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真相[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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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香杵在原地,一雙眼睛好像黏著貓毛,目不轉睛。聽見人聲,她回過神來,就想往前抱起貓咪,好還給那個找貓的丫頭,被崔清一聲喚住了,「我們在這看著它,你去叫那丫鬟過來。」
墨香只好戀戀不捨地、一步一回頭往喚著「雪團」的方向走去,沒過一會兒,她就帶了個面生的丫頭過來,這個梳著雙螺髻的丫頭一見地上咬著自己尾巴轉圈圈的貓,登時喜笑顏開,一把抱進懷裡。
「多謝這位娘子相助,」她再三答謝,脫口而出道,「若是把雪奴弄丟了,娘子非打死我不可。」
貓主子在她懷裡動來動去,一爪抓開她的衣襟,白皙的胸口露出四五條紅線般的划痕。
「你家娘子是?」胡兒眼尖,登時往後斜了身體,下意識地問道。
丫頭躊躕不語,福了一禮竟掉頭一溜煙跑走,消失在一顆粗大的槐樹后,金色陽光落在深綠色的槐葉里,如海面般波光粼粼。
墨香還痴痴地望著雪團消失的方向,耷拉著肩膀,跟上娘子的步伐。
這個路上的小插曲崔清完全沒放在心上,頂多告誡一番院子里的林媽媽和丫頭們,讓她們以後躲著點走,不要被貓抓傷了。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自從那次意外碰到雪團,此後她再在府中行走,卻再也沒見過那一團雪白的貓咪。
崔清心底也有些遺憾,即便不能上手摸,遠遠地看著,也是一種很好的調劑啊。
有楊夫人的囑咐,五娘六娘第二日便過來小院里拜訪,崔清自是「熱情」招待,她從中窺出兩位娘子的性情,終於明白兩位嫂子為何欲言又止。
原來,無論看到什麼物件,六娘總要上手碰一碰,喜歡的,更是不告自取,年紀小一點的六娘扭成股糖般撒嬌,五娘則是在一旁冷嘲熱諷地擠兌,她們這一套操作下來,總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只可惜,這一次,她們碰到的是崔清。
「嫂嫂,小鹿真可愛,」剛一進屋,還未說話,六娘眼尖手快地拿起榻上白瓷席鎮,因天氣漸熱,林媽媽把榻上緞褥換成容易卷邊的竹席,便找出一對燒成小鹿形狀的瓷鎮放在席邊,六娘若不說,崔清還未注意。
這對白瓷小鹿肚裡圓滾,高昂著頭,兩對角肉乎乎的,憨態可掬,表面光滑如玉,沉甸甸的墜手,端詳片刻后,六娘炫寶似的舉到五娘臉前,「是吧姐姐。」
「瞧你眼皮子淺的,」五娘閑閑地瞟了一眼,「兩個瓷器也能把你收買了,嫂嫂,這鹿鎮價值幾何?不妨賣予六娘,免得她日日跑來鬧。」
若是其他嫂嫂,早堆起笑說哪能要錢,送與小姑玩,可六娘扭來扭去,崔清卻似看不見般,兀自坐在一邊捧著杯子喝水,這睜眼瞎的功夫,還是第一次見,當下如棋逢對手般,升起熊熊戰意。
「難怪兩位嫂嫂避如蛇蠍,」崔清在直播間里吐槽道,「這兩孩子要是在現代,絕對會被掛上論壇貼吧紅一把的吧。」
[emmmmmm…]陳仁一時無言。
見她不接話,六娘竟自然地把這對鹿鎮籠進懷裡,甜笑道,「多謝嫂嫂賞。」
直播間里的眾人嘆為觀止。
吃一墊長一智,崔清當下吩咐丫頭們道,「把帳角的香囊收了,桌上桃花取出來,長頸花瓶擱進箱子里,書房鎖好……」丫頭們還未來得及細思,便被她使喚得團團轉,只十個呼吸間,除了搬不動的大件桌、榻、床等傢具,連青釉獅形燭台和上頭的細白蠟燭都被收得乾乾淨淨,一眼望去光禿禿的。
六娘的笑僵在圓臉上,嘴角不自覺地抽搐。
防賊呢?
