卻彷彿都是錯覺。男人依然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三級頭,只是眼瞼垂下,擋住了冰藍色瞳孔,幾乎顯示出一絲柔和來。
末了,他將頭盔放在床頭柜上,抹布搭在一邊,隨口問道:「現在幾點?」
「晚上八點,怎麼了?」這是未記名第一次對時間表示出興趣,結合到他剛才奇怪的表現,娜塔莎心底悄悄記下一筆。
「嗯。」未記名表情卻沒絲毫變化,坐在床邊,眼裡分明透露出逐客的意思。
娜塔莎·羅曼諾夫特工也不介意他冷淡的態度,從善如流地離開。
「能關上燈嗎?」
黑暗中,未記名雙手交插,置於小腹,任由自己深深陷入床墊中,閉上眼睛。熒光字幕仍在漆黑的視野中跳動。
距離比賽開始還有
11:5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