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夢裡花落知多少

望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夜空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想試圖告訴他自己就是十年前的空，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卻不認識我。

曾經的深信不疑，如今的物是人非。

現在又冒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青梅竹馬，一切的一切都讓夜空手足無措。

話就在嘴邊，可她卻怎麼也無法說出來。

「啊——？」

「……沒什麼。」

夜空欲言又止，她發現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做好以空的身份面對鷹的準備。

越想告訴小鷹自己的身份，她就越心慌意亂，越害怕會破壞了兩人現在的關係。

她不確定空在小鷹心中到底佔多大分量，也對自己究竟該以什麼身份和小鷹重新相處感到迷惘。

過去美好的回憶她不想捨棄，現在重新確立的友人關係也不想失去，她貪婪地妄想同時獨佔青梅竹馬和今昔的朋友雙重身份。

可一想到小鷹和星奈的婚約關係，原本的千言萬語，皆化為無言的落寞。

她突然間沉默了，原本的勇氣消失得一乾二淨。

區區青梅竹馬能比得過未婚妻嗎？

每次想到這裡，她就感覺難以言喻的寂寞和凄涼縈繞在心頭，心空落落的，彷彿被狠狠地挖去了一大塊。

可她又能怎麼辦呢？

她唯一能做的僅僅是每次社團活動時狠狠地把星奈教訓一番，用惡毒的言語侮辱這個令她羨慕嫉妒恨的人。恨不得把星奈高傲華麗的外表剝下，讓小鷹好好看清她真正的面目。

夜空漸漸發現，自己彷彿變成了那個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那個空虛寂寞只能通過挖苦嘲諷別人獲得內心快感的婊.子。

在這個整天散發金光閃閃的現充氣息的人面前，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是那樣的骯髒噁心，連她自己都開始瞧不起這樣的自己。

渾身被惡臭怨毒的淤泥所玷污的自己，羨慕嫉妒恨到發瘋的自己，卑鄙無恥欺凌他人來獲得可悲尊嚴的自己。

小鷹真的能接受這樣的自己嗎？

一想到被小鷹發現自己這些陰暗惡劣的一面，她就惶恐不安、戰戰兢兢。

「夜空，謝謝你，謝謝你當初拉我進鄰人部。」

回想起這兩個星期在鄰人部的快樂，小鷹的嘴角勾起溫柔的笑容。

雖然不知道夜空為什麼欲言又止，但小鷹卻想向她表達自己的謝意。

曾經他以為自己會永遠一個人獨自走下去，背負著前世的傷痛和今世的迷茫，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孤獨地摸索下去。

遺世而獨立，驕傲而絕然。

重要的回憶也好，悲傷的離別也好，都隨著時間而飄零殆盡。

能夠相互扶持一生的好友，真的存在么。

那時的他不再奢求友誼，但夜空卻用自己強硬地手段，不管三七二十一擅自做主幫他寫好了入部申請書。

如今那一幕回想起來仍記憶猶新。

「因為小鷹你昨天擅自回去了，所以我幫你寫好了入部申請書，感謝我吧。」

「你怎麼可以擅自主張呢！」

「小鷹你還真是被老師所關注呢。」

「我一說『羽瀨川小鷹要成為部員』，班主任可是非常高興地說『要是他能夠通過社團的活動來理解基督教友愛的精神，成為一名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學生，而不是成為高智商的不良少年那就最好了』。」

