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告公司的合同書
夏冰冰的靈魂開始顫抖著,他正熱切地看著她,他說:「你怕什麼,我不就是一個男人嗎?難道你沒有接觸過男人嗎?來吧,寶貝,男人就是那麼一回事,男人就像……」她背轉身去面對他,所以,他沒有把話說完,她想,決不能脫下衣服,這是她的原則。
他就是廣告公司面臨的一個大客戶,一個皮鞋商人,然而這些年來他的皮鞋風靡了南方的部份地區。在一次酒桌上,他請她出場去跳舞,她看了韓林濤一眼,他示意她去,她就去了。因為她知道韓林濤讓她去就必須去,要讓皮鞋商人出錢做廣告,這就是目的。
已近中年的皮鞋商人驅著車帶著她到舞廳呆了一陣,其實,皮鞋商人並不會跳舞,他去舞廳只是為了讓夏冰冰陪著他在舞池中悠轉,夏冰冰很高興皮鞋商人是一個完全的舞盲,他幾乎連腳步也不會走,不時地踩痛了她的腳,然而,皮鞋商人卻有機會跟夏冰冰單獨在一起了。
為什麼一個舞盲非要把夏冰冰帶進舞池中央去呢?許多男人嚮往著舞池,一個男人和女人——為此留下翩翩的身影的地方,一個儘可能踩著美妙節奏,忘卻現實的地方,很顯然,皮鞋商人當然也想迷戀於這種生活。
舞池,尤其是旋轉著的男人和女人在舞池黯淡的燈光下,當然,這些燈光不全是黯淡,它像糾纏中的光焰由暗變亮,又由亮變暗,滿足了男人和女人迷醉中的姿態。所以近中年的皮鞋商人帶著年輕漂亮的夏冰冰進了舞池。
然而,不會踩著旋律交織在舞曲中,使他和她不得不從舞池中退出去,在車上他對她說:「去我那裡坐會兒吧。」她點點頭,她就這樣與皮鞋商人開始來往,皮鞋商人約她出來共進晚餐,這樣的時間持續了一個多月左右,有一天,皮鞋商人突然把手伸進了她的乳罩下面,摸著她的**說:「我知道你要什麼,所以,如果你滿足我,當然我也會滿足你的目的。」
她抑制著自己的慍怒,把皮鞋商人的手輕輕從乳罩下抽出來說:「我不想與你做那件事,我來並不是與你做交易……」,皮鞋商人笑了笑說:「我們還是脫衣服吧,你怕什麼,我不就是一個男人嗎?難道你沒有接觸過男人嗎?來吧,寶貝,男人就是那麼一回事,男人就像……」
她背對著他,他輕輕走近她,她很想聽他說完話,男人就像什麼?男人應該像什麼,男人最有發言權了,因為沒有比男子更了解男人自己的了,女人根本就不了解男人,其實男人與女人發生了性,發生了情愛,女人也同樣不會了解男人。然而,他突然停住了,他突然走上前來說:「對不起,你不是一般的女人……從今以後,我決不會再碰你,好嗎?」
她離開了他,那天晚上她執意不讓他送她走,她覺得自己的靈魂正在無助地掙扎出去。第二天早晨,韓林濤走近她辦公室問她與皮鞋商人的交易談得怎麼樣了?」
「交易,什麼交易?」她明白韓林濤講的是什麼,但她卻佯裝不知道,韓林濤突然靠近她說:「皮鞋商人還沒有準備把廣告費打進我們的帳戶嗎?」她搖搖頭說:「我不準備與他談這筆廣告費了。」「為什麼?」韓林濤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夏冰冰,為了我,你不願意這麼做嗎?」
「為了你……」夏冰冰看著韓林濤那張臉,這張臉卻突然變得溫柔起來:「我的廣告公司,也就是你的廣告公司,知道嗎?我早就喜歡上你了,還在你做家教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你了……可那時候,你還是一個大學生,一個快要畢業的大學生……」
他靠近她說:「我就像我女兒一樣喜歡你……當然,我喜歡你是因為……」他突然捧起她的面孔熱切地開始吻她。整間辦公室都充滿了她和他熱吻的氣息,當她和他終於停止了熱吻時,她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長得就像她幻想中的那類男人,他的鼻樑堅挺,雙眼深邃,閃爍著火焰般的熱情,毫不保留的在看著她。
