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第124章
可惜白骨是這般想,旁人就不一定這般看了,她與太子一黨有所接觸,任誰來看都是她已然成了太子一派的人。
她住進太子府的第二日便收到了一張請帖,是秦質邀她赴宴,短短兩日里,她已然明裡暗裡摸清了大抵的局勢,朝堂之上如今分作兩派,一派老臣維護太子,一派武官看重大將軍,而秦質只站天子,引得一干中間兩不站的朝臣與他一路,脫離兩派之外。
現下他既沒有請太子,也沒有請公良亶,只獨獨請了她,且寫得請名還是門客白公子,極為生疏,且帶著不容忽略的敵視。
太子收到這樣的請帖倒是半分不意外,只是著人將請帖送到了她面前,其餘一概未言,彷彿全由她自己做主。
白骨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喬裝易容去一趟,至少要與他說明自己的立場,她根本無心與他為敵,更不會與他為難,她心中也多少存了一絲僥倖,希望這只是秦家的想法,而他沒有這麼大的野心去走這麼危險的路。
這宴擺在京都有名的春日苑中,據說苑中常年花開不敗,便是寒冬臘月也有雪中梅花可賞,苑中設宴一月里只排十宴,過了十宴再多便不接了,任是誰來都不會改規矩。
這日夜裡,白骨按約到了才知曉這其中的麻煩,她本不欲以請帖入宴,這般就好像坐實了她和秦質對立一般,叫他誤會更深。
有道是大宴好混,小宴難入,這春日苑的宴席更是如此,她若是以太子門客的身份而來,那自然是上上座,若是要憑自己恐怕連苑門都邁不進去,一時也只能按照太子門客的身份進去。
苑中燈若白晝,游廊曲徑間花木掩映,一磚一瓦別有意境,確實不同尋常苑子,便是一個角落,瞧上去都是賞心悅目的。
白骨在外頭耽誤了些許時候,由著侍從引到這處已經有些晚了,這宴也不比尋常宴里歌舞昇平,席間極為安靜,宴上雖然坐著許多人,可大多神情肅然少有人開口說話,倒顯得這處氣氛極為壓抑凝塞。
她一眼就看到秦質坐在上座,漫不經心靠在榻背,修長的手隨意放在桌案上,眼睫微垂遮掩了眼中神情,叫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麼。
後頭侍從拿著她的請帖,才一踏進去便開口起調揚聲道:「太子府門客到~」
席中本就安靜,這般一起調兒,整個院子便全是她的名頭,眾人視線皆到了她身上細細打量,眾目睽睽之下便將她和太子一黨綁在了一道。
白骨聞言眉間一斂,心中莫名煩躁,她遮去了眉間的硃砂,但還保留三分長相,也不知他能不能認出來……
秦質聽到這處動靜微微抬眼看來,顯然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可眼中神情卻淡漠疏離至極,仿若陌生人一般。
白骨見他這般一時滿心堵得慌,竟有些想打退堂鼓。
後頭侍從上前一步,伸手請道:「白公子,您的位置在前頭,請隨小的往這邊來。」