當下,崔清喝了口水,正想把手上邢窯細白瓷杯擱在桌上,眼睛朝六娘身上一轉,當即遞給香墨拿出去洗,這一套姿勢表情浮誇做作,香墨抖動肩膀,險些笑出聲來,忙接了杯子退出房裡,和黃鸝掩口笑成一團。
只是林媽媽依然憂心忡忡,擔心和小姑鬧得太大,捅到婆母那去,到時候怪罪的會是剋死丈夫的寡婦,還是未出閣的女兒,不用想都知道。
然而崔清不以為意,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就算六娘要去告狀,又能如何說起,最多雙方各打二十大板,即便如此,能讓她兩人少來糾纏,崔清也覺划算。
此番過後,六娘再來拜訪,她都囑咐丫頭們把該收的東西收起來,見來她這裡貪不到小便宜,六娘漸漸少來,五娘倒時不時過來坐坐,她雖然說話刻薄,一副中二病晚期的模樣,但難得性子直爽,說一不二,相處起來不費工夫,崔清樂得拿她鍛煉聽力和口語。
「嫂嫂也不要怪罪六娘了,」這日,慢慢熟悉起來的兩人一人拿個小馬扎,靠在院子槐樹底下歇涼,不知看到什麼觸動了五娘的心腸,她突然嘆口氣道,「她姨娘卧病在床,父親起初還去看望,可惜久病不愈,慢慢地就不去了,下人見風使舵,六娘一個孩子,哪裡壓製得住,手上積攢的銀子流水般花出去,不得不想方設法找補,養成這麼一副性子,也怪我這個做姐姐的沒教好。」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聽了六娘的事,雖然崔清小小地同情了一分鐘,但一碼歸一碼,下次六娘來做客,她照樣得把東西全收進箱籠里。
「對了,」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道,「你可有養狸奴?」
五娘嗤笑一聲,「嫂嫂也見了雪團?娘親從小教我,此等畜生最是冷心冷肺,養不熟的,極易被人利用,若不是它皮毛雪白,唯四足烏黑,乃是稀少的品種,不少貴人喜歡,陳十娘斷然不會養它。」
崔清默然不語。
過了數日,她照例一個人躲在書房,外面嘩啦啦的雨聲,夾雜著黃鸝高昂歡快的聲音,「娘子!娘子!大郎進京了!」
崔清的手一頓,一滴墨從筆頭滑下,滴落在紙上,氤氳一小團,模糊了她方才辛辛苦苦寫好的字。
「總算來了,」如同按動一個按鈕一般,研究所里閑得發霉的專家學者們紛紛伸個懶腰,左右轉動脖頸,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而崔清不喜反愁,她望著外面如瀑布般轟鳴的瓢潑大雨,眉頭緊皺,「那麼大的雨聲,他若是來了,你們能聽得清他說話嗎?」
天色越來越暗,林媽媽不得不點起蠟燭,橙紅的燭光搖曳晃動,連帶著貼在地上的黑灰影子晃晃悠悠。
崔清站在游廊下,看向外面,因雨勢過大,院子里升騰起白茫茫的水汽,放在院落角落大缸的水漫出來,金魚一躍而出,順著渾濁的積水滑向院門,被剝落紅漆的木檻攔住去路。
雨點吹進走廊,湧起一陣陣帶著灰塵的潮氣,林媽媽不得不把直欞木門兩邊關上,吩咐丫頭們在燭光里拿干帕子擦被雨點打濕的地面和傢具,雷聲一響,她們就哆嗦一下。
「那麼大的雨,大郎想必不會來了,」崔清鬆了口氣,又有點發愁,「天氣那麼差,他可別感冒了呀。」
[他要感冒了不正好?你可以出門去探病,]陳仁「無情」地安慰她。
雨一直下,午膳送過來時,食盒都被打濕了,水滲進去,飯菜皆涼,崔清草草用了,林媽媽見她食欲不振,不知從哪變出一碟軟棗糕,棗子綿甜,糯米香軟,她一口一塊,才吃了三塊,就被攔下,說糯米積食,不宜多吃。
連著兩天,都下著大雨,積水高過門檻,魚兒毫不費勁地遊離了院子,第三天,雨總算下小了,丫頭們都放出去掃水,一時間,院子里只剩些殘花敗葉,青石板似吸滿了水般,閃著潤澤的光,院子里的槐樹耷拉著葉子,被淋得不清。
「十三娘子,」崔清正在廊下看丫頭們撿枝,便聽院門口傳來婆母心腹丫頭的聲音,轉眼看去,一個戴著斗笠的丫頭笑道,「崔大郎來了,娘子叫我來喚你。」
在唐朝,一個男人貿貿然進後院是不合禮的,哪怕進的是妹妹的院子,崔清聽完后露出個疑惑的表情,好像她壓根不知道哥哥會回長安似的,丫頭再三催促,她才進屋換了身麻衣,帶著林媽媽跟著丫頭朝婆母院子走去。
雨後的石板路濕滑,腳踩麻鞋的崔清份外小心,不過十多分鐘,已至主廳門口,丫頭打起帘子,朝里喚道,「十三娘來了。」
按理來說,十三娘常年住在博陵奶奶家,哥哥跟著父親去上任,兩人就算有過交集,也在多年以前,所以崔清最怕的,就是這位哥哥和她談起小時候的事,畢竟能談的只有那個時候。