夏冰冰就這樣再一次陷入了熱烈之中去。從那以後,她就跟韓林濤正式同居了,在她和他同居后的一個多月以後,韓林濤再一次請來了皮鞋商人一塊用餐,在這之前,當她和他睡在同一隻枕頭上時,韓林濤就開始跟她談論皮鞋商人,而她總是盯著屋頂,彷彿透過屋頂在盯著皮鞋商人的面孔,那個男人,那個舞盲,那個迫不及待地把手伸進她乳罩下面,催促她脫衣的男人,那個忙著道歉的男人。
她漸漸地睡著了,每天晚上,她都扮演著一個未婚妻的角色,因而那個女孩子已同樣接受了她的到來,假日降臨時,韓林濤驅著車會到郊區的公園中去效游,在公園中時,韓林濤扮演著一個好父親和一個男朋友的角色,他總是舉著一台照像機拍攝著最為動人的一瞬間,不過多久,那些照片已經裝滿了好幾本像冊。
然而在廣告公司,她和他卻保持著距離,因為韓林濤對她說過:「不要讓廣告公司的員工知道我們的關係。」她很理解他,因為她和他的關係如果一旦在廣告公司公布,那就會影響一系列的工作。當韓林濤在她耳邊說起皮鞋商人的事時,她又陷入了迷惘之中,然而每當她迷惘時,韓林濤就會靠近她,熱切地用自己的**擁抱著她。
她意識到自己必須又一次與皮鞋商人交往時,已經重新坐在了皮鞋商人的對面,很長時間以來,她總是在依偎著韓林濤進入夢鄉的時刻,在幻想她與韓林濤的美好未來之時,忘記男人的手,當然,這雙男人的手正是皮鞋商人的雙手,當那雙手伸進她乳罩之下,捉住她**的那一瞬間,她彷彿感受到了褻瀆自己靈魂的印戳,然而,是韓林濤擁抱著她入睡,這是一個夢鄉,也是一個沉浸在幻想中的迷醉場。
儘管如此,她仍然要面對現實,因為韓林濤一次又一次地在現實中提醒她:「廣告公司要生存下去,就像我們的愛情一樣生長下去,如果我們失去了客戶……」他在暗示她,她當然知道,望著他的眼睛,她彷彿看見了過去,她一次又一次地往返於去父親墓地的丘陵深處,父親的死亡堆集起無數玻璃酒瓶,散發出酒味,頃刻之間變成的碎片尖銳地目視著她的眼睛。
賴哥已經從她生活中消失很長時間了,當然她很寬慰的是賴哥與她最後一次見面時,她已經把那份存摺交給了賴哥,儘管賴哥聲明他為她先暫保存那份存摺。不管怎麼樣,她已經與賴哥告別了。
現在,她理解韓林濤的意思,她彷彿在他聲音中看到了那樣的場景:愛情正在她心靈中和現實中生長出去,如一片茂密的蘋果枝葉一樣紛揚在她的世界。而廣告公司呢,同樣如此,從她進入廣告公司的那一天就時刻與廣告公司的利益聯繫在一起,為此,她再也不是那個站在賴哥面前,期求著幫助的女孩子。
在她的私人存摺上已經打入了一筆又一筆鈔票。試想一想,如果當年她擁有存摺上的這些數額,當父親無助地躺在醫院中時,她就不會依賴於賴哥的那疊鈔票來付清藥費,而當父親需要買下一塊墓地時,她會用自己的錢為自己的父親來買下一塊芬芳四溢的墓地,獻給父親,讓父親躺在泥土之下從容地、輕鬆地超渡自己的靈魂。
為什麼許久以前的夏冰冰沒有一本存摺呢?如果是這樣,她就不會變成那個感恩的女孩子,懷著感恩的情感,當她把自己的身體獻給賴哥時,她原以為自己會用其一生來廝守著賴哥,因為在當時的夏冰冰看來,這個選擇是世上惟一的選擇。
當這本存摺來臨時,她已經與賴哥度過了那麼多的歲月,她已經經歷了被藏在衣櫃中的恥辱,現在,夏冰冰抬起頭來望著皮鞋商人的眼睛,她希望重新開始與這個男人交往,因為她必須為了她和韓林濤的未來爭取到皮鞋商人的廣告費,因為這是一筆遍及南方各個城市的廣告代理費。
她決心已定,於是,她舉起杯來,這只是一個開始,那天晚上以後,皮鞋商人又給她來電話了,他要約她單獨會面。她擱下電話就把這次電話內容告訴給了韓林濤,韓林濤擁抱了一下她說:「寶貝,這次全靠你了。」
