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華清宮有一半建在水上,出了大殿門就是水榭,徐九微對宮中彎彎曲曲的路不熟,也不敢走得太遠,便提著裙擺上走上了水榭。
待到走進去,她才發覺有人。
檐下宮燈散發出朦朧的光,那人隨意靠著背後的硃紅色柱子,如火紅衣血一樣沉烈,黑髮散落在肩后,隨著他身體後仰的姿勢有一半落到了碧水之中,一張過於蒼白的臉在昏暗的燈下顯得愈發沒有生氣。
細細長長的鳳眸直勾勾望著她,在這夜裡,活像一隻勾魂的艷鬼。
每次看到這個人徐九微就想跑,然而,那冰冷得猶如死人一樣的眼神讓她腳下半步也無法挪動。
【誒?宿主你怎麼這麼怕莫藍鳶。】系統突然冒了出來。
徐九微緊張地咽著口水,看著莫藍鳶心裡直發顫:「你來面對他試試!」
無論是原書還是前兩次穿越,徐九微都見識了莫藍鳶無數對付人的手段,在他看來,這世上的人只分為兩種,能利用的人和死人。等到利用完別人,就毫不留情的用殘忍的手段殺了,無論是誰都一樣……
【但是,他可是你下一個目標人物。】系統小聲嘟囔著。
「是你?」
徐九微還未聽清系統說了什麼,莫藍鳶那極具辨識性的冷冽聲音突兀地響起。
被系統那麼一攪合,徐九微反倒迅速冷靜下來了,她斂了斂眸,盡量讓自己不要顯得那麼慌張。
「你到底是……」徐九微絞盡腦汁,想著是不是該裝模作樣的表示下在宮中看到他的詫異,畢竟原身應當不會知道他是當今五皇子。
莫藍鳶表情莫測地看著她。
「……是誰……」徐九微被他看得後背發涼,原本要吐出的話也戛然而止。
他看著她默然不語。
她也看著他不說話。
氣氛陷入了僵滯。
莫藍鳶不知是何意,徐九微完全是被迫的,在這個大魔頭轉開視線前她壓根不敢亂動一下,生怕他一個不高興就把她直接摁到水裡淹死。
原書中就有個小丫鬟,因為太害怕躲避開他的目光,莫藍鳶眉頭都沒動一下,一揚手把她丟進了湖裡,還十分有興緻的站在岸邊看她臨死前最後的掙扎,彷彿在欣賞什麼有趣的事情。
仔細回憶著這個片段,徐九微越發不敢動彈了。
不過,難怪剛才在大殿上沒有看到莫藍鳶,原來他根本沒進去。
想著想著,徐九微就開始走神,以至於連莫藍鳶走到她身前都沒有注意到,直到眼前對上那雙淡淡的褐色眼瞳——
她用力睜大眼睛,因過於驚慌連基本的反應都忘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幅姿態落在莫藍鳶眼中又成了另一番模樣,他打量著她,冷冷勾唇:「看來,我倒是小瞧了你,膽子越發大了。」
不不不不不!你真的誤會了!
徐九微在心裡無聲吶喊。
「原先你說你能預言那件事,不想竟是真的。」莫藍鳶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就這麼居高臨下看著她,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閃爍著奇異的暗涌。
徐九微剛想開口解釋下,就被他那句話驚了下。
預言?
上次在破廟見面他也說過奇怪的話,徐九微擰眉:「你在說什……」
「五殿下,你怎麼又到處亂跑!」身後突然有道尖利的聲音傳來。
徐九微回過頭,看到有名身穿藍色衣袍的內侍正朝這邊快步走來,長得很瘦,面相極為尖酸刻薄,他怒瞪著徐九微這邊,冷哼道:「都說了不要亂走,奴才找了你半個時辰了,五殿下你貪玩不要緊,要是給藍妃娘娘知道了可別說是奴才不幫襯你!」
徐九微狠狠倒抽了一口涼氣。
居然有人敢這麼跟莫藍鳶這個大魔頭說話,這下子不被生吞都要被活剝了吧!
她側頭小心翼翼去看莫藍鳶,生怕這位喜怒無常的主兒連她也一併算上,結果這一看……
她又猛地倒抽了口涼氣。
他瑟縮著身子躲在她身後,渾身上下瞧不出半點原先那張狂肅殺的樣子,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連帶著他那美得妖邪的臉看上去也變得艷俗不堪,瞧不出半點風姿。
他怯弱地看著那個小太監,看上去甚至不敢回嘴。
「還不快回去,若是讓其他主子見了,五殿下你可又要倒霉了。」小太監不屑地看著莫藍鳶,語氣里全是冷嘲熱諷。
莫藍鳶沒作聲。
「走吧,難道還要我抬你回去!」小太監不耐煩地叱道。
莫藍鳶像是被嚇得肩膀一抖,低著頭連忙往前走。
小太監從鼻子里哼了聲,口中罵罵咧咧著什麼跟在他後面。
「……」
直到看著兩人進了華清宮的大殿,徐九微仍保持著那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上兩次在這裡活過來時她看到的莫藍鳶已經嶄露頭角,開始狂虐所有配角,她也就完全忘了,原書中最開始莫藍鳶一直是那副人見人欺的樣子,皇子公主明著欺辱他,連宮女太監都不把他放在眼裡,隨意踐踏,可謂窩囊廢材到極點。
隨後徐九微又想起一件事,後來那些欺凌莫藍鳶或者看到過他被欺凌的,統統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挖眼剖心,死無葬身之地,那她剛才也看見了……
她幾乎要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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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榭里停留的時間略長,徐九微擔心在外面又碰到什麼麻煩人物,趕忙回到大殿。
宴會已經接近尾聲,那位高高在上的聖上不知何時已經走了,只留下部分朝臣和皇子們在忙著四處攀談,那些大臣們帶來的家眷更是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結交關係,這麼一看反倒徐九微這個閑人格外突兀。
目光在場上大致一掃,徐九微在其中一個角落看到了莫藍鳶,他的腦袋幾乎垂到了胸前,旁邊幾個人正指著他嘻嘻笑著,她看到有個女子用手指著他的額頭,強迫他抬起頭,她牙齒都忍不住打顫。
姑娘啊,你那隻手回頭一定會被他剁了喂狗!
