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六十八、黎明前沒有黑暗(三)
這樣的試探,無疑是可笑且沒有意義的。
琴酒與白馬探對視一眼后,落後他半步,跟他一起登上了階梯。
兩人不慌不忙踩著光線一晃就接近透明的台階走上半空,步子很穩,落腳的位置也沒有變化,皆是踏在階梯中間。
樓梯兩側沒有護欄,下方便是深不見底的大海,他們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鋼絲上行進,但凡踏偏一點都有可能墜入海中。若是換個膽子小或者恐高的人來,估計走到半道就會嚇懵,在空中進退不得。
不得不說,這群外星人耍的小手段雖然有些不入流,但試探效果還是很不錯的。
從碼頭到要塞入口共有一百階,每階半米高,所有台階加起來也就五十米的高度。要塞幾乎處在平流層以上,照理說五十米應該遠遠夠不到入口才是,然而兩人走完一百個台階,卻正好站在入口前半米處,一扇光潔的鐵門在他們眼前緩緩滑開。
長而筆直的通道被燈光填滿,乍一看去,幾乎只能看到冰冷的光線,其他東西都被掩蓋了。等眼睛適應了通道中的亮度再看,兩面牆壁上漸漸浮現出泛著金屬色澤的詭譎線條,它們似乎蘊含著特殊的力量,多看幾眼便會使人頭暈目眩,怎麼也看不完整看不清楚。
琴酒只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並悄悄拉了下白馬探的袖子,示意他不要亂看。兩人定了定神,先是交換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後才小心邁開腳步,走進通道。
「嘀嘀嘀——」
一陣清亮的提示音伴隨著鐵門的合攏冷不防響起,雖然突兀,卻十分柔和,即使二人沒做什麼心理準備也並未被嚇到,只是疑惑地看向聲源處,也就是通道底端。
「這就是貴地主人的待客之道?」白馬探揚起客套的淺笑,直直望著前方問。
「我們的待客之道,是為值得接待的客人準備的,二位認為你們擔得起『值得』一詞嗎?」清冷的女聲如同傳說中的神明之音直接在他們腦海中響起,極近又極遠,明明不含分毫情緒,卻帶著點奇異的悲憫之感。
「當不當得起我不知道,但我們是受貴地主人承認的客人,侮辱我們就是侮辱你們自己。」白馬探不卑不亢地回應,「我可以理解你們瞧不起地球科技,進而瞧不起地球人的心理。不過,單純為了這點不屑把自己也牽連進去,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女聲的主人沉默片刻,又問:「你們今夜帶著什麼條件來與我們商談合作?」
「合作的本質是各取所需,在問我條件之前,小姐不妨問問自己,你今夜又給我們帶來了什麼條件。」白馬探笑了笑,短短几句話就將主動權奪了回來,「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不如我們換個地方再詳細商量?」
「白馬先生很聰明,三言兩語便堵得我的同伴啞口無言。」清冷的女聲換成慵懶的男聲,相較前者,後者要溫和得多,也滴水不漏得多,「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但也希望白馬先生理解,不通過我們的考驗,你們是沒資格走進我們的會客廳的。」
白馬探反問:「考驗?看你們拿妖怪做實驗的全息影像嗎?」
「不是,今天,我們換一種玩法……我的意思是,考驗。」男聲的主人呵呵笑道,「白馬先生和你的保鏢往前再走三十米可以看見三條岔路,左邊那條通往實驗室,右邊那條通往標本室,中間那條嘛……我不好說,但它是最危險的。請兩位各自選擇一條,只要有一人經由你們選的路走到會客室,即算通過考驗。」
頓了頓,他又略帶挑釁地問:「怎麼樣?你們接不接受考驗?」
實驗室、標本室、以及不能說的神秘道路三選一,這是故意要分開他們嗎?
