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他的臉上掛了彩,留下幾道殷紅的血痕,束髮的玉冠被隨手丟棄在桌沿,發若柳泉般散落下來,周身彷彿縈繞著一層濕冷的寒霧,襯得眉目無比清湛。
——是莫藍鳶。
在她摔進屋中時,他微微眯起的鳳眸朝她看了過來,眼底掠過一抹異色。
「你?」
徐九微還來不及思量他為何在此,注意力就被莫藍鳶身前單膝跪著的人吸引了去。
那是個穿著黑衣的年輕女子,不描而黛的眉,盈盈動人的眸,小巧挺拔的鼻,不點而朱的唇,算不得驚艷四方的美,卻讓人怎麼看怎麼覺得順眼,僅是看著就禁不住生出幾分好感。
她極快地看了一眼徐九微就轉過頭,咬著唇死死盯著莫藍鳶,嘴角處有鮮血流出。
掃一眼莫藍鳶同樣在流血的手,徐九微古怪的目光在兩人間來回徘徊。
這……是個什麼玩法?
她可別不小心闖進來打擾了這個暴君的興緻呀。
「你到底是風袖樓樓主的什麼人?」
結果是,房中的兩人壓根沒理她,黑衣女子狠瞪著莫藍鳶喊道。
系統:【任務,找到女二號溫若檀,讓她成功跟隨莫藍鳶。成功后將獲得活力一千二,精神力五百。】
裝死好半天的五百二十四詐屍了一下。
徐九微邊滿懷八卦地看著莫藍鳶和那個黑衣女子,邊絞盡腦汁想這個名字。
溫……若檀?
她很快就想起這人是誰,前幾日她聽到宮婢討論「嶺南」時,想起的那個女子。
原作中莫藍鳶的一后三妃中的一位。
她本是富家千金,後來莫藍鳶插手滅了她滿門,為了復仇,這個生性溫雅如蓮的女子變得血腥暴戾,不顧一切接近莫藍鳶想殺了他。可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與莫藍鳶朝夕相處的時日里,她愛上了他。
血海深仇是他,情之所鍾也是他。本就是為復仇而來,註定了她與莫藍鳶只能成就一段虐戀,結局是她終於將復仇的刀送進了他的胸口,但同時也為了他而死……
想到這些,徐九微長吁短嘆。
按照系統的提示,溫若檀已經來到帝都了,並且即將出現在莫藍鳶身邊?
徐九微努力回想劇情,依稀記得溫若檀出場時,用的身份好像就是青樓歌姬,難怪系統讓她到風袖樓里來。
想到這裡的同時,她不禁有些懊惱。
剛才進來時,只顧著到處亂走,她完全沒注意樓中那些女子,這會兒外面又亂作一團,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溫若檀。
迫不及待就想要出去查探個明白,但一看莫藍鳶這尊瘟神還在,徐九微就邁不開腳步。
內心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徐九微表面上還努力維持著鎮定,默默觀察黑衣女子和莫藍鳶的動靜。
見莫藍鳶並未理會自己,甚至連個多餘的眼色都沒給,黑衣女子嗔怒地瞪著他,胸口一陣悶痛,她一手用劍抵在地上,撐住搖搖欲墜的身子,咳出一口血,毫不在意抬手抹去,低吼道:「若你是這樓主的走狗,我就連你一併殺了!」
說話時,她使出全身力氣把劍抵在了他的脖頸間。
面對可能隨時可以取自己性命的劍,莫藍鳶的反應冷淡得髮指,甚至還有閑心撥弄了一下香爐里的檀香,做完拍拍手上的塵埃,又慢吞吞拂了拂袖,過了片刻方才啟唇道:「我倒是不知,暗閣何時淪落到需要女人來當殺手了。」
暗閣。這兩個字令徐九微臉色微變。
她沒忘記這是賀雲崢的勢力,如今聽命於魏謹言。
黑衣女子冷笑一聲:「女人又如何?只要能替我全族報仇,我死也甘心!」說完又猛地咳出一口血,那殷紅的血液順著她的唇溢出,染紅了她的唇,映襯著那煞白如紙的面色,有種異樣的艷麗。
