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住在孫府,很難不生樂不思蜀之感,畢竟紙醉金迷最磨人心性,孫家積富累貴,吃穿住行在京畿也算佼佼。從主人到下人又都是妥帖人,知曉人情世故,不以客禮來待這歸省的出嫁女和外孫女,當真做到賓至如歸。
孫氏是如魚得水,將林家那一大攤子的事情全拋在腦後,彷彿回歸少年,痴纏在母親跟前,孫老夫人也縱她順她。林淡穠與林冉華因此得了個閑,有孫妙孫奵作陪,連本有些心事林冉華也為這好時光拋卻了一切煩憂。
這日陽光明媚,孫妙與孫奵各提了一籃鮮花就進了院子,孫奵進屋放下花籃嘰嘰喳喳地就開始讓侍女布置地方,林淡穠與林冉華聞聲出來,就見木桌上鮮花堆疊,侍婢雙手捧著些花瓶端上桌來,青瓷類冰白瓷類雪,秘色有光黃釉端雅……
孫妙道:「外面花開得正好,我與阿美去花園逛了一圈就來找你們了,正好插花。」
孫奵拉著林淡穠去看瓶子:「我與姐姐挑了好久,淡穠你快選一個。」
林淡穠端詳片刻,挑中一個黃釉的,孫奵嘻嘻哈哈:「我也喜歡這個色兒的。」她說著就拿了另一個黃釉花器,名似物不同,畢竟只一個花瓶就能做出千種姿態,而一種顏色入了窯更能燒出萬般變化。
孫妙輕「咦」了一聲,沒想到孫奵挑的花器竟然真的有人選了,她提醒道:「這個色並不是時興的花器用色,也沒有什麼好的前作,在庫房裡堆了許久,你們選它怕是要費些心思了。」
孫奵聽了又有些猶豫不決,畢竟最後插得不好不僅浪費功夫,還大丟顏面。
林淡穠卻覺這花瓶明艷活潑、靈動非常,細細把玩一番已放不開手,她笑著說道:「不過玩鬧,便是最後插得不好,大不了也就不拿出去給人看。難得見這樣的特別的花器,實在有些手癢。」
「是了是了,正是這樣,在自己家裡何妨一試了。」孫奵悅然撫掌:「況且我們也未必會插得不好啊,哈哈,指不定你們到時會不會大吃一驚呢。」
孫妙抿唇輕笑:「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插吧,也讓我能看看你的傑作。」
林冉華看了看兩人手中的黃釉瓷器,亦稱讚道:「確實難得一見,試試倒也不妨。」
侍婢放下重帷障風,又為主人家奉上金剪、甘露等一應物件,等一切都準備就緒,林冉華與孫妙也各自擇好了要用的花器。
四人圍著桌子坐下,林冉華與孫妙皆是胸有成竹,沒過多久就挑選好自己的花枝拿了金剪就直接上手修剪枝葉。孫奵見對面兩人手腳如此之快,撐了片刻忍不住也拿起剪子,尋了一朵最漂亮的開始修剪枝丫。
而此時,林淡穠還不緊不慢地在挑選花枝,一一比對著花器看顏色相不相協,她已比劃了許久,仍找不到合乎心意的。
孫妙放慢動作,嘆息一聲:「阿美太過於急躁了。」
林冉華收拾完一朵牡丹花,將它放在自己的花堆里,望過去看一眼便知道孫妙的話中之意。她只笑一笑,並沒有搭話。
……
那廂孫奵剪了幾支花,很快便覺得無從下手;她拿起自己修剪的花枝又放到花器里一看,更是面有難色。她折騰了片刻,最後還是先罷了手,湊到林淡穠那邊去。
對方還在比劃。
「淡穠淡穠,你選好了嗎?」孫奵問。
林淡穠「唔」了一聲,給她看自己的進度。金剪乾乾淨淨,甘泉清澈如昔,黃釉花盆放置在前,旁邊攤了一堆的花草,卻沒有一朵能雀屏中選。
孫奵很是遺憾:「我還以為你方才選這個,是匠意於心。」
林淡穠忍俊不禁:「原來你竟然是這麼想的。」
「是啊,否則也不至於去和姐姐說她會大吃一驚。」她說完,低嘆三聲「哎哎哎」,顯然覺得自己失策。
林淡穠拂去去葉上的一點塵土,忍不住笑道:「當時見它就有一些蠢蠢欲動,這樣也算一點匠意了。況且也未必不行啊,反正現在還早。說不定我們後來者居上呢?」
「……不錯,淡穠你說得對。我們不能輕易言敗。」孫奵定定看她動作,忽然道。
林淡穠見她正經模樣,忍不住抿唇偷笑。
「淡穠,你現在在比色嗎?」孫奵問道。
林淡穠點點頭:「是,我也是第一次見這個顏色的花器,還有些無從下手,便準備先從顏色找起來。」
孫奵看她手下一一試過的花色,一臉慘不忍睹:「每一個都很古怪。」
林淡穠又失敗一次,只能也嘆一聲,不過她心態尚好,只是不急不緩地繼續試下去,間或也凝神思索能否有什麼新的樣式適合這花器。
孫奵已是懶得再去擺弄自己那邊的花草了,乾脆留在這邊看林淡穠弄,她看了一會兒,便覺無聊,與林淡穠搭話道:「妙姐姐與冉華姐姐昨日又去了郡主府裡面,她們的詩社現在是越弄越大,更是各自去了花名,冉華姐姐是水仙,妙姐姐則擇了菖蒲的花名。」
林淡穠道:「很是相稱,水仙菖蒲皆是花中雅者。」
孫奵:「那你可知其他?」
林淡穠笑著搖搖頭,孫奵嘻嘻一笑,說話是件趣事,更何況是和自己的好友說話。她一張嘴將自己知道的都告訴她:「郡主是牡丹,王三娘是桂花,李十二娘是山茶……上官氏是梅花……」
