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我回京的時候看到一個人影過去,覺得有些像姑娘,孤身一人又行跡匆匆,我以為出了什麼事情,就追了上來,一路到這裡。」魏琅解釋道:「在外面等了許久也沒見你出來,就冒昧進來問了人。」
瘦高少年踩著新鞋,從魏琅背後走出來:「姐姐,這位哥哥好像認識你。」
林淡穠扣了扣手心,強作鎮定對那少年道:「是的,這是我朋友。你去玩吧,我們有些事情要說。」那少年點點頭,就離開了,他以為自己幫上了忙,腳步十分輕快。
魏琅已經覺察出不對,知道自己應該是撞破了對方的一些秘密,頓時有些坐立不安。
林淡穠反倒鎮定下來,問:「魏公子是一人來的嗎?」
「是的,」想了想,魏琅又補充道:「我是一個人過來的,也沒有宣揚,所以……除我之外,應該不會有人知道。」他既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又擔心倘若對方當真出事,人多眼雜,反倒損了對方的名譽。在確定自己一個人能應付的過來的情況下,就孤身跟了上來。
魏琅鄭重道:「姑娘若有什麼不方便的事,琅必不外傳。」
林淡穠猶豫著開口:「我、在這裡教一些孩子識字,家裡並不知曉。魏公子倘若可以,請不要外傳。」不過兩面之緣,她竟真的覺得,或許可以相信對方說的話。
魏琅羞慚道:「是我行事不妥,妄自揣測,又窺伺了姑娘的行徑。」
林淡穠道:「公子並無惡意。」否則他這麼一個撞破別人幹壞事的人,不至於她這個幹壞事的還要不好意思、還要羞愧。
魏琅鼓足勇氣抬起頭,見窗外一線陽光透過陰鬱而低沉的雲,撒到這間破落的、堆了一地沙的屋子。光在慢慢行走,滿地的文字在亂爬,爬出一條涇渭分明的線:一半是舒意妍態的端麗,一半是張揚舞爪的稚嫩。
他看呆了。
本就是見經識經的聰明人物,一目十行、默讀默念,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這些,這些……」
林淡穠腳落到沙上又走了幾步,踩去了幾個字,卻踩不完所有,聽對方問只能答:「……一些投巧的記誦法,讓您見笑了。」
魏琅側首往外面看了一眼,孩童正在嬉戲,他問道:「這,是用來教這些孩子們的嗎?」
林淡穠道:「是。」
魏琅嘆:「林姑娘做了一件琅經常看到,卻從沒有注意到的事情。」
林淡穠:「魏公子言重了。」
「姑娘寫的很有意思,」他嘆息道:「此篇若成,利於千秋、惠及庶民。可惜……」可惜這樣一件事,竟然從來沒有人注意到過,最後竟然系在一個小女子身上。
林淡穠聞言低頭看了看,一哂,自嘲道:「不過是拾人牙慧的東西。」她深知自己受到《三字經》、《千字文》的影響甚多,才會想出來去寫這樣一篇啟蒙文章。開頭動筆的時候心潮澎湃,但越到後面越覺難以落筆。每寫一字都在想,我是不是「抄」了?我這樣寫對不對?會不會誤人子弟……
但這些事情不能與南山魏春說,更不能和那群不懂事的小孩說,於是只能自己一個人強撐著繼續。
魏琅端詳片刻,見有不妥,直言道:「姑娘這一處用詞不當,何將』我』字放在最前面?人要有寬讓之心,不應以』己』為尊,更況乎是將之尊於篇首,這樣實屬不當。」
林淡穠正沉浸于思緒之中,被魏琅的問話打了個措手不及,下意識道:「因為……因為我以為應當是』以我為大』。」
魏琅聞言一怔,又是一笑,片刻后慢慢道:「這就是姑娘的答案嗎?」
「恩?」
魏琅嘆:「上一次不能解答的疑問。」
