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南有嘉木
十里長街,店鋪儼然,鋪前攤販各自開始收攤。
一青衣鴉發青年從街尾而來,他嘴角噙笑,渾身溫潤如玉,讓人一見如沐春風。
這是望之可親,初見令人心生好感之人。看著他微笑,有一種美好芳華之感,禁不住也跟著微笑起來。
兩旁小販瞧見他,紛紛笑著打招呼,「南仙師。」
這位穿著不凡的公子並不似時下修士對凡人不屑一顧,反倒親切地朝這些凡人商販頷首,同時回應,「劉伯,今天生意還好嗎?」、「柳二娘,生意興隆!」云云。
少年郎能夠將這些攤販一一認出之舉,讓這些小販如三伏天喝了冰涼茶般舒坦熨帖。
在這個仙凡之別的世界,仙人是高高在上的,哪怕只是練氣一層,只要入了道,與這些凡人便分割開來。更何況,南嘉木還是修真世家南家的嫡系大少爺。
被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記住,與被平凡小人物記住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這些凡人被南嘉木一一叫出名字,頓時有種被尊重感,以及榮耀感。
他們對南嘉木抱有極大的善意、期待,他們親切地朝南嘉木打招呼,對他露出真心的微笑。
一名發須斑白的老大爺將他攤上的絲革塞入南嘉木懷中,拉著他的手絮絮叨叨,南嘉木沒半點不耐,依舊保持著令人舒適的微笑,側耳專註地聽著,時不時點頭予以回應,見狀,老大爺說得愈發起勁。
街尾又傳來陣陣驚呼之聲,以及錯亂的腳步聲、馬蹄聲,眾人聞聲而望,只見一錦衣公子縱白馬街尾馳騁而來,少年意氣風發,目下全無塵土。
「南二少。」有認出馬上少年的,心中一凜。
白馬風一般的刮過,街旁行人紛紛避讓,有小攤支立不穩,被這風帶動著傾斜而下,攤上貨品紛繁而落,與地面撞擊發出清脆之聲。
後邊小販手腳麻利地將攤上貨物一卷,退避到商鋪台階之上。
白馬不過眨眼間便到了眼前,馬上少年瞧見南嘉木,嗤笑一聲,不僅不減速,反倒一夾馬腹,噠噠噠地馬蹄跑動得更快,途徑南嘉木身側之際,馬尾惡意一甩,朝南嘉木面上甩去。
南嘉木略退後一步,避過這馬尾襲擊,白馬快速經過颳起一陣大風。南嘉木垂落胸.前的長髮捲起,半遮半掩蓋在南嘉木臉上,藏住了他的神色。
他嘴角笑容弧度不變,眸子藏住長發之後瞧不清晰。
白馬噠噠噠跑遠,長發重新垂落,南嘉木保持著溫潤氣質朝街尾走去,一邊走一邊給那些被掀翻攤子的小販道歉,「舍弟頑皮,讓列位受驚了,我替舍弟向各位道歉。」
南嘉木從腰間取下荷包,手中靈氣一動,被掀翻小攤的攤主懷中皆多出一塊靈石,南嘉木歉意開口:「小小賠償,希望各位不要推辭。」
眾小販皆言不在意。
那是南家二少,他們惹不起,除了自認倒霉,還能說什麼呢?況且,南嘉木親自道歉,他們豈有不應之理?更有那等小販要將靈石還給南嘉木,被南嘉木婉拒了。
南嘉木摸著又空癟的荷包心底抽疼,面色依舊保持著無懈可擊的溫潤微笑,所謂「有匪君子,如圭如璧」即是。
「虛偽!」二樓窗邊一少年郎在馬蹄聲起便探著頭往下瞧,此時瞧見南嘉木作態,不屑冷哼。誰不知南家主支大少爺與二少爺不合,南嘉木這番動作,在知道的人眼中,可不就是惺惺作態么。
聽得動靜,南嘉木抬頭一瞧,正好與那少年郎四目相對。
南嘉木保持著溫潤之笑,朝那少年郎點點頭,說人壞話被當事人抓住,少年郎臉蛋驀然紅了,「啪」得一聲關掉窗戶。
真好啊,這般無憂無慮,南嘉木感慨一聲,收回視線,保持著微笑與眾人一一辭別。
南嘉木也想如那少年那般歡喜無憂,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轉世投胎此界,不知哪兒出了錯誤,沒能忘記前世記憶,可謂生而知之,心性成熟。