「風袖樓樓主……與你有什麼仇?」
莫藍鳶像是根本沒看到,淡淡問道,面上無喜也無憂。
「他為奪寶藏滅我劉氏一族,此等不共戴天之仇,我絕不會放過他!」黑衣女子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忍著渾身的傷痛,咬咬牙道:「識趣的你就快說出來,風袖樓樓主何在,否則我連你一併殺了!」
默默旁觀的徐九微大概從兩人的對話間理出點頭緒,這黑衣女子與樓下那些黑衣人很可能是一起的,都是暗閣的人,為了殺風袖樓樓主而來,只不過她是帶著私心來報仇的。
沒忘記莫藍鳶還在這裡,徐九微望著他略顯蒼白的臉,心中疑竇叢生。
原作中根本沒提及風袖樓這一茬,所以她稀里糊塗的,完全搞不懂莫藍鳶與這裡到底有沒有關係。
面對黑衣女子的威脅,莫藍鳶慢悠悠站起身來,全然未將她放在眼裡。
這一舉動徹底惹惱了黑衣女子,她怒不可遏,深吸口氣就要揮劍——
「叮——」
劍身與什麼東西撞在一起發出的脆響。
徐九微只覺得眼前一道雪亮的劍光劃過,驚懼之下,她不自覺喊叫出聲:「莫藍鳶,小心——」
那一劍快得駭人,莫藍鳶耳邊垂落的一縷髮絲被掃蕩而來的劍風高高揚起,然後緩緩落下,他卻連眉頭都沒動一下,一雙褐色的眸子深深地看向徐九微,眼中似有流光劃過。
這個世界是圍繞著莫藍鳶這個主角,徐九微擔心他若身死,就會發生什麼不可挽救的崩塌,情急之下才會失聲叫他。
結果事實證明,她完全想多了。
「……」
黑衣女子的劍還未觸及莫藍鳶的脖子,她的心口處已經被一柄劍捅穿。
一劍穿心。
她甚至連半個字都來不及吐出,就驚恐地睜著眼睛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看著那柄劍極快地從黑衣女子心口抽出,帶出的鮮血順著劍身緩緩滴落,最後融入地毯中,徐九微極其緩慢地轉過頭,看向突然出現在房間里的人。
一張稜角分明的臉,活像人人都欠他五百萬,不就是她見過的,莫藍鳶那個神出鬼沒的冰塊臉侍衛。畢竟,跟自己主子一樣整天擺著副如喪考妣臉的人真的不多。
「主上。」
一腳把倒在腳邊的屍體踢開,那人持劍面朝莫藍鳶恭敬地跪下:「沒想到溫家居然還有遺留的人,是奴才大意了。」
莫藍鳶漠然掃視一眼地上已經死去的女子,莫名吐出一句:「據說,那塊藏寶圖就在溫家傳人的身上。」
冰塊臉侍衛面色一凝,旋即雙手抱拳,回了句更讓徐九微覺得莫名其妙的話:「韓冰領命!」說完一手拖著屍體就大步出了門。
冰塊臉,啊不,韓冰走了之後,徐九微回過頭看了看地上留下的點點血痕,突然間想起韓冰剛才說過「溫家」兩個字,她眼皮重重一跳。
黑衣女子說過自己是劉氏一族,若她沒有記錯的話,溫若檀在成為莫藍鳶的後宮前,最開始的身份是嶺南首富的千金,而當地名門望族的劉家大公子是她的未婚夫,兩人即將成親,所以她自稱劉氏一族似乎也很合理……
不,不會吧!
世上有那麼多同姓之人,應該沒那麼湊巧才對,而且溫若檀最初的身份不是青樓歌姬么,再者說,當初莫藍鳶滅了溫家的理由,好像是說溫家包藏以前謀反的叛黨欲孽,而不是什麼寶藏……
溫……劉……
這兩個姓氏不斷在腦海里打轉,徐九微舔了舔變得乾澀的唇,抱著一絲僥倖問道:「剛才那個女子是……是哪個溫家?」
讓她驚奇的是,莫藍鳶居然沒無視她。
靜若寒潭的眸子一瞬不瞬看著她,似乎要瞧出她又想耍什麼花招,沉默好半晌,他輕輕吐出幾個字:「嶺南溫家。她應當是溫家小姐溫若檀。」
徐九微眼前頓時一黑。
死去的人,居然就是溫若檀?!
