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雁北歸
裴順順是個妙人。
拋開風度翩翩的模樣,一舉一動的矜持,單從名字上講,也是得了上天眷顧的。
之所以叫順順,是因為他爹娘太寵愛他了,希望他從娘胎里一鑽出來就順風順水,無病無災。
偏偏這個順順還很爭氣,生了個絕頂聰明的大腦,從小就是神童。一閉眼,任何數字加減乘除法張嘴就來,心中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
餐桌上服務生端來一道開胃的老醋花生,盛在翠綠的瓷碟兒用陳醋和蜂蜜浸著,眼睛一掃,筷子輕撥,裴順順老毛病就又犯了。
「這花生豆兒有三十六個——」
「哎呦!!」
孟得把面巾紙團成團砸到裴順順臉上:「你這毛病,還沒改哪?」
裴順順對胡唯抱歉地欠了欠身:「實在對不起,從小就有這個毛病。」
胡唯倒覺得他這毛病挺有意思:「看一眼就能知道是多少?」
裴順順謙虛的很:「八九不離十吧。」說著,他拿起桌上的牙籤盒撬開蓋子,瞥一眼,又自信地放回去。「六十九根。」
胡唯心想這可奇了。
「他這是強迫症,大夫說這就跟那擠眼睛一樣,是心理暗示,治不好。」孟得替他解釋道。
胡唯說:「這毛病別人想得還得不上呢,治它幹什麼。」
「你不知道。」裴順順筷子拈起一顆花生送進嘴裡,「小時候我媽帶我去公園玩兒,看見人家賣氣球的,我就跟在人家屁股後頭數,想看看這氣球到底有多少,結果差點跟著人家走丟了。我媽找到我之後當場就給了我倆嘴巴,第二天就帶我看大夫去了。」
說起裴順順這個「特異功能」,倒讓孟得忽然想起一個人。
「胡唯,你覺不覺著他跟一個人特像?」
胡唯問:「像誰?」
孟得怪他爛記性:「嘖,你那妹妹——」
遙想那是去年冬天,也是快過年,孟得要給胡唯送一些東西,胡唯在外頭還沒回,兩人約好在家樓下碰面。孟得到的稍早了些,就坐在車裡邊抽煙邊等。等著等著,從胡唯家樓道里鑽出來一個姑娘。
可能是天兒太冷,那姑娘戴著帽子圍巾,把自己捂得十分嚴密,幾乎看不見臉。
姑娘低頭匆匆走過孟得的車,孟得還特意打量了她一下。
身量纖纖,個頭高挑,穿著一件淺粉色棉襖,就是不知長的怎樣——
想著想著,那姑娘在他車屁股后忽然站定,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像是做心理鬥爭似的,磨蹭著,又調頭回來敲了敲孟得的車窗:「哎。」
孟得在一片煙霧繚繞中把車窗降下來:「有事啊?」
姑娘把臉縮在圍巾里,凍得睫毛上都是冰珠:「這車牌牌是你的嗎?」
孟得活了這麼大還從來沒見過有人敢在大馬路上堵著他這麼問,一時口氣很沖:「你要幹嘛啊?」
「不幹嘛,你就說這牌子是不是你的。」那姑娘講話也不怯場,十分爽利。
孟得嘿了一聲,直接傾身從儲物箱里摸出兩個本本:「妹妹,瞧好了,行駛證和駕駛本,我叫孟得,車是我前年買的,牌子也是正規上的,有什麼話今天得說清楚。你要說不明白,我可不讓你走。」
那姑娘還真低頭瞥了他行駛本一眼,好像在確認真假。
看完了,她站在車外,雙手揣在口袋裡:「給你提個醒,今天下午玉山路上,xx的白色轎車,跟你這個一模一樣的牌子。」
說完,那姑娘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孟得一人在車裡發懵,在後頭迭聲喊她:「哎,哎……」
那姑娘走的很快,孟得追了兩步,見她拐了個彎,又被一台車攔住了,然後是一樣的情況,車窗半降,像他和她剛才一樣,那姑娘彎著腰沖裡頭說著什麼,擺擺手,然後快步離開。
待胡唯回來,孟得把東西交到他手裡,有意提起:「剛才在路口你跟誰說話呢?」
「我四叔的女兒,來家裡拿點東西。」
胡唯這麼一說,反倒讓孟得有些不知所措。本來以為那丫頭片子是碰瓷或者騙錢的,誰知道還跟胡唯沾親帶故。
