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謝君郎
貴族子弟男子及冠、女子及笄都是極為重要的事情,同等成親大喜。在這一天要開祠堂祭拜先祖,告訴先祖族中有子弟成年,亦要邀請親朋好友為禮賓見證這一時刻,也是在及冠及笄之後,男子可以參政、言法,女子亦能議婚成親。
按理,林阿寶及冠禮該在林府舉行,但一來林府贊未設置祠堂,二來與謝安結契在先,三來就謝安擬的那個觀禮名單,就林府那宅子真心裝不下。是以林阿寶的及冠禮在謝府舉禮,但二十歲的生辰禮卻是在林府舉行的。
二十歲為整數,再有及冠禮在後,林府這日酒宴擺了不下二十桌,應邀之人送來的生辰禮把林阿寶之前住的院子塞了個結實!
晚間整禮禮單時林阿寶瞠目結舌,紀夫人卻是好笑道:「這算什麼?待到及冠禮那日,你可瞧著吧。」
林氏雖有後來居上之勢,但比之陳郡謝氏這種寵然大物自是比不了的,不論交際圈子,單說謝氏中人,每家派個代表都夠二十桌了,更別說其他交好的眾世家圈子了。想起謝安擬的觀禮人名單林阿寶打個哆嗦,遲疑道:「是不是太誇張了點?不能像往常一樣,一家人聚一起吃頓飯便好?」
紀夫人看他,拿手指頭沒好氣戳他:「別人及冠禮是恨不得天下皆知,熱鬧個三天三夜才好,怎麼到你這就統統反著來?大辦怎麼了?大辦代表謝氏重視你,難道偏要悄無聲息的辦了你才高興不是?」
聞言,林阿寶扁扁嘴:「可是好麻煩的,府里那邊早三個月前就開始布置了,禮單改了不下五遍,以後人情往來可麻煩!」
「你什麼時候操心過人情往來這種事?」紀夫人白眼恨不得翻天邊去,說起這事她也曾擔心過,更下過苦功夫教,可傻兒子就是傻兒子,糊裡糊塗的模樣真讓他去操心人情往來,怕不是把所有人得罪了。
「可是,」
紀夫人打斷他:「沒什麼可是的,你之前怎麼過,之後還怎麼過,旁的無需你操心。」謝安對林阿寶的愛護紀夫人是看在眼裡的,最初也擔心兒子會被養廢,但久而久之,紀夫人算是死心了。林阿寶就不是幹什麼大事的料,與其逼他做不喜歡的事,不若寵著讓其開心便好,陳郡謝氏、福州林氏加一起還護不了個傻白甜,她紀氏也不是吃素的。
「會不會不太好?」林阿寶揉揉臊紅的耳朵尖,不好意思咬唇:「以往年紀小還能以不懂事敷衍過去,成年以後還兩耳不聞窗外事?」
聞言紀夫人心情那叫一個複雜,簡直想拽著耳朵大吼幾句,現在這麼想早幹什麼去了?!這覺悟不早不晚的,紀夫人頭疼撫額。「那阿寶覺著你能做什麼?」
林阿寶想了想搖頭,非常謙虛問:「阿娘覺著我能做什麼?」
很好,還是個傻的。
「阿寶。」紀夫人語重心長勸道:「前二十年都這麼過來了,后二十年還著什麼急?你呀,每天開開心心畫個畫,賞個畫什麼的,閑了竄竄門走走親戚,健健康康長命百歲就給我們省太多事了!」
那神態一聽就是敷衍自己,林阿寶氣成包子:「阿娘我跟你說正經的!」
紀夫人一本正經:「娘也跟你說正經的。」正經把整理的禮單塞他手裡,拍拍他:「阿寶乖哈,禮單整理好了,拿去你阿爹跟安石瞧瞧,有什麼特殊交待的趁早標記出來,以後回禮也好有個章程。」
林阿寶被紀夫人敷衍打發來送禮單,一路鬧了小脾氣,正執黑白棋與謝安對弈的林遵文移來視線:「誰惹你了?」
背對其坐的謝安回首,見林阿寶氣成包子的小模樣不覺失笑,抬手把人拉到身邊:「怎麼了?」
鬧小脾氣的林阿寶扁著嘴遞過禮單:「阿娘讓我來問問,禮單有什麼要特別標記的,她以後好回禮。」
謝安接過禮單先遞給林遵文,林遵文接了瞧了眼,再遞迴來:「這事你娘拿主意就是,我沒什麼特例要標記的。」
「哦。」
