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
系統已經驚呆了。
正劍拔弩張的湛清和守衛們也驚呆了。
樓下依舊輕歌曼舞,賓客盡歡,樓上氣氛緊滯得幾欲讓人窒息,魏謹言第一反應就是要一掌拍在眼前人的頭頂,那抬起的手已經帶著十成功力,眸光在觸及那張熟悉的素凈臉龐時驟然滯住。
手在空中頓了頓,最後帶著稍重的力度落在她肩上。
強硬的推開徐九微,魏謹言的表情乍看沒什麼特別變化,甚至連嘴角帶著的微笑弧度都不曾變過,腳步卻微微踉蹌了下,轉身步下樓梯,丟下兩個聽不出情緒的字。
「回去。」
湛清惡狠狠瞪了徐九微一眼,若不是看魏謹言在,恐怕他都要上來給她一劍了。
做事沒過過腦子,徐九微這會兒才想起自己幹了什麼,想死的心都有了,她為什麼要想出這麼坑爹的法子,這下子不被黑蓮花剝皮抽筋才怪。
腳步虛浮地跟在後面,徐九微一臉沉痛,那表情讓其他人錯覺她即將上斷頭台。
守衛們站在原地面面相覷,一個個都有些傻眼,沒想到就這麼結束了紛爭。
尋了魏謹言好半天的衛遠天一抬頭就看到他從樓上下來,欣喜的咧開嘴,正要搭上他的肩膀:「三公子,你可讓我好找啊,剛剛你跑哪裡去了……」
一柄玉骨扇輕輕抵住了他的手,魏謹言腳下未停步:「衛將軍,今日還有事,改日再會。」語氣分明再清和不過,他眸光一掃,周遭的人卻像是觸及到什麼可怖之物,紛紛往兩邊退開,自然而然就給他讓出一條道來。
「啊……哦。」
衛遠天盯著自己仍然僵在半空中的手,呆了下才下回應了兩聲。
今日帶魏謹言來這風袖樓,其實是有意惡整他。他是個五大三粗的俗人,欣賞的便是二皇子莫清絕這樣征戰沙場的鐵血男兒,對於這個長相過於好看的三皇子其實相當看不上眼,在街上遇到他后,便存了一分戲弄的心思帶他來這裡。
剛才他想要拍他肩的手也用了相當大的力度,魏謹言卻就那麼輕輕以摺扇一點,他的手腕竟然不由自主停住了。他濃眉一挑,意味深長地看向魏謹言離開的方向。
這個三皇子,看起來完全不是傳言中那樣溫和無害的樣子啊,說不定,以後可是位難纏的主兒。
很快把這怪異的神思斂去,衛遠天看一眼還處於獃滯狀態的眾人,揚聲道:「嘿!這風袖樓還做不做生意了,一個個跟獃頭鵝一樣杵著幹嘛。」
眾人方如夢初醒。
風袖樓再度恢復了熱鬧。
樓上,莫藍鳶站在窗前眺望遠方的天空,太陽終於衝破厚厚的雲層跳出來,陽光籠罩著大地萬物,溫暖的光芒卻無法讓他冰冷的眼神變得炙熱。
韓冰很快去而復返。
「主上,藏寶圖就在溫家那女子的背上,屬下已經命人繪製下來。至於圖上所顯示的地方,唐管事已經找人來確認過,千真萬確。」
將手裡的地圖承上,韓冰垂著頭不再多言。
坊間只有一些暗地裡流傳的傳聞,不過,在朝的不少資歷較老的人都知道,十八年前宮中曾發生過一次逼宮事件。當時是聖上親哥哥的端王,暗中控制王城禁衛營企圖奪宮,卻沒料到天啟帝早有防備,所謂的機會完全是為了他設下的陷阱。那一夜,端王被以謀反罪滿門抄斬,那天一直守在天啟帝身邊,即將臨盆的嫻妃也不見了,後來更有奇怪的流言傳了出去,端王留下了一筆足以覆國的財富。
雖是偷偷流傳到坊間的消息,但事實上是真實存在的,天啟帝當初暗中尋找了許久也未找到,這件事也就漸漸冷了下來,卻從此在天啟帝心中紮下一根刺。不少武林中人,甚至暗中勢力都紛紛打著這份寶藏的主意,可是一直以來都沒有查到,這些東西就掌握在端王曾經的舊部,後來的嶺南首富溫家人手上……
