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雁北歸

5.第五章 雁北歸

過了年,天氣很快轉暖。猛烈颳了幾天大風,溫度從零下直竄零上。

二丫今天回公司上班,說是上班,其實就是個翻譯中介,擠在玉熙路的一排留學諮詢機構中間。

公司老闆姚輝是二丫的同學兼閨蜜,家境不錯,以前和她一樣是個翻譯,後來這行干膩了,乾脆自己開了個中介公司,專門對接有業務需求的外企展商之類。

一進門,幾個同事正圍在一起,公司小李過年回來換了部新手機,美國貨,蘋果3GS,聽說花了幾千塊。

這一年,蘋果手機才剛剛在城市中悄然興起。

二丫也湊過去看熱鬧,小李得意地在屏幕上划來划去:「這東西,沒買之前是個稀罕物,買了之後……也就那麼回事吧。」

「不錯不錯。」二丫拎著包連手都沒敢伸,站在人堆兒里連連點頭肯定:「多少錢?」

小李比了個五。

二丫咋舌:「這麼貴?」

「這還是託人買的呢。」

二丫低頭看看自己口袋裡的諾基亞,默默走回座位,開始打水擦桌子。

「哎,杜豌,你也買一個唄,你不是一直都挺喜歡手機嗎,我親戚在店裡能給優惠。」小李隔著工位擋板殷勤勸她。

「我?」二丫脫了大衣,就穿了一件駱駝色的高領羊絨衫,袖子推到手肘處,用力擰著濕毛巾:「不買,五千能換台筆記本了。」

小李撇撇嘴,坐回位子上。

二丫在小李身後擦著桌子,間隙用目光偷瞄他桌上的手機一眼,過一會,又偷看一眼,心裡痒痒的。

中午在公司對面的快餐店裡,二丫像個苦哈哈似的看著窗外嘆氣,眉毛皺起來。過一會,身子往窗邊微側,換了個姿勢,又是一聲:「唉——」

姚輝端著餐盤疾步走來,風風火火:「總唉聲嘆氣像個病秧子似的,看著喪氣。」

二丫打不起精神來,「本來就是個病秧子,難受著呢。」說著,她掏出一張紙巾,用力擤了擤鼻子。

「難受也沒見你耽誤吃。」姚輝落座,將筷子細心剔掉木刺遞給她。「老規矩,你的大碗加肉。」

瞥見肉,二丫身體往前蹭了蹭。

姚輝匪夷所思:「你也挺瘦,飯量怎麼這麼大呢。」

「你小時候沒受過窮,我這是先天不足後天補。」

「得了吧,誰也沒虧你,別說的像吃糠咽菜長大的。我真的沒跟你沒開玩笑,抽空去醫院查查,臉色也不好,這麼吃,可能是甲狀腺有問題。」

二丫嘴被塞的鼓鼓的:「都跟你說了沒事,前一陣折騰的。」

大年初三那天,二丫自駕去了幾百公裡外的暉春縣城看姥姥,她在老太太身邊待了七年,還是上初中時被杜嵇山接回來的。接她回雁城那天,老太太踩著縫紉機,帶著老花鏡,一聲不吭。

二丫的大伯有些為難,提著水果補品站在身後:「大娘,把杜豌接回去,她能跟她哥哥在一塊,還能好好讀書,上中學正是要緊的時候,家那邊的學校條件比咱們縣城要好很多。」

老太太雖沒有大文化,心裡清亮:「你們老爺子當初說把孩子給我就給我,現在說接就要接?杜豌是他孫女不假,可她媽更是我女兒,她也是我孫女!」

老太太幹了半輩子裁縫,手快,嘴也不饒人:「你們家重男輕女,當初杜豌和她哥哥兩個,你們指了名要把男丁帶走,杜豌那時年紀小不明白,可現在長大了,你以為她不清楚你們怎麼想的?要那個,不要這個。將來遭報應喲。」

「大娘,您也知道,我母親走的早,家裡都是男人,丫丫確實沒個信得過的人來帶。您是她親姥姥,把她交給誰都不如交給您放心。而且那時小滿和吳青剛沒,老爺子本意也是想留個孩子在您身邊寬慰您,而且……不是我們不要,是您堅持要留杜豌的不是?」

