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婦
那些逼視她的目光依然包圍著她,她所在的辦公室是電視台的新聞部,辦公室很大,足足可以容納20多個人上班。現在,蕭雨越來越明白了她已經成為了整個電視台的議論中心,而真正的議論磁場是從新聞部的辦公室開始的。終於有一天,她隔壁的女孩告訴她,她之所以被人議論,是因為她有背景,而且她是因為與一個有權力的男人睡了覺后才進入電視台的,這個女孩叫小白,她剛大學畢業,幾乎是與蕭雨同一天報的道,她和她就是在報道處認識的。
小白把她拉到電視台外的咖啡屋中,提醒她要注意小心時,她明白了,她已經攜帶著歷史進入了電視台。小白說:「別人說你是充當了情婦之後才進入了電視台,這是真的嗎?」
她望著小白的眼睛不說話,她想哭,想掩住面孔大聲哭泣。然而小白卻說:「做情婦又有什麼,要是你願意做的事,就不要害怕別人說……那些說你壞話的人是因為嫉妒你。」
過後,她回憶了自己與吳叔的整個交往過程,這過程都應該是隱秘的,而且她從來也沒有把自己與吳叔的交往告訴過任何人。她很奇怪,世界上的眼睛真是無處不在,到處在窺視別人的私生活,蕭雨突然意識到了在這種流言之中,她已經變成了吳叔的情婦。
然而,難道她已經真的變成了吳叔的情婦了嗎?每當想起有那麼多人在背後嚼舌,不停地蜷曲著舌頭,抵毀她的歷史,她就感到不停地顫抖,因為畢竟她才畢業,剛剛面對社會,在這之前,她的歷史是美妙的,沒有人站在她的周圍,指責她的生活。
為什麼自己的生活別人會看得見呢?難道這些人長了另一雙眼睛竟然能夠看得見她與吳叔跳舞時的場景嗎?然而,每一次跳舞之前,吳叔都已經拉上了窗帘,那是三層窗帘,無論那些人的目光如何尖銳也不可穿透窗帘呀,這時候她明白了,這些人的目光用不著穿透簾簾,他們可以想象,試想一想,像蕭雨這樣年輕漂亮的女人經常出入於那道神秘莫測的大門,前去敲響吳叔的門,這意味著什麼呢?而且她進電視台,又確實是吳叔推薦的,也許僅憑這一推薦就可以點燃許多人製造流言的靈感了。
難道自己已經真的變成了吳叔的情婦了嗎?她想起不久之前發生的事,當她裹著浴巾被吳叔緊緊擁抱的那一剎哪,這意味著什麼呢?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拒絕吳叔的擁抱,而且當她回憶起這件事時她竟然一點也不後悔。
她忍受不了這種流言的包圍,她決定給吳叔打電話,然而,沒有人接電話,她決定親自去找吳叔,當她把手放在門上時,門開了,然而屋子裡空空蕩蕩,吳叔搬起了嗎?她站在與吳叔跳過舞的客廳里給母親打電話,母親說吳叔已經離開了這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任職去了。
為什麼母親知道吳叔已經走了,而自己卻不知道呢?她很快就明白了,這是因為她與吳叔之間發生的那種私人事件,在她認為,那才是她與吳叔真正發生的私人事件,而在之前她與吳叔的一次又一次約會,都不帶有私人性,因為在這之前她一直為了某種東西去尋找吳叔,第一是為了進電視台,第二是為了一種同情心,因為她感覺到吳叔在這座城市太孤獨了,既然吳叔幫助她,她也應該幫助吳叔,而且她覺得與吳叔跳舞很安全,就像與父親跳舞一樣。
吳叔走了,就像謠傳中的一樣,她突然感覺到了可以在岸邊抓住的蘆葦桿,這種生活她體驗過,當然體驗過這種手抓蘆葦桿的時代是童年,我們不得不又跟著蕭雨的思緒再次回到過去:蕭雨穿行在爺爺奶奶的村野之間,開始同村子里的男孩們學游泳,河岸上長滿了綠色的蘆葦桿,每當她感到害怕時,總是會游到岸邊,緊緊地抓住綠色的蘆葦桿。
