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一更)
第六十三章
十二月的寒風凜冽,遠處的房檐上覆著一層薄薄的雪,天氣寒冷。
屋內點了香,門窗緊閉,杜芊芊抱著暖壺靠在軟塌上,身上蓋著個小毯子,閉著眼睛睡著了,直到懷中的書從她身上掉到地上才醒過來。
杜芊芊睜開眼時,已經接近黃昏,窗縫透進來的光是溫暖的黃色,一束束落在她身上,也不知是睡的太久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她的腦袋還有些疼,看了一圈沒有看見容宣人,問綠衣,「他還沒回來嗎?」
這一個月容宣不怎麼忙,多數時間都留在屋子裡陪著她,一起看看書說說話什麼的,很少有他不在的時候。
綠衣照實回答,「爺來時您還在睡,他便坐在窗邊看了一會兒的書,後來書影來給爺說了件什麼事,爺便出門去了,還沒回來。」
杜芊芊揚眉,問:「他看上去很急嗎?」
綠衣點頭又搖頭,「和平時一樣,就是臉色不好看。」
眼看著從她這裡是問不出什麼了,她揉揉眉心,方才的午覺睡的不是很好,接連做了好幾個稀奇古怪的噩夢。
夢裡面,有個青衫少年拿著刀對著她,無論她再怎麼拚命都看不清他的臉,直到少年走近對自己笑了笑,她才看出這人眉眼和瑾哥兒有七八分相似,像是瑾哥兒長大后的樣子。
她還沒來得及張嘴同他說句話,胸前就被刺穿,眼前的少年郎手執長劍,一劍捅進她的心口。
哪怕是夢裡被刺了一劍,杜芊芊也感覺到了鑽心的痛,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心口傳來一陣又一陣遏制不住的疼痛,眼淚一顆顆往下滾。
這個噩夢好像怎麼都醒不過來,好像一眨眼的功夫,瑾哥兒就不見了,眼前的人變成了容宣,他對她招了招手,杜芊芊腳下的步子不受控制的靠近他,他的雙手用盡了力氣抓住她的手腕,幾乎是用拽的把她丟在床上,嘴裡念念有詞,可她就是聽不清楚。
只覺著夢裡的容宣很可怕,神色言語都不太正常。
夢醒過來時,還心有餘悸。
「姨娘,你今晚想吃什麼?奴婢吩咐小廚房的人去做。」
「想吃酒釀圓子。」
「好嘞。」
綠衣圓溜溜的眼珠子在她身上轉了轉,忽然開口:「姨娘臉色好像有些白,是冷著了嗎?」
杜芊芊搖頭,她這不是被冷著,是被噩夢給嚇的。
可能是因為太久沒見過瑾哥兒了,故而才會夢見他,不過這個夢還真是夠可怕的。
「我不冷,也沒事,你不用擔心。」她就是最近想的事情太多了,憂心忡忡的看起來才比較虛弱。
杜芊芊原以為估計生下孩子之前都見不著瑾哥兒了,沒成想這天傍晚,前院便傳來消息,說國公府的小世子上門拜訪,帶了好些東西來。
幾個月不見,瑾哥兒的個子又拔高了不少,身高都到她的下巴處了。
年關一過,他正好十歲,也算是個小大人。
少年挺拔著背脊,如玉般美好的容顏上難尋笑意,他讓人把東西搬進屋內,便就把他們打發走了。
杜芊芊撐著腰站起身子來,走到他跟前,驚喜道:「我還以為你出不來了呢。」
瑾哥兒沒有說,這幾個月不是父親不讓他往這邊跑,是他自己忍著不過來的,他見母親肚裡的孩子實在太礙眼,生怕是自己控制不住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便死死憋著不出門,眼不見心不煩,這樣也就不會亂想。
他淺笑,也學會對她撒謊了,且還是面不改色撒謊的那種,他道:「父親嫌我成績差,不讓我出門,讓我待在家裡頭好好學習。」
杜芊芊摸了摸他的臉,「你對我說什麼假話?」
瑾哥兒心裡一縮,還以為是自己的謊話被拆穿了,緊跟著聽見她說的話才鬆了一口氣,她說:「準是你父親不讓你過來的吧?」
他點點頭,「是的吧。」
杜芊芊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她頗為自豪的說道:「你的學問一點都不比當年的你父親要差,他有什麼資格嫌棄你?」
連個人都沒學會當,還對兒子指指點點。
瑾哥兒不好回答這句話,便岔開話題,深眸落在她的肚子上,暗光閃過,他問:「娘親,弟弟是不是要從你肚子里出來了?」
杜芊芊也不想和他繼續提起陳闕余那個人,話很順利的就被他帶過去,「是啊,沒幾天了。」