其他人對於這一幕早已見怪不怪,朝堂上下誰人不知當今五皇子是糊不上牆的爛泥,除了忍氣吞聲受別人欺負就不會別的,整天低著頭陰沉沉的,沒有一點王族風範,實在不像話。
一時間,眾人看莫藍鳶的眼神越發鄙夷。
徐九微不敢再看,桌上精緻的美味佳肴都覺得沒了味道,揚手召來送她來宴會的那名內侍:「我們回永安殿吧。」
因魏謹言還未被封王,沒有自己的府邸,如今他還住在宮中,聖上賜了『永安殿』給他作為寢宮,徐九微和杏兒自然也住了進去。
當時聖上曾問魏謹言徐九微的身份,他只淡淡解釋是魏清的養女,不忍她孤身一人遠在凌安,所以懇請父皇留她在宮中。從小就關注著他,聖上豈會不知徐九微是什麼人,但看魏謹言擺明了要留下她,極其寵愛這個兒子的聖上也就沒說什麼,默許了。
「奴才遵命。」
內侍名喚平安,笑起來嘴角有兩個酒窩,正是白日里為徐九微帶路的那人。魏謹言吩咐他在徐九微身邊伺候著。
這裡也沒有其他相熟的人,徐九微連打個招呼再走的步驟都省了,跟平安一前一後步出大殿。
她沒看到,在她踏出殿門的剎那,一直被幾個皇子公主圍在中間戲弄的莫藍鳶抬了抬眼帘,沖她的背影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那轉瞬即逝的綺麗榮色,沒有人看到。
平安手裡提著一盞宮燈,默不作聲走在徐九微側前方。
「對了……」就在快要走到永安殿的大門口時,平安突然開口。「有件事奴才覺著還是告訴姑娘為好。」
徐九微看著他,無聲詢問。
「方才姑娘出去那一會兒,三殿下來過了。」
徐九微心裡突地重重一跳。
她差點忘了,魏謹言敏銳得驚人,她剛才自以為沒人注意到她出去了,完全忘了還有魏謹言這一茬。
「阿九。」
真是說人人到,背後有人倏地出聲喚道。
徐九微轉過身來,就看到那一身白衣的男子踏著月色緩步而來,寬大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他走得很慢,也極為從容,每一步都像踏在她心上,她一時忐忑不已。
隨魏謹言一同回來的是湛清,這人向來不給徐九微什麼好臉色,明白自家主子是有話要對徐九微說,便沉默著朝他作了一揖退下了,旁邊的平安更是眼尖,在看到魏謹言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悄無聲息退得遠遠的。
「你回來了啊。」
徐九微躊躇半晌,最後訥訥吐出這麼一句。說完又覺得這話有些怪,這麼說完全就是一副家人的口吻。
魏謹言也愣了下,旋即,他很快就恢復了那副溫雅平和的姿態,渡步到她身前。
徐九微歪頭望著他。
那雙掩在白紗帶下的眼睛一瞬不瞬盯著她片刻,他略略傾身下來,手中的摺扇挑起她一縷落在肩頭的髮絲,輕輕牽過來放在鼻尖嗅了下。
魏謹言常年學醫,身上總會帶著幾分藥味,加上他前陣子又受了傷,那種味道就更明顯了,儘管他已經刻意掩飾,但這種過於貼近的距離徐九微還是聞到了,並不難聞,她眼角睇著隨著他的動作垂下的白紗帶的末尾,順著風貼在了她的臉頰上,冰冰涼涼地蹭著皮膚,痒痒的。
這種曖昧的姿勢讓徐九微臉上騰地一熱。
不自在地別開眼,她沒敢繼續看他。
魏謹言忽然揚起唇角,手上的動作也鬆開了,退後一步看著她,不緊不慢地道:「你身上有別人的味道。」
心裡那點兒迷離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徐九微暗暗心驚。
她見過莫藍鳶這件事,她並沒有打算告訴魏謹言。
對她略微僵硬的面色仿若未見,魏謹言嘴角的弧度未變,話中蘊含的那一絲涼意卻讓徐九微心頭猶如一盆冷水潑下,渾身都泛著寒意。
「我很不喜歡。」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