現在,我們知道了,手抓蘆葦桿的意象對蕭雨是多麼重要,吳叔走了,她突然覺得世界變得不安全起來,為什麼她願意一次次地陪同吳叔在抒情旋律中跳舞,因為每當吳叔的手抓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托起她的身體時,她感覺到了手抓蘆葦的感覺,這就是為什麼她在那個特定的時刻,裹著浴巾毫不拒絕吳叔的擁抱。
在與母親的交談之中,她在無意之中探出吳叔的去向,在現代,尋找一個人是簡單的,只要你知道這個人住在什麼城市,你就一定能尋找到他。蕭雨一次又一次被流言所包圍,她知道,她仍然是整個電視台人云亦云的人物,這就是社會,彷彿只有一個談論的話題,人們的舌尖才不會失去彈性,當然,對饒舌者來說,也會從中獲得快樂。這就是為什麼有那麼多嚼舌者不寂寞,他們要用舌尖尋找到語言的箭矢,射出箭矢的快樂是無法言喻的,就在這個階段,漂亮的女人蕭雨自然成為了人們嚼舌的對象。
她依伏著一個男人的權力,通過自己做情婦的交易從而順理成章地進入了電視台,大多人都認為,在這個年代,電視台是名利場,很多人都是在電視台一夜成名的,所以,進入電視台並不容易。
而蕭雨竟然進入了電視台,憑著她的美貌,當然,進入電視台的女人百分之百都有姿色,人們忘記了男人是怎樣進入電視台的,人們沒有習慣去追問這個話題。
所有遭遇到流言的都是女性,蕭雨也不例外,何況她身後確實有一個男人,事實上,直到如今,蕭雨都還沒有弄清楚吳叔的真正身份,這是因為她不願意麵對這個事實,而且她不喜歡政治,作為一個女人,她想上電視台去實現自己的理想。
理想是什麼?這就是蕭雨落入俗套的原因,她在不知不覺之中仰起頭來看見了電視台,而且人們的生活中每天都與電視相遇,電視可以讓昨天的小人物一夜之間變成顯赫的人物,這就是蕭雨落入俗套的原因,也是她把進入電視台作為自己理想的目標。
這個目標實現之後,流言卻開始包圍著她,而當她需要依附時,她卻看不見岸邊的蘆葦桿了。不知道為什麼,蕭雨在一個星期五的早上乘上了飛機,這是她第一次乘飛機,而且座位就依附著飛機的翅膀,飛翔的感覺真好啊。而且飛機是朝著吳叔所在的那座城市所飛翔,這是她乘上飛機的原因,在無盡的流言包圍之中,她感到自己已經變得虛弱無比,所以,她想去見吳叔,因為在她生命之中,吳叔就是河岸上那些可以抓住的綠色葦桿。
飛機降臨到另一座機場時,她的心跳動不已,尋找一個人並不艱難,她從下飛機時就戴上了一副墨鏡,通過那些射在身體上的箭矢,她已經開始學會保護自己,所以她尋找到了墨鏡,因為是陽光燦爛的日子,街上許多女人都戴上了墨鏡。
很顯然,墨鏡充滿了兩種用途,一種是為了擋光,另一種是為了隱蔽自己。每個人都知道,我們是用目光來與別人的目光相遇的。因而,戴上了墨鏡,別人就無法看見你的眼睛了,而且靈魂來自眼睛,因而人們把眼睛比喻成靈魂的窗戶。蕭雨戴上了墨鏡很快就感覺到自由自在多了,因為她用不著讓自己的眼睛與別人的目光去相遇了。
當蕭雨戴著墨鏡終於在這座城市的電話中尋察到吳叔辦公室的電話時,她高興極了。然而她並沒有馬上撥通電話,她住進了一家飯店,要了一間很隱蔽的房間住進去,然後開始給吳叔打電話。
她聽見了吳叔的聲音時停頓了一下,當她的聲音通過電話,到達吳叔的耳邊時,吳叔驚訝地說:「蕭雨,你為什麼會有我的電話,你在哪裡?」在她看來,吳叔的聲音有一種抑制不住的驚喜。從那一刻開始,她似乎又尋找到了可以在河岸上抓住的綠葦桿。
