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夜幕已經降臨,屋內沒有點燈,魏謹言坐在軟塌邊看著昏睡過去的徐九微。
即使已經失去意識,她緊蹙的眉宇依然未放鬆。
指尖不由自主移到她的眉頭,想要替她抹平那一縷愁色,還未動,忽地想起方才她看著他的樣子,手上不由得滯住。
那種眼神……
真是讓人不願意回想。他無聲嘆息。
「公子。」
門外傳來管家的聲音。
魏謹言低垂著眼帘,慢慢收回手,再抬頭時已經恢復成平日的淡然模樣,他啟唇應道:「進來吧。」
管家是來找徐九微的,沒想到在別院門口遇到了魏謹言的貼身護衛湛清,所以他才在進來前先打個招呼。
目光掃過管家手裡拿著的那副畫卷,魏謹言微眯起雙眼:「管家找阿九所為何事?」
近日自家公子動不動就跑來探望表小姐,管家雖頗有微詞但也未在魏謹言面前說過什麼,只當是公子心善,所以看到他會在這裡也不覺得奇怪,如實道:「回公子,這是老奴為表小姐選好的婚配對象。」
魏謹言轉頭看向他,屋內昏暗的光線讓管家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聽他道:「誰說阿九要出嫁?」
一時沒有聽出那話中異樣,管家頷首道:「公子即將回去,表小姐她……雖然頑劣過分了些,但老奴畢竟曾答應過老爺要照顧她,為她擇一門親事,也不怕以後表小姐會無人照顧。」
「阿九會隨我同去帝都。」
魏謹言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波瀾。
沒料到會聽到這句話的管家一愣,素來冷靜的面上也禁不住出現一絲裂痕,他詫異地抬起頭:「公子,您這是何意?」
「就是你聽到的那樣。」
這下管家的表情幾乎可以稱之為驚駭了,擰眉道:「公子,萬萬不可!」
自家表小姐那個性子他再清楚不過了,以後可不是這個山高皇帝遠的凌安城,她若是再惹出什麼事,必然會影響到公子,到時候可就大禍臨頭了。
魏謹言彷彿沒聽到他的聲音,俯下身把徐九微抱了起來,緩步走到床榻邊將她放下,爾後扯開一旁的被子蓋在她身上,做完這一切,他才悠然轉過身來,渡步至門口。
「義父對我恩重如山,阿九身為他如今唯一的親人,我自然有責任照顧好她。」
「可……」
管家的眉頭都快打成結了。
這話聽來的確堂堂正正,魏謹言也真的是有恩必報的人,可他怎麼都覺得不太對。
屋檐下點著一盞燈籠,借著那朦朧的燭光,管家看到魏謹言面帶微笑看著他,那笑容卻莫名夾雜著幾分難以形容的危險氣息。
「還是說,管家你覺得我不該這樣做?」
「老奴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不是,那事情就這樣定了。」
管家眉頭緊皺,還欲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看自家公子這態度,恐怕是一定會帶上表小姐同去,只是,這表小姐的性子……
只盼表小姐以後都能如近日這般安分,不要給公子惹亂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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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徐九微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她整個人直接被打包帶走,等到醒來時,已經是深夜。
身下躺著的地方略顯狹窄,身上蓋著薄薄的綢被,耳邊能清晰聽到車軲轆和馬蹄在地上踏過的聲音,夾雜著不知名的鳥叫聲,令人不知不覺就靜下心來。
馬車廂內的光線很暗,徐九微盯著上方的車頂蓋好半晌,最後終於長長舒出一口氣。
無論如何,只要還活著就好。
「小姐你醒了?」杏兒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徐九微轉過頭,杏兒正趴坐在旁邊,看樣子是被她的動靜吵醒了,睡眼朦朧地盯著她。
「這是哪裡?」
徐九微掙扎著坐起身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脖子和身體都是僵硬的。
杏兒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地說:「奴婢聽說已經到平城和沛縣的交界處了。」
「這樣啊。」徐九微徹底放心了。
路過平城,再入沛縣,最後便是大凌朝的帝都,想來今日他們就能抵達。雖然不知道魏謹言是出於什麼目的,但他顯然是把杏兒和她一起給帶上了。
「那個小……公子他說咱們要搬家,所以以後都會住在帝都。」杏兒本來下意識就要像以前那樣喊魏謹言,轉念想到他肯帶上自己和小姐,最近又看他們兩人相處得頗為和諧,話到嘴邊又及時改了口。
聽出她話一開始意頭的徐九微不由得搖搖頭,摸摸她的腦袋:「你先繼續睡吧,我出去看看。」
杏兒睡意正濃,拉聳著眼皮含糊回了聲「是」就再度睡過去了。