林阿寶抬手去接可不想沒拿穩,禮單摔在棋盤上把交纏一起的黑白棋子砸成一鍋粥,眼瞧是下不成了。原本愁眉苦臉憋著勁的林遵文神色一松,佯裝怒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沒輕沒重?我好不容易贏一回,瞧瞧,都被你毀了。」
林阿寶並不上當。「阿爹贏過?」
這話扎心了兒子。
謝安但笑不語,抬手把雜亂的黑白棋子收回棋盒,對被林阿寶扎心之言傷的不輕的林遵文道:「這盤權當林叔贏了。」
『權當』這兩個字一看就是帶著水份,但林遵文不敢較真,因為他一但較真謝安石就敢復盤給他看!棋雖沒下完,但誰輸誰贏林遵文還是心知膽明的,想到這頗為惱羞成怒的瞪眼林阿寶:「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禮單給你娘送過去?」
把林阿寶攆回去送禮單,林遵文擺開棋子看眼頗為擔憂的謝安,心下頗為好笑卻不言明,只問:「阿寶的及冠禮沒幾日了,禮賓名單這些我們沒什麼好說的,只是阿寶取字一事,必須由我來。」
說到給林阿寶取字一事,林朝那邊每隔三天來一封信言道寶貝弟弟的字必須由他來取,顧愷之那邊也從年前就開始騷攏,現在加個林遵文,三方角力,但他們忘了最重要一個。
謝安穩穩落下棋子,神情頗為淡然。「不用,阿寶的字已經取好了。」
晴天霹靂!林遵文瞠目結舌:「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誰取的?!」
「取字『司梵』,『司』有司掌教之意,『梵』有佛門之意,合阿寶失魂症複發時老道長及天台寺主持救治之意。」
這是救命之恩,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林遵文能說不嗎?原本說好結契不過是個形式,林阿寶想回林府就回林府,可事實呢?十天半月不見得能回,及冠禮這麼重要的事都要在謝府舉辦,想著怎麼著兒子取字也該有自己來吧,可結果呢?早就已經取好了!
「林叔。」謝安頷首。
林遵文抬手截斷餘下的話,神態間頗為頹廢。半晌,揮手道:「你走吧,讓我靜靜。」
其實謝安正是此意,當即起身:「我去瞧瞧阿寶。」雙手虛搭往前讓了讓,揖禮轉身離開。
望其從始至終挺撥背影,林遵文心情極為複雜。夫夫倆感情好他實該高興才是,可一想到給兒子取個字的機會都沒有,心情就不是那麼美麗了。不說這廂林遵文如何心情複雜,那廂謝安迎上林阿寶,垂目溫情與他攏了攏裘皮衣領。
「取字的事林叔同意了。」
林阿寶眨了眨眼:「那我阿爹是不是生氣了?」
「並未。」
聞言林阿寶鬆了口氣:「沒生氣就好。那我以後就叫『司梵』了?三爺也要改口嗎?」
謝安失笑:「表字是同齡相交及外出交友時用的,親近之人自是該怎麼叫就怎麼叫。」看著林阿寶清轍晶瑩的眼眸,謝安點點他鼻尖:「回吧,外面風大。」
司梵。思凡。望你相思凡塵不渡飛仙。
隨及冠禮的日期臨近,贈賀林阿寶及冠大喜的賀禮便陸續開始送了過來,到真應了紀夫人之前那種句,比起生辰禮的份額這及冠禮的賀禮才是真正讓人瞠目結舌,上到各宗氏婚親到琅琊王氏等世家,小到各地刺史、太守,禮單都寫了三張,早有準備的阮夫人特意空出來的倉庫都堆不下,只能堆放在露天院子里,曉是如此都足佔了兩個院子。
林阿寶看著抄了一天才抄寫出來的賀禮單子,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身家估計要漲一倍不止了!捧著賀禮單子,林阿寶算是明白為什麼那些人要提早那麼多天送過來了,因為這麼多東西沒個幾天哪歸整的完!
