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深秋九月,雲淡風輕。枝繁葉茂的桂花樹在院中開得很是熱鬧,涼風吹來,淡黃色花瓣一片片緊跟著紛紛飄落、香氣撲鼻。
這是順天府新家嫡出大小姐的閨院——蓮苑,坐落在府中的西北方向,這所房看起來雖然很小巧,房舍卻多,接連著前庭後院也都一應俱全。地理位置極好,坐北朝南。
幾個穿紅著綠的小丫頭,拿著長長的竹竿嬉笑著在院中打桂花,說是大小姐吩咐了,這個季節花朵嬌嫩,用來做桂花餅是最好吃的。
新荷站在門口,看著玩鬧的丫頭們,安靜地想著自己的心思。她十六歲那年剛過完生辰,全家就被押上了斷頭台,在閉眼的瞬間,在人群里看見了那個和她曾有幾面之緣的四叔顧望舒,他一身錦衣,容顏無雙。只是離得太遠了,她看不清楚那臉上究竟是什麼神情,再次醒來時,已然回到兒時的光景-六歲,剛從母親房裡挪到「蓮苑」。這個時候的李畫屏剛進府,還沒騎到母親的脖子上。明宣哥哥還在家讀書,也沒死在戰場……
前世的時候,她隱約聽到父親提起過這個四叔,他並不是本家人,只是寄養在新家,好像在這裡生活的也不如意……不然,新家遭難時,他已經貴為權傾朝野的內閣首輔,為什麼連援助之手都沒有伸過?看父親的神情也像是求過他的。
「姐兒,別站在門口了,你風寒剛好,小心再著了涼。」模樣嬌俏的大丫頭雲朵拿了件領口綉蝴蝶花紋的粉色褙子給她披在了身上。
新荷不經意地擺了擺手,沒說什麼。
雲朵在一旁站著,打量了大小姐好幾眼,總覺得哪裡變得不一樣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又說不上來。這個才六歲的孩子,好像是一夕之間便長大了,說話做事開始變得穩重、妥帖,隱隱有了新家嫡出姑娘的派頭。
「小姐在嗎?」
隨著一聲清脆的問候聲,一個約十五六歲的姑娘推開蓮苑的大門走了進來。
新荷和雲朵聽見聲響,一起朝院內瞥去,只見此人模樣清秀、手裡拿著幾匹顏色鮮亮的料子款款而來,正是新府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秀梅。
「秀梅姐姐,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雲朵一面笑著,一面迎了她進來。
門口早有機靈的小丫頭趕著上來收了料子,妥善地放在一邊。
「老夫人記掛著大小姐的身子,又想著天氣涼了,就吩咐奴婢給送了這些東西來,說是趕緊做幾套秋裝來穿。」秀梅口齒伶俐,話一說完,便抿著嘴笑。
「祖母差人去拿就是了,還麻煩你跑一趟。」新荷吩咐雲朵把點心和茶水端上來。
「大小姐太客氣了,老夫人最心疼您。要是不讓奴婢來跑一趟親眼看看你,她這心裡總是不踏實。」秀梅笑著接過茶水,舌綻蓮花。
「我這風寒差不多也痊癒了,明日便去向祖母請安。」
「好,奴婢回去一定向老夫人稟告。不過,最近這天氣越發涼了,小姐出門要多添點衣衫才好。」
新荷點頭應允下,三人又閑聊了一會,秀梅才告辭著走了。
天氣陰沉沉的,看樣子是要下雨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以後的日子估計就開始冷了。
「小姐,進屋坐吧……」雲朵端了碗紅糖薑茶過來。
「不妨事,我想些事情。」新荷搖搖頭,示意她不要打擾到自己。
祖母一直不怎麼喜歡母親,原因很簡單——前世的時候,母親到死,也未給父親生個兒子,以至於新家嫡長孫的位置一直是空著的。她一直尊崇嫡庶尊卑,卻沒想到那個她從來不受待見的庶子卻一連有了兩個兒子。她覺得,是母親的肚子太不爭氣,連個帶把的都生不出來。
還好孫姨娘生了明宣哥哥,要不然,新家大房永遠就被二房壓一頭了。
想到母親前世的委曲求全,新荷咬了咬牙,既然老天讓她重生了,無論如何,她也要想盡辦法保新家一門安康。
當然了,幫助母親斗姨娘,坐穩新家主母的地位也義不容辭。
這些都還是遠話,目前最要緊的就是先找到這個所謂的四叔,了解一下他如今在府內是什麼狀況。想到這裡,她皺了皺眉,回頭問雲朵:「你可曾聽說祖父生前收養過一個兒子?」
「……呃?」雲朵愣了愣,回答道:「聽說過,只是老太爺去世后,老太太就把他趕到了柴房。」
「……他現在在柴房住?」
「是的,大小姐。奴婢前幾日路過那裡,還看見四爺坐在窗前讀書。」
「……」新荷沒有說話,如今的顧望舒處境艱難,必須得想個辦法讓祖母和父親接受他才好。
「姐兒,把這薑茶喝了吧,暖暖肚子。」雲朵看了眼又陷入沉思的主子,勸解道。
她「嗯」了一聲,這次倒沒有拒絕,一飲而盡。
「大小姐,這麼多桂花夠嗎?」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頭拎著滿滿布籃子的桂花走了過來。
「可以了,拿著去小廚房吧……蒸點新鮮的桂花餅和桂花包子。」
「是。」
小丫頭蹦跳著走了。
新荷轉身去了裡屋,她最近大病初癒,身子乏的很。
十年後大名鼎鼎的內閣首輔,兵部尚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顧望舒,正在新家受苦受罪。
她每每想到這,就覺得腦仁生疼。
外傳這人生性冷酷,心腸又堅韌,嫉惡如仇……他如今這樣的境地,如何會不忌恨新家?