在洋溢著春天的花香之中,皮鞋商人驅著車想帶上她到郊外去渡周末,這幾乎是城市人的習慣。郊區只是離城市的一座烏托邦世界,皮鞋商人置身在郊區的烏托邦世界之中,突然對夏冰冰說:「你想聽我的介紹嗎,一年前我已經離婚,我現在正式向你求婚,我是認真的……你可以考慮一下……」夏冰冰愣住了,但即刻搖頭說:「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皮鞋商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世上不可能的事有可能變成可能的事,我並不要你今天回答我,你可以考慮考慮。」
在與皮鞋商人度假的兩天時間裡,她都感到很輕鬆,事實上,當皮鞋商人帶著她進入郊區旅館時,她很害怕。也許是她太熟悉旅館了,她的生活就是從旅館開始的。
從他生命中突然敞開的旅館,起初並不是旅途,而是男人。作為男人的賴哥從一條出售小商販們的劣質服裝中引進了旅館,她當時看不見旅途,因為這旅途對於她來說是抽象的,只有作為男人的賴哥是一種活生生的現實,它就是旅館,她進入旅館不是為了住宿,而是為了一個男人。而現在,她同樣跟著一個男人進入旅館,但更為重要的是一所旅途,一次住宿而已。
她迫切地希望有一間單獨的客房,她害怕只有一間客房,那就意味著她要與皮鞋商人同居一室,那不是她所期待發生的事情,她對皮鞋商人並沒有情感,擁有的只有交易。況且,如今的夏冰冰已經有了男朋友,當韓林濤在當下已經成為她的男朋友,兼未婚夫之後,她就從本能上排斥男人。
她已經不再是站在父親酗酒的小樓上尋找出路的女孩子,她再也不是那個站在男人的對面被男人一點點拉進陷阱中去的女人,她以為自己已經開始成熟了,而且她認為是男人開始讓她成熟的。
如果沒有男人,她當然尋找不到幫助父親付清醫藥費的現金,而且她和母親根本就不可能幫助父親在郊區的墓地上買下一塊墓地。那塊墓地對父親是如此的重要,它的意義遠遠地超過了一塊墓地,很長時間以來,夏冰冰終於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往返於墓地,彷彿她並不僅僅訪問父親的墓地,而是去探究人類的問題。死亡是無法逃避的,因為每個人都最終一死,這樣一來,墓地就變成了夏冰冰的隱秘去處,她一次又一次地獨自一人去從容地面對墓地,似乎在面對墓地時,她會看見男人。父親是男人,已經死在了墓地上,當然,這並不是她期待的結果,然而,男人的死亡使她對性特別敏感,當皮鞋商人第一次把手伸進她乳罩之下時,她知道,這是男人的前奏曲,男人期待的是性,觸摸**只是開始。
她之所以渴望著有一間自己的客房,是為了避免與皮鞋商人單獨面對一個空間,事實上,從她決定與皮鞋商人去郊區時,她就知道,她所面對的是一個男人,當然,她決不會無緣無故地去面對一個男人,她懷著目的到了郊外。
她噓了一口氣,因為皮鞋商人並不要求她同室居住,他為她單獨要了一間客房,全面地滿足了心理上懼怕的需要和生理上拒絕的需要。當她築起牆壁時,奇怪的是皮鞋商人對她同樣也築起了牆壁,自從他對她求婚之後,他就再也不用**,曖昧的目光來面對她了。
在兩天時間裡,他從來不敲開她的房間門,從來不進去,進入室內,從來不伸出手去,觸摸她的**。他彷彿變成了另一個男人,他深沉、幽默,目光變得縹渺起來。
這讓她感到了另一種虛無,她好像無法去接近他,儘管他已經向她求過婚,然而,他卻變得無法捉摸,高深莫測,他從來不談廣告合同之事,這令她感到了一種壓力,因為她的身後就是廣告公司,她的身後就是韓林濤。