林淡穠都快忘了,被他一提才想起來。她回憶一下,慢慢鬆了緊繃的心神,因為她想起了自己曾經與魏琅一段談話。不論結果如何,過程都可以稱得上是酣暢淋漓的。且對方守口如瓶,並未給她帶來任何煩憂,當真是一段靠譜的「露水之情」。想到這段莫名其妙、卻又讓人感官不錯的夜談經歷,林淡穠在戒備之中陡然生出了一些親近之意。
於是展顏答他:「算是吧。」
魏琅目光不停,半晌道:「姑娘立意很好,但可惜力有不逮,不能成體,且未免有些……有些地方似乎有悖倫常……」
林淡穠一怔,應下一聲:「是。」
她本不是一個肚裡墨水許多的人,更比不得魏琅。魏琅前面說的沒錯,後面說的就更加沒有問題了……如何能不悖倫常,她自己就不是這個倫常里的人。即便是當今已有的釋理她也是舍一半用一半,甚至夾帶了一些私貨。
她的睫毛低低垂下,光影在腳邊流走,話語吐出了口。
「請魏公子指教。」魏琅是正統的學子,師承名家,更是曾有過成書的經驗。他的隻言片語,要厲害過林淡穠千萬倍;若能得以指教斧正,更是天大的幸運。這不僅是對林淡穠,更是對這一院子的孩子。
魏琅聞言略一蹙眉,卻不是要拒絕:「不知林姑娘能否容琅謄錄一遍,帶回去慢慢看。」
他這般認真,林淡穠反倒不知所措,最終只說了一聲:「可。」
魏琅眉眼彎彎,問:「可有紙筆?」
林淡穠四顧想要找筆,卻見殘垣空室,很快反應過來這裡不是林府,道:「沒有。」
「這無妨,我一會去買就好。」他心思仍舊落在地上,兩手交於身前,以左手捧右手之姿佇立許久,不是推敲卻在推敲,且全神貫注、無暇顧他。
林淡穠走上前去,立在魏琅不遠處,不解又好奇:「魏公子緣何如此幫我。」
魏琅聞言抬起頭凝視她,認真答道:「因為我覺得這是一件極重要的事情,如有差錯貽患千年,不可馬虎對待,故願為姑娘效犬馬之勞。」
林淡穠一怔,還沒來得及說話,魏琅看一眼天色,又道:「姑娘是偷偷出來的?那就該回去了,已經不早了。」
望過去,果見窗外日頭已經漸漸下落,染上了紅暈,給了天地上了一層紅釉。
……
林淡穠回到林府的時候,木門半掩,她輕輕推開,跨過門檻,隨即停步。靜立片刻后,轉過身去看半開著的門栓,又伸出三指擺弄一下,那門栓將掉未掉,搖搖晃晃十分可憐。
還沒等她想到些什麼,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林淡穠聞得立刻將兩個門栓全部合上,又隱到旁邊。等人走近了、看清了,她才鬆一口氣,從陰影里走了出來,叫住對方:「南山。」
南山見到人放下心來,叫喚一聲「姑娘」后,她靠過去挨著對方,擔心問道:「都快插栓了,怎麼才回來?」
林淡穠腳步不停,頭湊過去,與她小聲地解釋:「路上遇到了魏琅,耽擱了。」
南山嘴巴張又合:「魏、魏琅?」她的聲音很輕也很小,但仍有壓抑不住的驚訝。
林淡穠有些心不在焉,她四處觀望一圈,總覺得這一派寂靜的院子里似乎有一些隱在暗處的人,看不見身影,摸不到行蹤,但卻能感覺到其伺於其側,不止一次。就如同每天永遠躲避不掉的信箋一樣,今天自己開了的門栓,他們就像影子一般跟隨著她……
林淡穠側頭對南山道:「回去以後我再和你細說。」餘光飄落到身後,又很快折回來,她什麼也沒看到,但這感覺絕沒有錯。
南山不知道她在看什麼,順著對方目光看過去,只見到天上飄的雲、院里栽的花樹、地上留的影,三者疊在一起是一副極恰合的畫面……
「小姐,老爺下了吩咐,說以後晚上都一塊吃飯。」
「夫人呢?」
「夫人說是聽老爺的。」
「……」
林淡穠慢下步伐,問:「以後都這樣嗎?」
南山不敢確定,只說:「約莫是的」
「這還真是……」林淡穠搖搖頭,留下一聲嘆息在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