阮夫人也沒想到送賀禮的人會有這麼多,好些都是沒發帖子的都送了賀禮來,對於這些人送的東西少不得要清理出來,瞧著不合適就給退回去的。曉是不用自己動手但總要過目的林阿寶看賀禮看到頭暈眼花,好在緊敢慢緊,總算在及冠禮前兩天把賀禮等物歸置完畢,狠狠養了兩天神,直到及冠禮這日。
莊重大氣、纖塵不染的謝府門前賓客接踵而至,馬車從街頭連接到街尾,好懸有不少衙差指揮方向,否則怕不是要堵個水泄不通。而台階之上盛名天下的君子謝安石親自門前迎客,謝奕謝據一旁幫手,看其勢頭甚至比當初結契大禮那日還要熱鬧。不過也是,當時的陳郡謝氏不過就謝奕一人朝中居於高位,上有琅琊王氏及司馬宗氏兩府大山,下有崔、蕭兩氏追趕其背,但如今司馬宗氏還要依靠陳郡謝氏手中之物奪回江山,琅琊王氏在之前種種情況表明兩家是為盟友,更別說崔、蕭兩氏了,如今的陳郡謝氏早已非昔日的陳郡謝氏。
大門那賓客絡繹不絕,主院內林阿寶在菊華的服侍下換上新衣,只待謝安前來迎領他去前堂。
「阿寶。」謝安一身華服頭戴玉冠,莊重之感比之結契大喜時有過之而不及,但不變的卻是看向林阿寶的眼神。那般溫情,那般溫柔,就如建康官道時那掀起車簾的一眼。「與我來。」
謝安抬手,林阿寶下意識把手放上去,放完回神頓時臉上發燒,吶吶道:「我識路...」
聞言謝安卻並未放手反比之前握的更緊,拉近身邊悄聲說了句,林阿寶瞪大眼睛受驚不小,謝安摸摸他:「無防,把之當成普通人就好。我在。」
林阿寶的贊冠者自由謝安擔任,戴冠大賓之前商議好後由琅琊王氏現任家主擔任,但剛才突發情況,宮中突來車駕,司馬聃領宗氏長者前來賀禮,到是知道自己年紀小不適合替人加冠,卻是言明由宗氏德高望重的長者為林阿寶加冠。
司馬聃是現任皇帝,是君,而司馬氏那位長者確是以德服人之輩,且陽壽極長,脾性光明磊落,王彪之甘願退居讓賢。雖說現在世家之勢強於宗氏,但古人對『宗氏』兩字的概念還是有些不同,雖論不上榮耀至極,但還算得上是錦上添花了。
進到前堂,觀禮大賓們早已等候多時,林阿寶在謝安的指示下規規矩矩行完大禮,三拜三起,再拜,聆聽長者對自己美好的祝詞,接過各種代表著美好喻意的玉器,爾後才是在一眾注目下戴上第一得布冠;布冠之後林阿寶起身揖禮拜謝,之後回屋換上新的禮服再三拜三起,加上皮弁;皮弁之後恭敬拜謝,回屋換上更為隆重的禮服,直到加上最為重要的爵弁、取字。此時才算禮成。
禮成畢,謝安攜林阿寶對一眾大賓們隆重揖禮,原本以為可以前去吃吃喝喝的大賓們卻是被顧愷之隆重留了下來,在一眾狐疑視線下,攜林阿寶揖禮道:「今日即是愛徒及冠禮,亦是愛徒出師禮,雖無拜帖但好事成雙,還望諸君做個見證。」
這是林阿寶提出畫展概念時顧愷之決定的,他自認已經無甚可教的了,林阿寶畫技風骨已成,缺少的不過時間沉澱。
自結契大喜之後林阿寶便鮮少外出,到不全然是為了避嫌,只是自家事自家知道,他身上的秘密大多,不說謝安不放心,他自己也不想多生枝節,是以如今建康對他的關注或許大都是『謝氏君郎』,而非當初那個初入建康,便以畫藝超群而揚名的『林氏小郎君』。
但今日過後世人會再次知曉,當初那個驚才絕艷的林氏小郎君雖久不曾露面,卻仍是那個畫技超群、鬼斧神工,不忘初心、不忘初衷,以畫筆描繪人間千姿百態,讓人撫掌大讚的天賦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