這事過了沒兩天,孟得白天上班的時候,忽然衝到樓上拉著胡唯親切握手,激動地連家鄉話都飈出來了:「胡唯,替我謝謝咱妹妹,告訴她,以後就是我親妹子噻——」
小胡爺剛上完廁所提溜著皮帶出來,一頭霧水。
孟得把前幾天在他家樓下發生的故事原原本本講給胡唯聽,說完痛心疾首:「八百多塊錢的罰款啊,我之前就納悶,那些違停闖紅燈都是哪裡來的,結果去查,這龜孫都掛了一個多月了。」
「謝謝,謝謝。幫我把話帶到,改天一定請她吃飯。」
有了這宗事兒,孟得有事沒事就喜歡午休的時候往胡唯辦公室鑽:「你說她也奇,大馬路上那麼多車,她怎麼就能記住,還偏偏是我的?」
小胡爺左腿疊著右腿,打著貪吃蛇。
「你說是不是緣分。」
「她以前就有這毛病。」一聲涼涼打斷,胡唯把手機扔在桌上,往椅子后一仰閉目養神。「凡是成串的數字都記,車牌,手機號,記了過不了一半天,全忘。」
越說孟得越感興趣,男大當嫁,他也著實動了想讓胡唯牽線的心思:「哎,咱四叔四嬸都是幹什麼工作的?她是幹什麼的?」
中午燦爛地大太陽啊,透過三樓窗子照進窗檯,照在胡唯的臉上,只見小胡爺輕睜開眼,盯著孟得,直到看的孟得心裡直發毛,小胡爺又慢條斯理轉過頭,望著窗外——
「她父母沒了。」
一聲沉重嘆息。
如今孟得再度藉機提起,小胡爺淡淡的態度,沒說像,也沒說不像。
裴順順頂會察言觀色的一個人,看看胡唯,又看看孟得,「哎呦」一聲,裝作十分熱絡地樣子:「我以為天底下就我自己有這毛病呢,沒想到這還能有親人,小胡哥,有機會你可得介紹我倆認識。」
裴順順緊盯著胡唯,追問了一句:「是你親妹妹?」
胡唯迎上裴順順探詢的眼神。
順順心中咯噔一下,暗呼自己性急,壞了事。
今日戲台上唱的是棋盤山,逢幕後竇仙童上場,英氣地刀馬旦耍得一手好花槍,樂隊開鑼打鼓。
鏘鏘鏘鏘鏘!!!
裴順順翹著二郎腿,靜等胡唯開口,臉上還是那樣友好笑著。
胡唯則將目光從裴順順臉上移開,落在二樓的戲台上。
正說到忠義堂下有人稟報:羅通抓了大當家攻上山來。
仙童怒目,唇紅齒白:「有這等事,待我將他捉了來!」
台上女子戎裝披掛,頭系螺絲黑狐尾,身穿金子鎖甲胄,怒眉若柳葉,臉似春桃粉,唇紅齒白,好不俏麗。
那樣生動的模樣。
胡唯收回目光,看著順順:「不是,家裡就我一個。」
不是就好啊!不是就好!
裴順順一直跟隨鑼鼓聲不斷敲擊椅子的手指終於停下來,心裡狠鬆了口氣。面上還要假裝十分地熱絡親切:「幺妹兒,上菜吧!」
與此同時,應園春一樓東側的包廂走廊內。
姚輝仰頭看著一扇扇門牌,終於找到「梅弄」這一間,回頭催促著跟在身後的人:「你快點啊!」
二丫低眉,有些忸怩:「要不,要不你去吧,我先回了。」
姚輝深知她烏龜脾氣,照著屁股就是一腳:「少來吧你——」
二丫猝不及防撲到門上,沒想到包廂大門沒關死,場面變得十分尷尬。
最先入眼的,就是主桌上最中間的章濤。
除了他,還有另外兩男一女。
愣了幾秒,章濤反應極快地繫上西裝扣子迎過來,先是笑著給姚輝一個擁抱。
「哎呦,姚輝,老同學!咱倆可是老交情!搭班四年的團支書。」
姚輝硬著頭皮微笑回抱,朝二丫擠眼睛。
二丫傻跟在姚輝身後,像個串門的。
「各位,這就是我們班當年最漂亮的女生,姚輝,姚大美女。」
曾經在學校穿白運動服,李寧運動鞋的風雲男孩,現在鳥槍換炮一身西服革履,頭髮不知道抹了多少髮膠梳到背後,一派海歸范。
同章濤一起來的三個人都是他的同事,供職於某外企獵頭公司。
「章濤,光跟我們介紹這位,那位美女是誰?」
「嘖,把最重要的這位給忘了!」章濤一拍手,滿臉寫著怠慢了,趕緊上前把二丫拉到自己身邊。「這位……」
見了生人,二丫蠻端莊,面帶微笑,對章濤怎樣介紹她還有點緊張。
正期冀著,只聽章濤高聲說:「這位,是我們三班知名女壯士,學院運動會蟬聯三年鉛球冠軍獲得者。」
「杜豌——」
二丫笑容漸漸僵在臉上,心裡無聲罵了一句。
媽賣批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