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暗墮
檢非違使是沖著三日月宗近來的。
然而,三日月卻並沒有束手就擒的意願。他輕巧地揮舞了一下刀刃,便沖入了雨幕之中。鞋履踩過水窪,飛濺起一串破碎的水滴。
一片鏗鏘的交戰之聲。
三日月深藍色的袖口被夜風鼓起,雨水濕潤他墨藍的短髮。覆著籠手的修長手指一彎,夜空之中便掠過一道銀亮的刀光,幾要將遠方的雲霧都撕裂。
檢非違使的身軀被他的刀刃切裂,化為一片黑色的煙霧。這些強大的、原本不應該違背的敵人,在他的刀刃下卻顯得極為渺小。
三日月宗近自如地穿梭於敵群之中,身姿恍如一片飛葉。
一期一振愕然地睜大眼睛,望著眼前的這一幕。
這是何等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
三日月宗近竟然已經暗墮至了如斯地步么?
——他不僅僅是暗墮了,更是對前來討伐他的檢非違使出手,毫不留情地將對方切為碎片。這樣的行為,已經是不可以用「悖逆」來形容的。這遠超出了付喪神所該觸碰的限界,使得自己成為了黑暗的存在。
一期一振的手顫了起來。
他絕對……
絕對不會成為這樣的存在。
他咬咬牙,以餘光瞥向身旁面色蒼白的主君,心底愈發肯定了這個念頭。
他一定會堅守自己的底線,以付喪神之身守護著主君與歷史,而不會如三日月這般,生出不應該有的貪婪與私心,以至於引來檢非違使的討伐。
——如果要保護主君的話,那就要帶主君離開三日月宗近的手心。
「主君。」趁著三日月與檢非違使交戰,一期一振焦急地對阿定說,「趁現在,快點和我一起走吧。錯過了這個時機,也許就沒有機會了。」
阿定蒼白著面孔,眼神虛弱地望了他一眼。
隨即,她搖搖頭,說:「……算了,我逃不掉的。」
「主君!」一期一振越發焦慮了。
「我拿不回我的名字了。」她喃喃說,「……永遠。」
「……」一期一振的心也微微一沉。
如果拿不回名字的話,主君是註定無法離開這裡的。
她會是三日月宗近的所有物,永遠。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的。」一期一振勸說道。
「……啊,是有。」阿定的面孔卻越發慘淡了。
「請告訴我吧。」一期說。
阿定微微仰起頭,視線很飄忽。她喃喃說道:「如果能成為另外一個人的話……如果能從一開始就遇見一期的話,一切就都會迎刃而解了。」
她的話,一期一振並不能完全地聽懂。
阿定忽然緊緊地扣住了一期的手,她的雙眼裡迸發出渴求的光彩來。
「沒錯,我想變成另外一個人。」她盯著一期,一字一句地說,「我想要從一開始,就遇見一期,不想再經歷其他人。這是現在的我……唯一的願望。」
一期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
主君的……
唯一的願望。
也許也是最後的願望。
「拜託了。」阿定依進了他的懷裡,聲音透著乞求,「拜託了,一期,請改變我的命運吧。」
在這短暫對話的時間裡,三日月宗近竟然將前來討伐他的檢非違使消滅殆盡。他披著雨水,優雅踏來,衣袖上沾了些黑紅的血跡,然而這一切都無法減損他天神般的俊美。
「一期一振,你是在哄騙主君背棄她天選的職責,離開本丸嗎?」他一甩刀刃,將刀身上的血與雨一道甩出去,「你竟然起了這樣的私心……該不該說,一期一振也已經暗墮了呢?」
「暗墮」這個詞,似乎刺痛了一期一振的敏感處。他咬咬牙,堅定地回答道:「這並非是我的私心。我只是想要幫助主君。……我絕對不會成為你那樣的暗墮者。」
三日月宗近輕淺地笑了起來。
「永遠不會嗎……?」他低低地笑著,一副自如的樣子,「雖然看起來沒有什麼區別。但是,也許你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暗墮了喲。」
「那絕無可能!」一期一振回答,「我了解自己的本心與一切,我不會放縱那些不該生出的念頭。」
「是嘛。」三日月宗近笑得愈發暢快了,「那剛才主君祈求你『改變命運』的願望,你就不打算聽取了嗎?」
三日月的問題,令一期震住了。
改變命運……
改變命運……
改變。
命運。
薄薄的冷汗,爬上了一期一振的額頭。先前才發過的誓言,那些「絕不暗墮」、「絕不生出貪婪與私心」的誓言,一瞬間都變得無比沉重,呼嘯尖叫著壓到了他的肩頭。
阿定的面孔也變得刷白。
不可以——那絕不可以。
這是她心底唯一的念頭。
她不想要一期一振暗墮。
和一期一振比起來,自己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只要一期一振能保持著現在的溫柔純善,她可以什麼都不索求。
她原本就是這樣柔善的人。
「不……一期,那不是我的願望。」她倉皇地對一期一振說,「我只是胡亂說著玩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想解開和三日月的契約,請你不要改變我的命運……絕對,絕對不要。」
她說著,聲音哽咽了起來。
「離開的時候到了。」三日月宗近不改笑意,溫和地對一期說道,「你可以離開了,一期一振,這裡已經與你沒有關係了。……啊,萬萬記得遵守你的諾言,不要成為下一個暗墮者喲。」
他的笑容並沒有什麼溫度。
阿定聞言,眼睫微微顫了一下。為了表現自己對三日月的眷戀,她很主動地縮進了三日月的懷中,嗅著那股血腥的氣味,牽住三日月的手掌。
「要是每時每刻都如現在這樣乖巧就好了。」三日月誇獎她。
大雨嘩然不絕。
三日月與主君離開了,走廊上只剩下了一期一振。他的輪廓隱沒於黑夜之中,眸子如染了一層血色。
許久之後,他淺淺地念了幾句話。
「元祿……十年。」
「沒錯,應該是元祿十年的時候。」
「主君十五歲的時候……」
「一切都還沒有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