林淡穠聽到一個人名,終於忍不住停了手,側過頭去問道:「上官氏?」
孫奵聞弦知雅意,悄悄小聲給了對方肯定的答覆:「是了,正是那個上官氏。」
「……」林淡穠心情複雜,實在很難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她亦低下聲音,問:「她,她還好嗎?」
孫奵:「不知道,不過想來應該還好,又不是嫁不出去,只是當不了皇后了。」
「……」
「她這樣也算是名留青史了,」孫奵搖搖頭,似嘆似憐:「畢竟是古往今來第一位有名有姓被皇帝退聘悔婚的女子,自她以後,皇帝退婚就有了定例。」
林淡穠無言以對,只能低垂下頭,擺弄著手裡的花葉。
孫奵嘆息完,道:「你看到當日之景了嗎?」
「恩?」
孫奵:「退聘之禮。宮門大開,皇帝迎回了當年先皇為他下的聘禮。上官文怡在上官家門前怒焚了自己的嫁衣,然後將咬文嚼字地將皇帝罵了一通。」
林淡穠:「……這個不知道。」
孫奵道:「哎,你們住的遠,不知道這些事情。上官家離孫家近的很,當日我們雖不便出去看,但母親讓家僕偷偷過去再回來複述。據說里裡外外圍滿了人,上官氏當著所有百姓的面,直接對禮部的官員發了難,最後焚了自己的嫁衣。說一片痴心不得惜,從此陳郎陌路人。」
林淡穠兩指抹了一下樹葉,心思沉重。對上官氏,她總有一種又羞又愧的感覺。因她知道對方應當是自己前世的「主母」,而但凡妾對上妻總是有些抬不起頭的,更何況今生上官氏實際是因自己被退的婚。林淡穠心思本就重,很難不對此抱有負罪感。
孫奵見她沉重的模樣,不以為意笑了一下:「怎麼了?」
她不待林淡穠說話,已經徑自開口解釋:「我當時也和你一樣,不過娘和我說上官文怡應當是早有準備了。她口條清晰、旁徵博引,一看就是早就已經準備好要發難了。你是不知,她當時燒毀衣服以後周圍所有人都給她叫好,連禮部的官員也拜了她一拜,賺足了名聲、道義。街頭巷尾都贊她有先輩遺風,傲骨錚錚。」
孫奵支著下巴,嘆息道:「她與皇帝都沒見過,何談痴心;母親還告訴我那官員也是她家的,這是合夥演的一齣戲……哎,總之我是不喜歡她了。」
林淡穠撫摸著花枝,反而道:「她這樣聰明,我反倒放下心來了。」
孫奵瞧著她,似有些不解:「為何,她心思這樣深?」
林淡穠道:「用來保護自己的心思,也沒礙到旁人,難道不好嗎?更何況……也未必一定要見過才會喜歡一個人呀,上官姑娘未必沒有付出過真心。哪怕是一點,也是難過的。」
孫奵思索一番,又抬眼看林淡穠,忽然粲然一笑說:「哎,上官氏我是不知道了,反正我喜歡你。」
林淡穠乍聞表白,又羞又喜,止不住自己的笑意,揚起的唇畔怎麼也壓不下來,最後只能低下頭繼續理花草。
孫奵嘻嘻一笑:「反正這事情就這麼了,只可惜到現在也沒人知道皇帝為什麼要退婚?」
這下,林淡穠再也支不起來笑了,嘴角一下子耷拉下來,抿了抿唇,拿起一束紫薇花去比色,結果還是凄慘。孫奵不忍直視,她都不明白林淡穠何以這樣執著:「這花瓶難度太高,淡穠你還是放棄吧。」
林淡穠道:「確實希望渺茫,但只要一想到倘若萬分之一能成功,就不忍心了。反正也沒什麼事,邊聊邊弄不也挺好的?」
孫奵想一想覺得有理,她想繼續聊下去,卻一時想不起自己方才問的是什麼了。
林淡穠見她抓耳撓腮,又不想她再去將退婚的事情,只能邊插花邊順口道:「那日聽姐姐說京城裡最近來了許多邊關將軍的家眷,不知是不是要出什麼事了?」
孫奵一怔:「能出什麼事?」
林淡穠漫不經心地說:「不知道呀。」
「他們不就是突然覺得邊關苦了,所以想回來,就、就回來了。」孫奵還有些迷茫:「公主都嫁過去了,能出什麼事?」
林淡穠停下手,思索一番,片刻后給出了自己謹慎的回答:「不知道。」
孫奵已經想到了什麼,結結巴巴說道:「邊,邊關能出什麼事。大不了就再嫁一個過去,不是說了不吝一女嗎?」
林淡穠糾正道:「他說的是何吝一身,而且,後面……」
孫奵瞪大了眼睛,後面還有,她不知道呀。
林淡穠回憶起信上面寫的,慢慢道:「後面他說,忍辱負重、厚積薄發,才能稱萬世之王。」語畢她心下一動,恍若擂鼓。
孫奵的心也一下子懸了起來……
侍婢忽然掀了帘子闖進來,叫:「娘子娘子。」
孫妙與林冉華正修至微妙處,正是全神貫注的時候,被這形容失色的侍婢嚇了一跳,孫妙挑了挑眉問:「何事如此驚惶?」
侍婢道:「開、開戰了。」
孫妙剪子幾乎握不穩:「你,你說什麼?」
侍婢聲音顫抖、結結巴巴地回答:「聖人派人在皇城門口貼了告示,布告天下,還讓人在那裡念。我,我們和突厥開開開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