「那麼現在就開始社團活動吧，小鷹部員！」

夜空那張燦爛幸福地笑臉，猶如一股清泉注入了他死寂荒涼的內心。

真的是在自己快要跌落懸崖時狠狠地拉了自己一把，彷彿被救贖了一樣。

這種超然的行動力，誓死不屈的倔強，擅自為別人做主的傲慢，都構成了小鷹眼中的三日月夜空。

這樣的三日月夜空讓他不由得想起了另一個人，他們兩人有著驚人的相似。

同樣超然的行動力，同樣誓死不屈的倔強，同樣擅自為別人做主的傲慢，同樣在小鷹快要墜落深淵時自作主張地拉了他一把。

記得那天夕陽西下，血色染紅天空。寒風凜冽，吹襲著陰深深的樹林。

一個頭戴鴨舌帽的瘦弱男孩被五個高大男孩團團圍住，他們揮舞著拳頭威脅小男孩讓他乖乖道歉，但小男孩鼻青臉腫就是不肯道歉，絕不低頭。

他們五個向來在斷罪小學橫行霸道慣了，哪裡受得了如此挑釁，當場就發誓要把小男孩狠狠地痛揍一番。

小鷹看不下去了，他挺身而出，和小男孩共同迎敵。

最後兩人成功把五人打跑，筋疲力盡地躺倒在地，渾身髒兮兮的。

之後小男孩經常來找小鷹玩，每天放學相約在公園見面，一起嬉笑打鬧。

甚至某天還擅自宣布說「要把小鷹當做一百人份重要的朋友來珍惜」。

對此小鷹又能有什麼辦法，只能無奈接受了。

但那一刻，他真的覺得自己被冰封數十年的內心終於流進了一絲光明。

雖然這一絲光明那樣渺小脆弱，可仍讓小鷹慢慢放下內心的堅甲，試圖重新探尋世界，重估一切價值。

這就是十年前空和鷹成為朋友的故事。

小鷹怔怔地望著夜空，失神地陷入了過去的回憶，不自覺地呢喃自語。

「比起有一百個朋友，不如有個比一百人還要重要的真心朋友啊……」

那個瞬間。

——啪。

夜空似乎被嚇了一跳，書從手中掉落了下來。

「……小……小鷹，你還……記得……」

她用驚愕的眼神看著小鷹，語氣充滿了顫抖的聲音。

夜空這副驚喜悲傷交雜的表情，在小鷹目擊她和空氣朋友聊天時出現過，在此之後從來沒見過她這種樣子。

「……怎麼了？」

小鷹奇怪地詢問。

夜空慌忙撿起了掉落的書。

「沒，沒什麼……只是被小鷹你突然說話嚇到了。」

夜空迅速解釋道，又埋頭看書了。

那張面龐，露出了比斜照的夕陽還要紅暈的色彩。

「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夜空試圖把自己注意力重新轉移到書本上，但內心波瀾起伏，各種亂七八糟的思緒情愫交織成一團。

「啊啊啊，煩死了。」

她啪地合上書本，心煩意亂地抱怨道。

「今天反正沒什麼事情可以做，社團活動就提前結束吧。」

說完就背對著小鷹，整理起自己的書包。

沒有人看到，此刻她的嘴角悄然掛上一絲愉悅的笑容。

「嗯。」

小鷹看了看錶，已經四點多了。

「那麼，我去接小鳩回家了。」

「嗯，明天見~」

「明天見。」

小鷹拿起書包站了起來，腦海中還殘留著剛才的回憶，曾經的一幕幕猶如電影般回放。

闊別十年的空，那傢伙如今身在何處？

現在還住在這個鎮子上么？

那傢伙現在會長成什麼樣？

從他以前那可愛稚嫩的正太模樣，現在一定非常帥氣吧。哈哈，也一定非常受女孩子歡迎，畢竟是空呢。

走出教堂，小鷹漫步走在通向初中部的道路上，他的內心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

十年過去了，他重新回到了這個讓自己魂牽夢繞的地方，重新見到了星奈，重新與新的朋友夜空邂逅。

他堅信自己還會和空再次見面，就是不知道十年不見，空還記不記得自己。

在小鷹的心底，還有另一種更可怕的擔心。

他非常害怕世事無常，空不再是曾經的空了，喪失了能容納鷹展翅飛翔的廣袤。

這樣的話就太可悲了。

今天鄰人部的活動提前結束，兩人都陷入了對過往的回憶。

他們期待著，害怕著，希冀著。

記得當時年紀小，我愛談天你愛笑。

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

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夢裡花落知多少。

當時只道是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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