逆光站著的瑾哥兒神色不明,純白的氅子上的雪花融了冰水,那股子寒涼好似穿過衣衫透進他的血骨中,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有些冷。
他忽然展顏一笑,方才的冷意就好像是杜芊芊的錯覺,快到抓都抓不住,他說:「真好。」
陳闕余在她面前什麼心情什麼態度從臉上就能看出來,可這孩子這點不像他父親,什麼心思都藏在心裡,如今也能在杜芊芊眼前演的一手好戲,裝的很好。
今兒的瑾哥兒乖巧的像是容宣養的那隻貓,眯眼朝她笑時,她整個心都軟了下來。
杜芊芊的手指都捨不得從他臉上移開,瑾哥兒的皮膚很好,嫩滑白凈,一張精緻如畫的臉被衣服的茸毛擋住了一小半,看起來就更小。
杜芊芊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臉,問道:「今晚留下來吃飯嗎?」
瑾哥兒乖乖的點頭,「好。」
杜芊芊笑眯眯的看著他,又問:「這回要留幾天?」
瑾哥兒抿著唇,不太開心道:「用完飯便要回去了。」
綠衣和林輕已經將飯菜擺好,杜芊芊替他盛了滿滿一碗飯,又給他夾了他愛吃的菜,說道:「沒關係,你有空來就是了,說不定下回你過來,你弟弟都會爬了。」
瑾哥兒垂著眼,手緊緊捏著筷子,強牽起一抹笑來,「是啊,可能弟弟都會爬了。」
他想到來之前父親對他說過的話,一時之間竟沒有了負擔,看著母親溫柔的提起那個還沒出生的孩子時,內心的嫉妒遠比他想象中要更深,完全不能容忍。
明明是他從來不曾有過的陪伴和愛,為什麼這個忽然冒出的孩子就能得到?又憑什麼!?
瑾哥兒將她夾的菜都給吃光了,燭光映襯下,他的一張臉皎潔如月,眼看著窗外的天空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站起身忽然說道:「娘親,你送我出去好不好?」
對於自己的親兒子,杜芊芊不會有防備之心,再說大門口還能出了什麼事不成?她點點頭,「好。」
一邊的林輕站出來阻止道:「要不奴婢去送吧?您身子重,恐怕不方便。」
瑾哥兒眸光一厲,立刻又藏了起來,垂下眼,一副失落的樣子,「好的吧,我只是怕下回能見到您又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杜芊芊受不住兒子失落的模樣,對林輕道:「沒事,就這兩步路我還是能走的。」
瑾哥兒聞言笑開來,抬起眼,裡面像是發著光,他笑起來時比不笑還要好看上三分,「娘親,我從後門走,不遠的。」
杜芊芊說不上哪裡奇怪,點頭道:「好。」
林輕覺得苗頭不太對,說:「要不然等爺回來了,讓爺親自送出去成嗎?」
杜芊芊幾乎被林輕說動了,容宣不在,她心裡的確不踏實,惴惴不安,總覺得是出事的前兆,正想點頭時,瑾哥兒咬唇,可憐兮兮看著她問:「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回家晚了父親會責怪我的。」
他嘟起嘴來,難得賣起一次慘,「上回,父親用板子把我的手都給打腫了,好幾天都不能拿筷子吃飯。」
杜芊芊聽完這話就心疼了,牽住他的手,「我送你出去。」轉過頭來對林輕道:「你和綠衣跟著我一起吧,免得你們擔心。」
林輕這才不再多說,拽著綠衣跟著他們兩個一起往外走。
瑾哥兒在心裡冷笑了聲,兩個丫鬟他可不放在眼裡。
穿過一條小道,便到了後門,綠衣將門打開后,瑾哥兒還依依不捨的抓著她的衣角說話,仰著下巴眼神真摯的看著她,問:「娘,瑾哥兒若是做了讓您不開心的事,你也不要跟我生好長時間的氣好不好?」
杜芊芊好笑的問「那你想我生多久的氣?」
瑾哥兒伸出兩根手指頭,「不要超過兩天可以嗎?」
寒風瑟瑟,風霜飄在她的臉頰上,落在上面成了小水汽,杜芊芊拍了拍他的腦袋,「我怎麼捨得跟你生氣呀?」
瑾哥兒忽然有些愧疚,這是他的娘,這世上最好的娘親。今天過後,也不知道娘親還會不會原諒自己。
杜芊芊沒能等到他的回答,後背忽然傳來兩道悶哼聲,還沒來得及往後看一眼,她的口鼻也被人用布給捂住,之後,她便沒了意識。
昏過去之前,她忽然有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