琴酒和白馬探很快有了思量,暗暗看了對方一眼,沒有回答,快步往前走去。
三十米對他們來說也就幾十步功夫,很快就跨了過去,來到那兩個只聞聲不見人的外星人說的岔路前。
三條路筆直地通向三個不同方向,就像一根主幹上分出的枝椏,除了延伸的方向之外,其餘基本沒什麼區別。
岔路里光線很暗,能見度不過五六米,站在路口往裡看,只能看到光禿禿的牆壁和地板,昏暗光線加上狹窄空間,營造出陰氣森森的氛圍。
白馬探沒有猶豫,果斷選了通向實驗室的路。這條路他的兩個前輩走過,把基本情況都告訴了他,雖然聽起來恐怖了點,但只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他相信以自己的心志,還是能扛過去的。
琴酒倒是遲疑了幾分鐘。標本室聽上去跟他想找的地方有關係,神秘道路則充滿了未知,但無論是哪條路,都是躲在幕後攪風攪雨的傢伙刻意設下的圈套。
如果他的想法是正確的,那麼不管走哪條路,他都能走到自己要去的位置。既然如此,標本室這種把答案寫在問題後面的路就不用選了,沒意思,還是神秘道路更有挑戰性。
思及至此,琴酒大步邁進中間那條路,頎長身影很快便被昏暗的光線吞沒。
就像他自己走進了巨獸的口中。
……
「茨木大人,就是這裡了。」
蔚藍的水波中,皮皮蝦精甩著尾巴躍出水面,蹦到茨木的白髮間支起身體,兩條鬚鬚順著海風飄向某個方向。
茨木點點頭,虛踏在海面上方。他仰頭望了要塞一眼,鬼爪狠狠攥起,腳下的海水因他沸騰的妖力而凹下一個水坑,坑底冒出詭異的黑影。
「弱者沒有資格要求決定自己的生死,我也不在意妖怪這個種族會不會在世上消失。」他低聲呢喃著,音量不大,卻讓本就不平靜的大海更加浪濤洶湧,「我做這些,只是為了我的摯友,為了那個強大高傲的鬼王,能夠重新回到世間!」
為此,他將不惜一切代價。
話音未落,水性不佳的茨木一頭扎進海里,響亮的入水聲掩去他的未盡之語。
說來也奇怪,在他跳入海中后,原本波瀾起伏的海面瞬間平靜下來,每一分漣漪都像熨斗熨過一般光滑平整,比鏡子更加光亮。
用妖力在身旁撐開一圈屏障,茨木忍著水流撲過身體的不適,朝皮皮蝦精查探到的地方游去。隨著下潛深度的增加,周遭的光線越來越暗,饒是妖怪的五感超群,此時也被削弱至極低的地步,二十米開外的景象落在他眼裡基本就只剩個輪廓了。
「還要下潛多深?」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左右,茨木周身屏障上的光芒比先前黯淡大半,周遭的能見度也下降至十米左右。他厭煩地皺了皺眉,只覺得渾身上下被一股濕冷之氣包裹,不舒服極了。
皮皮蝦精蜷在他發間,小聲道:「快了,我現在已經可以清晰地感應到許多雜亂聚集在一起的妖氣。那些妖氣雖然被人為削弱了絕大部分,不過我體內有酒吞大人留下的妖力,酒吞大人與妖氣主人有過接觸,所以我能借其妖力感知它們。」
提到酒吞,茨木難看的臉色頓時平復不少,心頭的不耐也削減了七七八八,沉默地加快了速度。
在既安靜又陰暗的環境中,時間的流逝變得無跡可尋,而茨木在熬過最初的難受、憋悶之後,也逐漸適應了被海水包圍的感覺,沒有那麼煎熬了。
往下又深潛了一段,茨木忽然鼻尖一動,嗅到瀰漫於四周海水中妖氣的味道,其中還伴著他極為熟悉的血腥味,剎那間將他帶回多年前那場一敗塗地的戰鬥。