放下電話后,從那一刻開始,她就開始了等待,她洗了個澡,從箱子中取出了一套時裝穿上,這是她衣櫃中最好的一套時裝,當然也是母親送給她的時裝,在以往,她總覺得電視台缺少讓她穿上這套時裝的氣氛,到處都是流言,她沒有任何好情緒穿著這套時裝去上班。
現在,她穿上了粉色的時裝坐在飯店的露台上等候著,她坐在露台上時依然戴著墨鏡,這樣她就可以悠然自得地等候了,她可以看見飯店的出口處,那銀色的大門外站著侍衛,有車不時地從侍衛的迎候中進入院子。她想,吳叔一定會驅車而來,是的,不過,吳叔已經換了一座城市,因而他的車已同樣換了,但她知道,吳叔驅的一定是輛黑車。
中途,她到樓下的餐廳獨自一人用了晚餐,因為吳叔告訴過她,他晚上來看她。她只花了20分鐘就用完了晚餐,現在,沒有任何事情比等待吳叔顯得更重要了。
又是一個黃昏降臨的時刻,吳叔敲門時,蕭雨的心跳動著,當門敞開時,她就情不自禁地撲進了吳叔的懷抱。很顯然,蕭雨完全沉浸在見到吳叔的激動之中了,吳叔把所有的門扣鎖好之後,才開始前來真正地擁抱她。
他們連燈光也沒有開,也許是來不及開燈,也許是他們不喜歡被燈光所籠罩,因為在來自黃昏的光線之中他們更能夠產生瘋狂,當蕭雨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時,她知道她已經抓住了岸邊的綠色葦桿,所以,她要緊緊地抓住他不放。
她欣喜地面孔在床上扭動著,沒有像第一次那樣哭泣,沒有一滴淚水流出來,因而,在她的面孔興奮地扭動時,吳叔的身體已經進入到她身體之中去了,她發出了一聲聲的呻吟,吳叔用手蒙住了她的嘴唇。然而她的頭頸依然在扭動,彷彿那些風中的花紋在扭動,直到她感覺到了吳叔的身體像岩石一樣壓在她身體之上時,她的頭頸才停止了扭動。
黑暗像一塊幕布一樣開始籠罩著他們,吳叔抓住她的手說:「如果我無法離婚,你還會永遠地與我在一起嗎?」她在黑暗中肯定地說:「我會永遠與你在一起」。吳叔更緊地抓住了她的手,彷彿也同樣想把她永遠抓住。吳叔說:「我會想方設法離婚的,因為我跟那個女人根本就沒有愛……」她突然聽見吳叔談到了愛,這麼說吳叔之所以用岩石一樣的身體壓住她的身體,是因為愛情。由此,她知道她用手抓住的不僅僅是河岸邊的葦桿,這葦桿給予她安全,讓她的生命不懼怕落入水底的危險,而且她還抓住了愛情,這是凱無法給予她的情感,也是被牙科醫生褻瀆了的情感。
吳叔說他不能留下來過夜時,她伸出手去擁抱住了吳叔的身體,然而她知道她是無法把吳叔因此而留下來的,並不是因為她的擁抱缺少力量。而是她和吳叔的約會需要隱蔽。所以,她理解了吳叔,她目送著他離去,當吳叔走後,她在床單上發現了真正的花紋。
她打開燈光,坐在床邊,懷著一種複雜的感情看著那些梅花式的圖案,她知道從這個時刻開始她就是真正的女人了。她已經真正的經歷了性。性使她感受到了疼痛,因而,疼痛可以讓她變成女人。她洗去床單上的梅花圖案,同時也洗去了一個秘密。
第二天黃昏,吳叔又來叩響了她的門,他們依然就像在風暴中又點燃了火焰,兩個人的身體纏綿地在床上交織出燃燒的火焰,直到他們精疲力盡地彼此抓住自己的雙手。在這樣的時刻,蕭雨甚至也忘記了傾聽,因為在這樣的時刻,從流言中射來的箭矢已經無法傷害她了。
星期天上午她離開了飯店,乘上了飛機。她又要重新回到自己出發中的城市去了,那座城市有她的人事檔案,有她的母親,有依然等待她而去的流言。只有降臨到飛機場,她才知道,她又回到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