如果現在開始挽救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新荷一想起這事,心尖就直打顫,這新氏一族膽子也是夠大的。玩了命的折騰顧望舒,終於「不負眾望」折騰到滅了族。
「姐兒,倦了就去床上躺一會吧,待會吃晚飯的時候,奴婢叫你。」
雲朵心疼地看著自己小姐眼下的青紫,低聲說道。
「好……」新荷也確實睏乏的厲害,她點了頭,由雲朵服持著躺在了床上。
「大小姐……」雲玲從外面走了進來,剛到門口,就被雲朵一把拉了出去。
「喊什麼,姐兒剛睡下。」
「雲朵姐姐,我剛從主屋那邊過來,這新來的李姨娘仗著大老爺的寵愛,竟然敢對主母無理……」
「噓,別說了。」雲朵看了眼大小姐的方向,拉著雲玲就出了裡屋。
「你怎麼回事?過了年都十四的人了,怎麼還是這樣冒冒失失的,姐兒大病初癒,被驚住了可怎麼好?」
「……我忘了。」雲玲歉意的低了頭。
「行了,小廚房有姐兒喜歡的吃食,你去盯著吧。」
「知道了……」
雲朵望著嬌憨直爽的雲玲,嘆了口氣,主母也實在是軟弱了些,竟然被新進門的李姨娘拿捏。姐兒還小,又沒有個親生的兄弟傍身,估計這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傍晚的時候,新荷在丫頭們的服侍下起床去廳里吃晚飯。
放眼望去,餐桌上擺滿了她愛吃的菜肴,新蒸的桂花餅也熱氣騰騰的在盤子里放著。熬的金黃的小米粥,利口的腌鹹菜,還有炸得酥脆的雞腿,鮮嫩的清蒸鱸魚。
她胃口不怎麼好,雖說這些飯菜「色.香味」俱全,也只是吃了一碗小米粥,兩塊桂花餅就吃不下去了。
「姐兒的病剛好,多吃些鱸魚吧,這個很補身體。」雲朵動作迅速的把剔過魚刺的鱸魚舀了一大塊,放在新荷眼前的白瓷盤裡。
「是啊,小姐,多吃些吧。」雲玲站在一旁,也跟著輕聲細語地哄她。
新荷看了一眼兩個忠心耿耿的大丫頭,低頭把磁碟里的魚吃了。心裡明白她們是真心的待她好。
「撤下去吧,我飽了。」
雲朵秀眉一皺,姐兒自從病好后,飯量就減弱了好多,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
正在這時,門帘一掀,秦氏領著丫頭婆子走了進來,一進門就把新荷抱了起來:「我的兒,你怎麼看起來還是病怏怏的,身體還沒痊癒嗎?」
母親的胸膛溫熱、舒服,新荷微微往後靠了靠,「好多了。」
秦欣是禮部尚書的嫡女,身世顯赫。她容貌溫婉,性格溫和,不喜與人爭執,對什麼事情又淡淡的。雖說是主母,卻沒有很強的存在感。又因為一直沒有生兒子,被老太太宋氏不喜,前世到死的時候,夫君已經對她很冷淡了。
新荷看了眼母親,她還那麼年輕,父親卻因為納了妾侍,已經對她不如以往喜歡了。
「姐兒,看什麼呢?」秦氏摸了摸女兒因生病而消瘦下去的臉蛋,憐惜著問道。
「母親長得如此好看,我便忍不住多瞧幾眼。」
「又瞎說了,母親都老了。」秦氏抱著女兒親了一口,心裡酸楚湧起,新進門的李畫屏才是美人呢,不然怎麼連著幾天都看不見夫君的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