白骨聞言才收回視線隨著侍從往前走去,前頭一眼望去座無虛席,只有一處位子空著,這處位子離得秦質不遠也不近,她倒是能看見他,只若是要跟他小聲說話卻是難了。
況且這個位置極為顯眼,眾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冒冒失失地走去與他說話,便也只能等到宴后了。
白骨在眾人視線坐下,倒沒覺得被看得不舒服,往日她在暗廠,這種場面也不是沒有見過,只是這宴中氣氛實在太過古怪,沉悶至極,與她先前想得完全不一樣,多少會有些不自在。
她這頭才剛坐下,秦質便舉起酒杯看向她,彷彿與她只是第一次見面一般玩笑道:「白公子可算到了,叫我們這一席人好等,可要先自罰三杯。」
白骨倒不曾想到他會先開口與自己說話,且還是這般疏離的話,一時竟不知該作何言。
身後的侍女聞言當即裊裊婷婷上前,一個素手拿起酒壺擺好了三個酒盞一一斟滿了酒,一個拿過酒盞遞到她唇邊,一左一右配合地極為默契,連推拒的機會都不給。
白骨只得伸手接過酒盞一口乾下,也不等那侍女再拿,便伸手又取一杯喝下,這酒極烈,入喉便如火燒一般,一喝下去整個身子都暖起來了,初春夜間的寒意盡數消退而去,周身只余火辣辣的暖意。
待到第三杯酒入喉,席間眾人才開口叫好,應和幾聲便又歸於了平靜,讓白骨莫名有一種重回暗廠的感覺。
往日暗廠大會,廠中教眾也都是這般小心翼翼,唯恐生了什麼錯處,不敢多言多動。
可在這處顯然不可能,這些座上之人都是有來頭的,她往日在暗廠也多少知曉這些人,不可能赴個宴都這般小心翼翼,想來是這春日苑的規矩如此,便也不再多想。
白骨三杯烈酒下肚,秦質才微微有了些許笑模樣,似乎興緻頗高,又開口問道:「白公子來得這般晚,可是因為太子殿下有事需要你來吩咐臣下,今日宴中的客人大多在朝堂為官,也好讓臣下引個彩頭。」
此話一出引得席中人各有心思,紛紛看著白骨,似乎在看她有什麼過人之處,引得太子殿下特地請到府中,款待有加。
白骨聞言心中越發為難,他這顯然是明明白白地將她當作了太子那般的人,只得開口解釋道:「我此來赴宴,是因為你請我來,與太子無關,我與太子也並不相熟,只不過是行走江湖的點頭之交罷了。」
這話可叫席間眾人皆不信,紛紛接話道:「白公子都住進了太子府,又怎麼可能只是區區的點頭之交,恐怕是公子不曾說實話罷?」
「白公子久在江湖恐怕不太清楚,太子府邸可不是尋常之人能進的,本官覺得公子這點頭之交想來是客氣了,才會說得這般輕巧。」
「許大人說得有理,白公子太過客氣,其實太子殿下若有什麼教誨大可當面說來,我們作為臣下自然聆聽教誨,不敢言逆。」
這左一言右一語,句句禮節有加,可話裡有話卻讓白骨無法接,她看了一眼秦質,見他面色平靜、漠不關心,心中莫名酸澀。
有道是關心則亂,她想要替他探聽太子一黨的動靜,可卻忽略了自己與他早非往日恩愛夫妻,這中間的情已經斷了,又何來信任之說?
更何況往日鬧到那般地步,她在他心裡恐怕連陌生人都不如,今日這一宴與她來說倒成了鴻門宴,只怕他心中已動殺意,畢竟她與他相識數載,知道他太多東西,還有暗廠種種,她比公良亶還要熟知百倍,他又怎麼可能不心生忌憚?