懷璧其罪,這個道理溫家人很懂,溫家那個不成器的公子卻完全不知,一次意外撞到莫藍鳶竟敢出言侮辱,正因為這樣誤打誤撞,反倒讓莫藍鳶得知了端王寶藏的下落。
想到那個不知死活的溫家公子,莫藍鳶眼光愈發寒冷,單薄的唇動了動,吩咐道:「東西找到后,拿走八成,餘下的不動,其他事情不必我說你也應當知道。」
韓冰不解地看向他:「主上……」
當初那位端王所留下的寶藏數額龐大,否則也不至於這麼多年來引得眾人前仆後繼尋找,就算只是少數,也足以讓人震驚。
一隻蝴蝶悠然扇動著翅膀,穿過窗欞,最後落在了莫藍鳶的指尖,不知是不是觸感到溫度太過冰涼,它當即就要展翅離開,那看著剔透如冰雪的手指卻猛地一反手,將其抓在手中捏死。
看著掌心已經死去的蝴蝶,莫藍鳶長長的睫毛垂下時如同一道蜿蜒的墨線,面容忽地變得冷肅,彷彿常年不化的高山積雪,冷得讓人直打寒顫:「有人可是做夢都想要,我便好心送給他罷了,只是……就要看看他有沒有命享受。」
韓冰依然不解其意,但他習慣了對莫藍鳶惟命是從,是以未再問什麼。
「主上,唐總管說近日不斷有暗閣的人前來刺探,不知是受了何人指使。」韓冰凜聲稟報道。
「暗閣?」
重複著這兩個,莫藍鳶心底有些異樣,不知為何覺得略微遺憾,好似這原本是他的東西,卻忽然間變得陌生而遙遠。
忽略掉那轉瞬即逝的怪異感覺,莫藍鳶淡淡瞥了一眼韓冰:「這種事情難道還要我教你怎麼做?不管是誰,既然敢惹到我風袖樓頭上,就別想輕易脫身。」
沒錯,莫藍鳶就是風袖樓的幕後老闆,除了樓里的人根本無人知曉。這座從五年前開始譽滿帝都的第一風月樓,是當今最不受寵的五皇子莫藍鳶一手所建立的,負責籠絡各地人才和情報,並且規模越來越大,尋常人根本無法撼動半分。
聽得他的話,韓冰面露慚愧:「屬下愚鈍了,這就去查探清楚。」
隨著房門再度被關上,韓冰已經自覺離開,房間內再度只剩下莫藍鳶一人。他在窗前站了片刻,轉過身時突然看到腳邊留有一支白玉簪,樣式非常簡單,只在末端鐫刻了一朵雪顏花,看上去清雅秀致。
他想起不久前徐九微替他包紮傷口時,不經意間有什麼東西從她發間掉了下來,想來應該就是這玉簪。
皺了皺眉,他遲疑片刻,到底還是俯身拾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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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徐九微隨著魏謹言走出風袖樓,外面正是晌午,日頭有些高,她眯了眯眼才看清門口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輛馬車。
沒忘記還獨自待在荷香閣的杏兒,她剛要開口,魏謹言彷彿已經知道她要說,朝湛清瞥了一眼。
後者對著徐九微又是一記狠瞪,魏謹言本人沒什麼態度,湛清倒是恨不得把她給殺之而後快的模樣,抱著劍臭著臉去接杏兒了。
看魏謹言默然不語上了馬車,徐九微糾結著要不要上去,這種時候還是別讓魏謹言看到自己這個礙眼的人比較好,那柄扇子卻挑起車簾,半晌都未放下來,她遲疑了下,最終還是上了馬車。
車夫趨著馬車往回宮的路上走,徐九微和魏謹言相對而坐。
兩兩無言。
嘴裡一股鐵鏽味,她極力控制住,才沒讓自己的表情泄露什麼情緒。
那個腦子進水之下的吻,沒什麼旖旎,更沒半點曖昧,唯有一點感想——
真他令堂的痛!