她已經不知不覺地維護她的廣告公司,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維護韓林濤。因為韓林濤不是一般的男人,他給了她職業,給了她高薪,當然也給了她愛情和對未來的期待。
簽下那份合同書,她與韓林濤的關係就會更加糾纏在一起,不可分離地在一起。她總是在尋找機會,尋找一個合情合理的機會,然而這個機會似乎始終也沒有來臨。
直到他們在郊區度完假以後都仍然未來臨。因為在他們度假時面對的都是與合同書毫無關係的自然。她已經有多久沒有面對自然了,難怪每當周末降臨時,城裡人都紛紛地朝著郊外奔跑,他們置身在郊外的森林公園,置身在郊外的新鮮空氣之中,他們可以看見鳥在飛翔,清晨醒來聽見鳥鳴的聲音。他們在郊外享受著失去的靈魂生活,因為在自然的世界里,靈魂會變得單純起來。
夏冰冰的靈魂變得單純起來時,是她面對一隻鳥飛翔的時候,當她推開窗戶時,她呼吸到了一種交織在泥土和樹枝中的新鮮空氣,似乎完全可以凈化人的靈魂,因為靈魂是朝著自然完全敞開的。
她的靈魂被凈化著,於是,一隻鳥兒飛來了,朝著她飛翔,又從她視野中飛翔而去,在這樣的靈魂凈化之中,夏冰冰怎麼也想不起來合同書,打進廣告公司的鈔票,韓林濤的身體壓住她身體時的未來。
不僅僅是空氣和鳥兒,還有林中的小路,當她和皮鞋商人並肩走在那一條條幽暗中灑落陽光的小路上時,兩個人的靈魂似乎都已經充分地得到了凈化,因而他們暫時忘卻了俗世的目的,他們忘記了去探究世上的**之謎,當然也忘記了去探究金錢之謎。
大自然凈化著空氣,從而空氣又凈化著靈魂,當他們從郊區的自然中撤回城市的馬路上時,夏冰冰才想起來了自己的目的,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郊外的短暫之旅已經在靈魂的凈化之中結束了。韓林濤看見夏冰冰的影子時,便急切地走近她。此刻,她已經從城郊回到了辦公室,回到了那座大樓上,她說沒有機會與皮鞋商人談論廣告之事,這時,韓林濤突然反問她道:「機會,兩天時間你都在幹什麼?」
韓林濤突然用一種陌生的聲音,陌生的目光籠罩著她,她感受不到韓林濤在床上時的一點點溫情,當她想解釋時,她突然覺得那些新鮮的空氣,美妙的鳥兒的飛翔之聲是無法言喻的,她總不能對韓林濤說:是郊區的新鮮空氣,是一隻鳥兒的飛翔之聲使我失去了這次機會。
韓林濤突然摟住了她的腰低聲說:「你為什麼不跟他睡覺呢?皮鞋商人也是男人,你為什麼不利用一下你的身體……」夏冰冰獃滯地望著窗外,當韓林濤的手臂輕柔地擁抱著她時,她剛剛產生一種甜蜜的感覺。
然而,這種甜蜜的感覺為什麼會消失得如此之快呢?她剋制著自己的顫慄,她以為韓林濤是開玩笑,雖然這個玩笑大了一點,然而,她卻把這當成玩笑。
當天晚上,她又和韓林濤開始**,當韓林濤和她熱烈地結束了一場**之後,韓林濤突然低聲對她說:「寶貝,你的身體會把那個皮鞋商人征服的,就像你的身體已經征服了我一樣。」夏冰冰睜開雙眼看著韓林濤:「你是說讓我與皮鞋商人睡覺,這是真的嗎?」
韓林濤擁抱住她說:「如果你為了我們的未來,去跟皮鞋商人睡一次覺,我是不會在乎的……」她突然感覺到這些聲音令她的身體迷惘起來,為什麼她會感覺不到郊區的新鮮空氣,鳥兒的飛翔之聲呢?
為什麼她必須去面對皮鞋商人呢?她無法說清這種東西。她前去面對母親時她意外地聽母親講起了一份存析,那是她還給賴哥的存摺,可母親說一個多月前賴哥前來見母親,他把存摺交給母親,讓母親轉交給夏冰冰,並告訴母親說,他被總公司調離到另一座城市去做代理商,近些日子就會離開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