一手扶住額角,她的內心已經被無法出聲的吶喊刷了滿屏。
誰動了她的劇情!
說好的作為歌姬身份出場呢,說好的伺機潛伏在莫藍鳶身邊呢……不對,從太子被殺開始,劇情早就提前了一大半,並且細節多多少少也產生了變化,她實在太大意了,直到溫若檀死了,才反應過來劉氏和溫家原本是同氣連枝的兩大家族,並且是姻親關係。
想到自己居然眼睜睜看溫若檀死在面前,徐九微恨不得捶地撓牆。
沒理會她那瞬間生無可戀的臉,莫藍鳶垂眸看著自己仍在流血的手,再看看桌上的紗布和藥瓶,遲疑著喚了聲:「……徐九微。」
她還在悲痛女二號死了,沒聽到。
「徐九微。」
這次聲音都開始有了變化,帶著一絲涼意。
感覺到陡然變得危險的氛圍,徐九微及時回神,條件反射看向魏謹言已經變得鮮血淋漓的手,不禁狠狠哆嗦了下。
這是讓她去給他處理傷口?
莫藍鳶卻徹底沒了耐心,眸光一寒,語氣變得陰鬱:「滾過來!」
這個莫名其妙的暴君!徐九微嚇了一跳,很沒骨氣就快步朝他走去,邊邊走邊胡思亂想著,她跟受傷的人是不是太有緣了點,之前在凌安碰到魏謹言,前陣子出去客棧她那間房間也正好是賀雲崢,現在又是莫藍鳶,再來幾個,是不是就能集齊七個去召喚龍珠了……
莫藍鳶不止是手上受了傷,剛才進來時她只顧著看溫若檀,這會兒才發覺,他的身上也有不少傷口,沁出的鮮血映在紅衣上,只留下道道暗紅色的印記,宛若點點紅梅綻放。
她皺皺眉,猶豫著開口:「衣服先脫掉吧。你身上也有傷。」
聞言,莫藍鳶靜默著未說話,卻依言伸出未受傷的左手來,寬大的袖口落了下去,徐九微不自覺地就看了過去,那隻手彷彿冰雕玉琢般完美無瑕,修長的手指在衣帶處輕輕一勾,本就鬆鬆垮垮的外袍就掉了下去,露出裡面雪白的裡衣……
莫名感到一陣緊張,她屏住呼吸看著。
指尖動了動,貼身的衣物也跟著簌簌落在地上,露出他光裸的上半身。
徐九微原本還在默念著非禮勿視,非常擔心回頭莫藍鳶會不會把自己眼珠子都給挖出來,抬眼卻看到他身上的傷口,瞳孔猛地緊縮。
與他的手和臉一般,他身上也是那種近乎病態的白皙,在那如同冰雪的肌膚上,布滿了大大小小交錯在一起的傷痕,基本上都是已經結痂很久的舊傷,在那些猙獰的傷疤表面,是新添的傷口,邊緣處還沁著鮮血,想來是剛剛留下的。
新傷累舊傷,幾乎覆蓋了他整個上半身。
「你……」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拿著葯的手僵在半空中。
剎那間,她突然想起他從前種種。
他自來到這個世上,就有如詛咒般未得到片刻溫暖,所面對的儘是苦難與惡意。他的母妃蘭妃在生時,無比憎恨這個孩子,無論他做什麼都會隨時招來一頓毒打,最後甚至自盡前都發瘋的想勒死他。蘭妃死後,他被過繼給藍妃,更是受盡欺辱……
幾乎每一道傷口都表露著他過往的黑暗歲月,那是……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苦痛。
越想越有種想把《炮灰逆襲成王》的作者鞭屍的衝動,若不是他前期把莫藍鳶往死里虐,後來他豈會黑得那麼徹底。
被那些太過駭人的傷痕驚到,她一時半會兒都忘記了非常懼怕他的事實,盡量放柔動作,小心翼翼替他擦拭掉傷口邊緣的血跡。
一縷微光透過窗欞躍入房間,照在她素凈的臉上,他清晰地看到她緊緊咬著下唇,面色隱隱泛著幾分蒼白,彷彿那些傷口是在她的身上。
目光倏然變得深凝,他靜靜注視著她的側臉,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