她完全沒考慮力度,那一下不止成功讓魏謹言立刻打消了要上樓的念頭,也讓她的牙嗑出了血。
她偷偷覷了一眼對面的魏謹言,發現他無怒無喜,看不清眼眸,面色沉鬱而安靜。
在這種死寂般的沉默中,他們再次回到永安殿,魏謹言從頭到尾都沒說什麼,一回去就往書房的方位去了,徐九微木然站在大殿門口,心裡摸不清是什麼心思。
她以為,他會怒,會驚,會報復她,可是什麼都沒有。
越是這樣平靜,她就心驚膽顫。
「姑娘,你回來啦。」
也不知道平安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她剛轉身走到內殿的大門外,他就竄了出來給她行禮,見徐九微身後沒跟著杏兒,平安探了探頭:「杏兒怎麼沒跟著姑娘?」
「她在後面,晚點才回來。」徐九微揚手示意他免禮。
腳步跨過門檻時,徐九微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她還沒想起來,就聽到有道陰森森的聲音響起。
系統:【宿主~~~】
那尾音拖得長長的,讓徐九微生生打了個寒顫。
「呃……五百二十四,午安啊。」她乾笑著道。
系統絲毫不領情她的問好:【宿主,你是不是忘了溫若檀的事情了?】
徐九微差點一個趔趄撲在地上,她眼疾手快扶住旁邊的椅子,順勢坐了下去,笑得有些勉強:「怎麼會呢,我記得。」
系統:【宿主,這是重要的任務,失敗會被懲罰的。】
它的話音剛落,徐九微就想起那種酸爽的懲罰,頓時背脊一僵。
系統:【不過,宿主後面完成了臨時任務,致使莫藍鳶與魏謹言不必過早在明面上對立,造成劇情崩壞,可以抵消劇情任務失敗的過錯。】
啊?徐九微驚訝地張大嘴,沒想到居然還可以這麼玩。
她還沒來得及高興不用被雷劈,就聽系統又道:【但是功不抵過,宿主你仍然要受到初級懲罰。】
徐九微沒說話,因為系統剛說完就給了她一記暴擊。
如同有成千上百根針齊齊扎在身上,細細密密的痛感從身體每個地方襲來,她難受地死死咬住牙根,默默忍受著這種非人的懲罰,內心只想罵系統。
這種事下次能不能提前預告,給她一點心理準備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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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木陰陰,清風徐徐。
外面天氣晴好,順著推開的雕花窗欞看出去,假山亭台環繞著玉宇金闕,廷苑中百花齊放,奼紫嫣紅,幾隻蝴蝶在花間翩翩起舞,暖暖的陽光灑下,給一切都籠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看著格外賞心悅目。
徐九微正在受系統的懲罰,全然不知魏謹言這邊的情形。
緊閉的書房裡,他獨坐在桌案前,手指無意識地捏著書卷,思緒卻怎麼也不能集中在上面。
「殿下。」
忽地,窗戶發出咯吱一聲輕響。
一陣微風迎面而來,魏謹言的衣袖拂動了幾下,他低眸瞧著書卷上的字,沒有抬頭去看書房裡突然出現的人。
那是個看上去十分美艷的女子,一身黑色勁裝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軀,黛眉秀目,瓊鼻櫻唇,一舉一動間都帶著幾分艷色。她跪在地上,雙目毫無顧忌打量著坐在窗下的魏謹言,笑容妖嬈,眼神卻無半點曖昧。
正是徐九微曾經見過一次的神秘女子。
魏謹言的暗衛之一,紅櫻。
「事情辦得如何了?」魏謹言啟唇問道。
紅櫻應道:「回殿下,就如你所料,嶺南之事的確是出自莫藍鳶之手……」
她還未說完,就有道木訥的聲音接著說下去:「嶺南溫氏是曾經謀反的那位端王最後的守衛者,他們手裡捏著端王留下的寶藏,莫藍鳶不知怎麼得了消息,得知溫家就是端王留下的寶藏守護者,但他並不確定藏寶圖在誰手裡,所以才會連同與溫家有姻親關係的劉氏一族一同下手。」