初次摸清此世自家情況之時,他心內竊喜,此世富貴堂皇,無須如上世那般奮鬥拼搏;父母恩愛,彌補他上輩子缺失的父情母愛,可謂人生贏家如是。
然而不過歲余,他便知這一切不過是假象。
「大少爺好。」
南嘉木進入府中,府內奴僕紛紛朝他行禮問安,南嘉木朝其一一頷首微笑,下人強忍住激動,目送南嘉木離去。
待他走了,府中下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驚喜交流,「大少爺朝我笑了呢。」
「不要臉,大少爺明明在朝我笑。大少爺真好看,就像畫上走下來的人似的。」
「那些仙家哪個不是像畫上走下來的人似的,不過大少爺比那些仙家都要好看,大少爺人真好呢,對他打招呼他都會回應。」不像大小姐二少爺,別說回應,一不小心還可能丟了性命,後面的話她不敢說出口,但現場的人都心有同音。
「可惜大少爺,不得主家歡心。」
「噤聲,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先前說那話的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默默地握緊手中托盤,繼續自己的忙活。
這是仙家府邸,仙家耳朵都靈敏得很,保不住哪天嘀咕就被主家仙人聽到丟了性命。他們只是凡人,在這些仙家面前性命不值錢,就算再怎麼同情大少爺,他們也是不敢多說多做什麼的。
南嘉木剛走進後院,便見南峰倚靠在游廊朱柱之上,正不耐煩地掐凝水訣凝出水珠擊打湖面。
察覺到有人經過,南峰冷冷地朝拱門瞧去,他本以為又是哪個奴僕,不意瞧見南嘉木。頓時南峰精神了,他站直身子,換了姿勢依舊倚靠在朱柱之上,朝南嘉木冷嗤道:「瞧,螻蟻中的大螻蟻,捨得從螻蟻堆中回來了?」
南嘉木止住腳步望向南峰,神色溫和地開口:「二弟。」南嘉木直接忽視了南峰話中的惡意,與他點點頭后動了動腳,準備離去。
南峰等在此處,便是為了嘲諷南嘉木,怎麼容許他走,他動作敏捷地一腳踩在欄杆之上,藉助飛行符落到南嘉木身前。他不客氣地開口:「我跟你說話呢,聾了啞了?南大少爺不是對誰都那般溫和耐心嘛,我這個親弟弟,南大少爺怎麼不捨得多說幾句?還是說,南大少爺的溫和,都是裝的假的?」
南嘉木嘴角笑意未曾變過半分,眼底寬和仁慈,好似眼前是他真心疼愛的弟弟,「二弟,你已經大了,不能再如小時候那般調皮搗蛋,像今日這般縱馬……」
南嘉木還未說完,南峰就徹底炸了,「呵,就你南嘉木心善!不過區區凡人,下賤坯子似的東西,也值得你這般上心。哈哈哈,我忘了,你母親也是個凡人,難怪你……」
南峰忽然話音消失,他張了張嘴,沒發出任何聲音。
「二弟,噤聲!」南嘉木笑容依舊未變半分,說話依舊溫溫柔柔的,但望著這樣的南嘉木,南峰無端膽寒,好似他真再多說一句,他便會死在此時此處。
然而不過瞬間,這種生死之感便逝去,南峰頓時將之當做錯覺,心中嗤笑不已,南嘉木若真有這本事,哪須藉助外物讓他閉嘴。
他知道,南嘉木總能煉製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往日交鋒之際,他因這些玩意兒沒少吃虧。他已篤定,南嘉木並非憑他自己的本事讓他閉嘴。他跳起來摸索全身,想從身上扒出煉器之物。
他摸了一圈沒發現什麼,憤恨地望向南嘉木,朝他伸出食指點點,轉身往主母院跑去。
南嘉木心知南峰要去告狀,頓生啼笑皆非之感。
他偏頭瞧向主母院落,眼底閃過一絲暗光,配合著他嘴角未變動半分弧度的微笑,竟顯得詭譎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