席間道了幾句便又各自靜下來看向白骨,皆靜待她開口,這些文臣心眼子比蓮藕的孔還多,這一言一行皆不讓他下台,存心要試她的水深淺,一字一言都是陷阱,她若是言之有錯必然會的太子不滿,惹來殺心,無論她本身是不是太子的門客。
席間靜得連針落地的聲響都能聽見,眾人的等待已來不及讓白骨細想,她只能端起酒盞,起身抱歉道:「各位言重了,我不過是行走江湖的粗鄙之人,窮困潦倒之時承蒙太子相助,讓我借住幾日,明日過後我便要離開京都,萬沒有這麼大的面子與當今太子攀交情。」言罷,她不再等人開口舉杯乾了手中的酒。
座中便沒有人再說話,此人既推得乾乾淨淨,倒也加不了什麼東西上去。
秦質垂眼聽著,指腹托著酒盞微微搖晃,清冽的酒水在酒盞裡頭泛起細微的波瀾,片刻才道:「白公子既然明日要走,今日這宴擺得倒也及時,正巧給公子踐行,好生熱鬧一番。」
一旁琴弦輕起,眨眼間窈窕秀美的女子款款而來,在席間翩翩起舞,柔軟的裙擺如水一般晃動,舞姿變化多端極為好看。
一場舞畢又接一場異域舞姬,先前的女子扭動著腰肢柔軟舞進席間,沒有一處空了人,連白骨這裡都來了三個舞姬,秦質這個東道主自然也會有。
其中一個舞姬麵皮生得極巧,膚若凝脂,唇若點朱,眉眼流轉春色都要讓三分,她一眼就看上了座上的秦質,即便外頭的姑姑再三告誡她們莫要往這秦玉郎身上靠,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試一試,若是能夠勾得這秦玉郎的腳,便是白做這樁生意她也願意。
更何況以她的模樣本事根本不可能失敗,只要將他勾上床榻,自然不可能離得了自己。
舞姬想著便見他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心中一喜往他那處舞去。
白骨推開婀娜多姿倚靠而來的舞姬,看著眼前的舞姬扭著身子往秦質那處去,面色頓時就黑了。
他那處女子倒是不多,只有這一個去了,可卻是舞姬里最好看的一個,那女子很想愛扭,越靠近便越如同顆海草一般礙人眼!
秦質漫不經心看著舞姬近前,眉眼似笑非笑風流蘊藉,待舞姬一步步舞來,下腰斟酒,身姿柔軟如靈蛇般倚靠在他身旁,將酒遞至他唇旁,粉面含羞,香汗淋漓頗為動人。
他忽而一笑伸手摟過舞姬,喝了她遞到唇邊的酒。
席間當即有人笑言:「這小妖精慣會挑好看的勾纏,今日可要打起一萬個小心仔細伺候著,否則你們那暖香閣可莫要想再開下去。」這話一落席間附和聲皆起,氣氛難得緩和起來。
白骨聞言心口一刺,心口悶得都疼了起來,下意識握緊手中的杯盞,只覺再也看不下去當即起身離席,卻被一旁的人伸手拉住,「白公子這是要去何處?」
白骨勉力按耐著性子,手腕一轉極為巧妙的避開了這人拉住衣袖的手,語氣極陰冷道:「你們自己玩罷。」
那人不知是酒勁上頭了,還是不喜白骨這般態度,直大著舌頭揚聲道:「哎,你怎麼能走,秦大人可說了這一場宴可是在為你踐行,你要是走了,可不就是掃興了?」
眾人聽見這處聲響,注意力一下轉移到了這處,秦質抬眼看來,神情冷淡,似乎也覺掃興,語氣淡淡道:「想來是身旁這些舞姬不夠吸引人,沒有辦法得白公子喜歡。」他摟著身旁柔若無骨的舞姬,眉眼似笑非笑,「我這個你可喜歡?雖然不會武功,但是舞技卻還不錯,模樣看著也討人喜歡……」
白骨只覺他的話跟刀子似的一個勁兒扎她,叫她又疼又惱,再也聽不下去,當即便要轉身離開,
這一動,院子中忽然顯了人影,手執弓箭對準了她。
席間聲響驟然靜下,眾人皆身心一凜,半點不敢動彈,唯恐那箭失了準頭落在了自己身上,氣氛一時劍拔弩張,叫人不敢大口喘氣。
秦質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一般,端起酒盞輕抿一口,似憶起往昔般淺聲道:「我記得第一次見你時,就在巴州為你撫了一曲,你那劍舞到如今都叫我記憶深刻,舞得好卻出不去……」
這話間雖然多了些許柔和之意,可卻比剛頭冰冷淡漠的語氣更加危險,威脅明明白白地擺在她的眼前,容不得忽視。
白骨看著那些對著自己的箭,腦中都空白了一瞬,她從來就沒有想過有一日,危險會從他這處而來,他一直是她唯一的庇護,可現下這些對準她的箭,卻是他指使的……
她心口一片生疼,眼眶微澀緩緩看向秦質,唇瓣輕動,過了許久才低聲問道:「你想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