——源賴光斬下酒吞頭顱的那一戰。
「是酒吞大人的血!」昏昏欲睡的皮皮蝦精也激動起來。
「摯友……」茨木握緊拳頭,深沉的瞳孔驟然煥發出明亮的光。
他往身後迸射出一股妖力,以此作為推動力疾沖向前,幾個呼吸的時間便衝到血腥味的源頭。
只見幽深的海底,不知何時被人用六菱形的光磚砌出一座數百米高的透明建築。那座建築仿古羅馬斗獸場形制,一磚一瓦皆泛著炫目光彩,即使周圍光線黯淡,它自身的光芒也足以將其映照得纖毫畢現。
建築內部被閃電狀光束分割成一個個直徑為五米左右的正圓形隔間,每個隔間里都關著兩到三個瘦骨嶙峋的妖怪。他們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原型,卻皆消瘦得幾乎看不出本來面貌,而且氣息奄奄,一看就知道沒多少時日可活了。
這些,便是要塞主人趕出來放風的「實驗品」。從他們身上,可以清楚看到絕大多數擁有同樣命運的妖怪的下場,甚至更凄慘的也大有人在。
但他們又和其他妖怪不大相同,他們額前都畫著一條殷紅的血線,如同開了天眼一般。血線當中綿綿不絕釋放著淡薄卻堅韌的力量,將建築內部翻湧的奇異能量隔絕在外,不讓它們更深地侵蝕這些妖怪的身體。
那血線,就是用酒吞的血畫的。
「酒吞大人……保護了他們嗎?」皮皮蝦精從茨木的頭髮里探出頭來,獃獃望著建築里的妖怪,語氣里滿是難以置信。
「……是。」茨木眼神微晃,「沒想到高高在上的鬼王,居然也會在意弱者的性命。我和他之間缺失了數百年時間,不知道再次相見,我們還能否回到當初……」
皮皮蝦精眼神複雜地低頭看他,咂嘴道:「茨木大人,先別想這些了,我們還是趕緊想辦法把他們救出來吧。」
茨木回過神,神色微冷:「知道了。對了,酒吞把他的妖力交給你保管,有沒有留下讓你暫時控制的方法?」
「有噠!」皮皮蝦精跳出他的頭髮,搖頭擺尾地說:「酒吞大人給我留了一條咒文,可以讓我控制他的妖力一刻鐘。」
茨木點頭:「一刻鐘……加上我的地獄鬼手,足夠打破這座建築了。」
「那我們開始吧。」皮皮蝦精躍躍欲試地道。
……
要塞外的茨木和皮皮蝦精忙碌個不停,要塞內的琴酒也沒閑著,他一走進自己選擇的神秘道路,便快步來到第一間房間前,眯著眼盯著門上幾個形狀奇特的圖形文字出神了片刻。
這些字體他在宇減基發的《員工手冊》附件里見過,第一次從要塞表面的裝甲上看到時他就回去翻了附件,把一些常用字記了下來。
門上幾個字元就在他記住的常用字里,應該是類似「解剖室」的意思。
解剖室,一個估計遍地是故事的地方。
琴酒搖搖頭,隨手將虛掩的門推開,一縷昏黃的光從門縫間溢出,晃了晃他的眼睛。
與此同時,刺鼻的腐臭味也奔涌而出。
房門微敞,恰好定格在能夠容納一人進出的大小。琴酒抬眼望去,眸底映出一片殘忍的血色,黃色的光本應是溫暖柔和的,然而與那滿目的猩紅相互映襯下,居然流露出幾分陰戾森冷,恍若人間地獄。
不過,他也只來得及看這一眼,因為下一刻,尖利的長嘯突然響徹通道,在他的耳膜上回震出尖銳的劇痛。
琴酒舉起不知何時握在掌中的短劍擋在身前,準確格開朝自己疾沖而來的黑影,發出一聲清亮的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