好在她還可以推說不記得,立馬轉移話題,是以雖然心情緊張,卻沒怎麼失態,低頭進屋,見著榻上的婆母先問聲好,才把目光瞥向一旁立著的男子。
「好俊!」崔清先在腦海中嘆了一聲,她沒敢細看,就匆匆一打量,卻看得出對方面如冠玉,劍眉星目,猶如枝頭梅花,傲雪凌霜,比她高出一個頭。
楊夫人放在膝蓋上的手攥緊,握成一個小小的拳頭,陳仁透過屏幕看到這一幕,心道糟糕,崔大朗估計讓她想起了自己命薄的兒子,女人的嫉恨心是無法揣度的。
「既然十三娘來了,你們就好好聊聊吧,」楊夫人彎了彎唇角,扶著丫頭的手出屋,其他丫頭隨之撤得一乾二淨,當然,崔清不會真這麼以為。
林媽媽依然立在她身前,彷彿要為她擋住所有風雨般,率先福禮道,「見過大郎。」
「見過,兄長,」崔清略一曲膝,淚珠一顆顆滾落而下,待她抬頭,已是滿臉淚痕——這是研究小組和她商量過的,反正不知道兄妹倆熟不熟,一見面,什麼都不要說,哭就是了。先把「我是個柔弱妹紙,你最好對我溫柔一點」的形象豎立起來,以後才好說話。
她萬萬沒想到現代被病痛折騰得翻來翻去早沒力氣哭的自己,回到唐朝居然變成了傳說中的「小哭包」,不過,不得不說,女人的眼淚——至少在大郎面前——還是有用的。
「妹妹,」方才鎮靜如山的崔大郎一見自己妹妹直掉眼淚,頓時腦補了一系列「被人虐待小可憐」的故事,慌得不成樣子,「妹妹,你別哭,我這不是來了嘛,」他在崔清身邊轉來轉去,一著急,竟也紅了眼眶。
看到他一洗之前「偉岸」的樣子,急得差點掉淚,崔清反而有點想笑,雖然是哥哥,但論年齡,不過才是未到十八的小孩子。
見她止住眼淚,大郎鬆了口氣,袖口抹了把額上急出來的汗,突然袖子被輕輕一扯,妹妹遞來一塊方帕,靦腆地一笑,許是方哭過的緣故,她的眼睛如水洗般,好似星輝揉碎了,落在她眼底,眼睛一眨,便如星光明暗閃爍。
他當然不知道,這一雙眼睛後面,橫穿數千年時光,連著一整個星球。
「妹妹,你的眼睛真好看,」崔大郎發自內心地贊了一聲,正想把帕子遞迴去,手一頓,塞回自己懷裡。
接下來,崔大郎照例問過身體飲食,林媽媽一旁答了,崔清轉而關心起他路上是否安全,前幾日瓢潑大雨,可有淋濕,好在有直播間參謀,加上自己苦練口語,皆順利回答下來,有的詞咬字生硬,崔大郎當她入鄉隨俗,並不在意。
說了一輪話,時辰不早,大郎不好在此用飯,臨走前他一愣,從懷裡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差點忘了,十七娘聽我說要來,叫我帶封信給你。」
林媽媽接過信收好,大郎深深看了崔清一眼,低聲快速地道,「放心吧,妹妹,我一定會把你帶回家的。」
崔清眼睛一酸,險些真的掉下淚來,哽咽道,「十三娘在此一生,盡交與兄長了。」
崔大郎肩上一沉,鄭重地點點頭,他揭開帘子走出屋子,朝院里丫頭說了幾句,足音慢慢變小,直至消失。
崔清拭乾臉上淚滴,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粉盒,遞給林媽媽道,「我萬萬不能這副模樣出去,林媽媽,還請你幫我掩過。」
林媽媽點頭,從白瓷盒裡沾取些許香粉,點在崔清眼下,輕輕化開,除了眼睛微紅,看不出來哭過。
雖說楊夫人定然知道自己和崔大郎抱頭而泣,不過畢竟得在她手底下討生活,能不礙眼還是不要礙眼了。
待兩人出門,門外丫頭道婆母已去小佛堂,崔清讓她們代為問好,便踏上回院之路。
「林媽媽,信,」方一進屋,崔清伸出右手,接過林媽媽捂在懷裡尤帶體溫的信,撕開細讀,研究小組湊近屏幕,落在信紙上。
[結案了?!]陳仁有些詫異,又覺情理之中,這案子拖得太久,有三人招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殺人兇手,先拿來頂鍋再說。
信上寫稱不良人在掌柜之子周富家中搜出一把帶血的刀,又有一和尚稱當天於後山見到周富,人證物證俱在,即刻定案,因預謀殺人,按律當斬。
自家兒子殺了東家的女兒,周富收監后,周掌柜辭去掌柜一職,帶著家人遠走他鄉,好好的一個家四分五裂,若周富並未殺人,未免太慘了。
「兄長唏噓不已,一度消沉,盧七郎道已知真兇為何人,苦於兇手身份敏感,且無證據,他與刑部侍郎交好,可請暫緩死刑,然找不著周五娘那丫頭,始終沒有人證……可巧大郎前來,我待向他和盤托出,以大郎為由請姐姐出府一探,若姐姐同意,請派王瑞來我府中送一根柳枝,妹崔十七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