抬眸看去,對面的窗下不知何時多了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長相看上去平平無奇,是那種看一眼就會泯然於眾的普通。奇怪的是,他身上有種奇特的氣質,讓你一看到便絕不會忘記他這個人。
被人搶了話,紅櫻眼波流轉,似笑非笑地瞅他:「喂,林木頭,你怎麼老喜歡搶我的話,莫不是暗戀我,故意引起我的注意。」
被稱為木頭的林遙毫不生氣,沖著魏謹言拱手行了一禮:「殿下。」
做完才面朝紅櫻,十分嚴肅地道:「下次我會好好注意的讓紅姑娘先說。」
紅櫻眼角一跳:「……」
面對這麼塊榆木疙瘩,真是想調侃都侃不起來。
與紅櫻一樣,林遙也是魏謹言的暗衛,兩人平日里除了被譴出去做事,更多的時候就是靜靜跟在魏謹言身邊保護他的安全,從不輕易現身,所以眾人只能看到整日在外的湛清,幾乎沒人知道他們的存在。
懶得理會兩人鬥嘴,魏謹言撐著額角,問:「還有什麼?」
林遙這次真的沒再搶話,對紅櫻一抬手,示意請她說。
紅櫻被噎了下,暗罵真是塊木頭,嘴上倒是沒停,竹筒里倒豆子一般劈里啪啦說下去:「回殿下,暫時沒有其他動靜。不過那莫藍鳶也真狠,為了一張並不確定的藏寶圖,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就直接把兩家給血洗了。這下子人財兩空,大概已經氣壞了。」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
魏謹言不置可否,覺得這件事情並不如他們所看到的那樣簡單。
唇角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他不由得伸手撫了上去。
「後面我們會再去查探清楚,殿下請放心。」沒有注意到他的走神,林遙肅然道。
魏謹言坐在原位,不語。
紅櫻偷瞄一眼魏謹言,發覺他的手指輕輕撫著唇角,那裡有一處小小的傷口,隱隱沁出了血,看著明顯是被嗑到的。
她今日也在風袖樓中,只不過隱匿在人群中,沒有人發覺,自然也看到了徐九微所做的事情,想到這位素來淡然的主子當時的表情,她禁不住嬉笑了下,戲謔地道:「殿下,你對徐姑娘可太過縱容了。」話語中分明有著試探。
不止是她,湛清也一次次覺得奇怪,以前那位表小姐徐九微胡鬧如斯,魏謹言從不放在心上,因為他遲早會離開凌安。可也未對她有過半分的親近,自從……似乎是從上巳節以後,他的態度陡然轉變。
而同時她驚覺,那位表小姐也變了,沒有以前那種囂張刻薄,反而變得古靈精怪的。
若不是確信徐九微就是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色,紅櫻都忍不住懷疑魏謹言是不是為了報復她才突然對她這般好。待你千般好,萬般好,將你送上雲端,再狠狠把你踩在泥地里,這種絕望絕對能讓任何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可不就是最好的報復方式。
但魏謹言所作所為明顯不是。
若是平日,紅櫻是絕對不會這樣放肆的試探魏謹言,此刻,聽到她這樣說,魏謹言似有怔愣。
他對阿九……看上去太過縱容?
「或許吧。」
少頃,他動了動唇,緩緩吐出這麼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紅櫻驚訝地抬起頭。
林遙繼續杵在窗下當木頭人,默然不語。
「殿下,難道你喜歡上了……呃,她?」
糾結地呲著牙,紅櫻沒說出那個具體的名字,因為這話說得她自己都不信。魏謹言待徐九微雖好,卻明顯與情愛無關。但……
旁觀者未必清,當局者也未必會迷。
紅櫻能看出他對徐九微的好與風月無關,魏謹言卻清楚地知道他近日的確有些不對勁,每日里只要看見她,便會覺得心安,而當那雙漆黑如子夜的眸子靜靜凝望過來時,他更會情不自禁便想要觸碰她,莫非……
他拿著書的手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