咔噠噠的縫紉機忽然停下。

二丫大伯的心都要提起來了——

半晌,老太太嘆氣,耷拉著眼皮:「我知道你們杜家都是大知識分子,想讓孩子出人頭地,但是杜豌去了你們家,我不求她學習能多好,只吃喝別短了她,她淘氣了,不聽話了,更別打她。女娃娃是最碰不得的,碰一下,她以後都記著,沒尊嚴哪……」

杜敬懸著的一顆心放下,鄭重保證:「您放心,別說她爺爺捨不得了,要是對她不好,怎麼對得起她父母。」

老太太拿著剛才一直做的活計,是條藍底白花的棉褲。

將褲子對摺,老太太又轉身尋了一個袋子將它裝進去:「四點放學,學校就在路口。」

給外孫女做的棉褲交到她大伯手上,老太太背過身,蹣跚進屋去了。

從那以後,每年大年初三,二丫都會回暉春看姥姥。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老太太因為年齡大了身邊沒人照料,被送去了當地條件最好的敬老院,身體還算硬朗,只是有些糊塗了。有時認人,有時不認得。

前些天,二丫開了五六個小時的車去看她,老太太就正糊塗著。剛開始只是睡,睡醒了,見二丫坐在她床邊,就小孩子一樣地笑,拉著她的手把她當成了敬老院的護士,一會講中午飯鹽放多了,一會又嫌棄床單不是橘色的。

二丫給她換好床單,抱住姥姥開始輕晃,姥姥呀,姥姥呀,你啥時候能認得我呢,我是杜豌呀。

老太太在外孫女懷裡睡著了,二丫也睏倦睡著了。

她在敬老院陪了姥姥五天,直到初八才回來。

臨走時為了讓老太太滋潤些,二丫還包了幾個紅包上下打點一番,她這人不會說場面話,只訕笑著塞進照顧老太太的人手裡:「給您添麻煩了,添麻煩了。」

「老太太要是想吃什麼要什麼,勞您跑腿,別讓她餓著,渴著。她要是發脾氣了,您們也別往心裡去,哄哄就是。」

收了答謝禮的小護士們自然高興:「你就放心吧。」

說是放心,怎麼能放心呢。回雁城這一路二丫都在想,聽說市裡哪個醫院新成立了一個老年療養中心,設施條件都比暉春的條件要好,除了費用高些。

不想這事還好,一想起來,二丫又愁眉苦臉的:「快一個月不開工了,沒活干啊。」

姚輝低頭吃飯:「沒事幹休息休息還不好,等開春博覽會招商,忙的你腳不沾地。」

二丫是個錢串子,隔段時間沒收成,心裡發慌,這也是姚輝認識她這麼長時間最看不透她的地方。

「你說你平常也沒少掙,可也沒見你怎麼花,你攢錢到底幹什麼?買房?」

二丫托著腮幫子,有一下沒一下戳著碗里的麵條,心不在焉:「反正……有大用處。」

至於有多大的用處,只有二丫自己知道。

忽然手機叮鈴一聲響,姚輝閱過簡訊,才想起來對二丫提:「對了,咱班班長章濤你記得嗎,來雁城出差,想晚上聚一聚,特地跟我說要你過去,老同學好幾年沒見了,去唄。」

「章濤啊……」提起這個人,二丫有些抵觸。「我不想去。」

章濤,北二外他們那一屆的知名人士,大學四年的班長。

在英語學院里,尤其是女生多的班級,男班長就像眾星捧月般地存在,女孩子有什麼事都愛示弱找他,而作為班裡挑大樑的男生,也就格外喜歡出頭逞意氣。

章濤成績優秀,家境富裕,因此人緣相當不錯。

本該是老同學相見兩眼淚汪汪的戲碼,可惜就可惜在章濤曾經追過二丫,兩人有過那麼一小段情竇初開,可惜沒能圓圓滿滿,鬧了個不歡而散。

畢業那天,章濤和班裡每位同學擁抱告別,唯獨漏了她。

二丫坐在小樹下摳著草兒,遙望同學們有說有笑,好不鬱悶。

姚輝勸道:「知道你心裡彆扭,但是畢業這麼長時間了,人家特意說要咱班同學在雁城的都來,還點了你的名。不去好像你氣量太小,還掛記著上學那些事,讓他多想。」

二丫一想,姚輝說的也對。本來就是學生時代的窘事,人家也沒別的意思,同學敘敘舊,她太小家子氣反而不好。

見她有所動搖,姚輝擦擦嘴,拎包站起來:「那就這麼定了,晚上應園春,下班一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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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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