把手裡的薄被蓋到她肩上,徐九微掀開車簾探出頭去。
車板上除了車夫外沒有其他人,前後都有騎著馬隨行的護衛,最前方馬匹上那個一身白衣的人可不就是魏謹言。
魏謹言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敏銳,在她剛望向他時,他已經回過頭來。
打馬來到馬車前,他勾了勾唇:「醒了?」
再次近距離看到這張臉,徐九微不可避免的想起失去意識前的事,心中惱火,暗罵這朵黑蓮花要帶上她同行直說不就好了,她保證立刻乖乖收拾好東西跟上,非要搞得跟要殺了她一樣,害她都以為自己要魂飛魄散了。
略微調整了下自己的表情,徐九微盡量顯得自然些:「這是要去哪裡?」她明知故問。
魏謹言微微一笑,表情看不出異樣:「帝都。」
徐九微正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該假裝震驚下,就見魏謹言突然趨馬前行,她訕訕的想縮回馬車時,又見他過來了,卻是把馬交給了護衛,手撐著車板直接上來了,接著在她旁邊撩開衣擺坐了下來。
徐九微:「……」她只得在原位坐定。
三月底的夜裡仍然帶著一股子清寒,徐九微身上裹得厚厚的,看魏謹言依然是那身看起來很單薄的白色衣袍,忍不住問:「你要不要加件衣服?」
魏謹言搖搖頭,透過朦朧的白紗望了她片刻,帶著幾分玩味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掃,隨後意味不明的道:「阿九,你怎麼不問我,我們為何要去帝都。」
徐九微覺得那話聽來略怪異,但她一時沒多想,順著他的話說:「對了,我們要去帝都做什麼?」
「我一直都未告訴你,我的親生父親仍然在世。」魏謹言收回打量她的視線,淡淡地道。
徐九微心情微妙的複雜。
不止魏謹言的身世,包括他的以後和結局,甚至書中她能記起來的那些角色,她統統知道結果,可是她無法對任何人言明。
「你現在是要去找他么。」垂下眼,徐九微輕聲問道。
魏謹言卻沒回答,接著方才的話題繼續道:「原先我是不想去蹚這趟渾水的,但後來我想明白了,既然早晚避不開這一遭,那我又何必藏頭露尾躲著。」
他仰望著遠方看不清的黑夜,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有些縹緲:「……有的東西,我必須拿回來。」
後面的聲音太輕,若不是就坐在他身邊,徐九微幾乎聽不清。
她不知道眼前這個魏謹言到底會做出什麼事,只覺得,有種無法掌控的恐慌在心底漸漸蔓延開來,身體情不自禁往後縮了縮,「咔噠」一聲,手指在不經意間碰到了什麼,她順手拿了出來。
有意岔開這詭異的氣氛,徐九微晃了晃手裡的酒囊,偏頭看著他:「夜裡濕氣重,要不要喝一點暖暖身子。」
魏謹言接過酒囊,打開蓋子放在鼻尖輕嗅了一下:「酒倒是好酒。」
她暗暗鬆口氣,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就見他面上浮起一絲古怪,搖了搖頭,十分惋惜的樣子。
「……此刻卻不是什麼好東西了。」
語落,在徐九微不解的注視中,魏謹言側過身子擋住車夫和其他守衛的視線,把酒囊往旁邊空餘的地方倒了一點出來。
那透明醇香的酒液落在木板上的瞬間,就開始冒著絲絲熱氣,很快竟將那木板溶掉了一小塊。
徐九微心臟幾乎都要停住了。
她獃獃看著木板上,結結巴巴地開口:「這是有……有毒?」
說完又想起這酒是她自己遞給魏謹言的,若是方才他真的喝了……想到這裡她臉色都變了,急忙道:「不是我做的!」雖然她的確有這個心思,目前也不敢啊。
現在,她只恨不得把自己那隻手給剁了。
叫你手賤!
沒事好好的遞什麼酒!
魏謹言的表情卻很平靜,他不緊不慢把手裡的酒囊蓋上蓋子,語氣淡然:「我知道。」
「……」
剛準備好無數辯解腹稿的徐九微一句話直接堵在了嗓子口。
「不過是上不得檯面的下作手段,不足掛齒。」魏謹言側首沖她安撫地笑笑。
「……」
再次被噎住了的徐九微。
她有點想給這人跪了,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這麼相信她,難道黑蓮花又退化成白蓮花了,對世間所有人和事都預備聖光普照到底?
這個念頭立刻就消失得渣渣都不剩。
她看著魏謹言捏著酒囊的手指緩緩收緊,笑得異常溫柔:「我會十倍奉還的。」
徐九微一陣悚然。若是尋常人她一定會覺得是在隨口說說,在魏謹言說來,她真的半點都不會懷疑,這黑蓮花現在絕對說到做到啊!
經過這麼一茬,徐九微也沒了繼續聊天的興頭,靜靜坐在原地發起了呆,一旁的魏謹言闔眸靠坐在馬車前,面色沉靜如水,嘴角噙著笑,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遠處,已經隱隱能看到群山環繞下的城牆,徐九微知道,那便是帝都的方向。
她曾在那裡相當於經歷了兩世,結局都是那般凄慘,現在這第三世……
徐九微扭過頭,霍霍磨牙。
要是這次還是那樣,她死前絕對要先把魏謹言摁死,讓他先給她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