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兒草(三)

鈴兒草(三)

聽了鮑紅梅的介紹,我終於明白沈鈴蘭因何對陳三寶沒脾氣了。是因為她脆弱的心理,只有面對陳三寶那樣的家境才能維持平衡。於其說是陳三寶追到了沈鈴蘭,不如說是沈鈴蘭選擇了陳三寶。陳三寶能有那樣堅定而勇敢的表現,應該是得到了沈鈴蘭的某種暗示和鼓勵,否則一個自卑的人,怎麼會對自己的行為表現的那麼有信心。

再回想沈鈴蘭的那句話:「自卑的人最自信。」也就理解了。她是在說:「我沈鈴蘭家境不好,找條件好的心裡沒底,找個差的可是十拿九穩。既不用擔心他見異思遷,也不用擔心有人和我爭。」

一天上班中間,沈鈴蘭從外邊回來,手裡拿著一棵草,那草很特別,頸干直直的,上邊整齊地排列著十幾朵狀似鈴鐺的小白花。我問:「這是什麼草?長的真有意思。」沈鈴蘭問:「好看嗎?」我說:「好!」沈鈴蘭就繼續說:「這叫鈴兒草。」我說:「這名字真好聽,挺有詩意的」沈鈴蘭一下變的很高興。說:「好聽吧?這就是我的名字!」我說:「是嗎?」沈鈴蘭說:「鈴兒草是它的俗稱。它的學名就是鈴蘭。」我說:「要不是親眼看見,我還真想不到花兒也會開的這樣整齊。」沈鈴蘭說:「這種草不多見,一大片草地上偶爾會見到一枝。也不知是誰這麼巧摘到了,帶到廠里來,卻又丟在路邊。」(我們廠是在郊外的)

我順口問:「是誰給你起的名字?」沈鈴蘭忽然變的很莊重地說:「我爸爸!」我說:「你爸爸還挺有學問的。」沈鈴蘭說:「我爸爸其實只上過初中,可他知道的事可多呢?我上學時,有些問題在學校沒聽明白,就回去問我爸爸,他都知道。我爸爸的字在我們村是寫的最好的,每年過年,來我家寫春聯的人可多呢,好幾天都打發不完。」說這些時,沈鈴蘭一掃往日憂鬱的神情,變得容光煥發。顯然,她為有這樣一個父親而驕傲。她又說:「我有時就問我爸爸,你沒上過多少學,你這些都是跟誰學的?我爸爸說:「也沒跟誰學,全靠自己平常留心。」

我說:「那你爸爸很不簡單!」隨後心念一動,就問:「你和陳三寶的事,你爸爸怎麼說?」沈鈴蘭笑道:「道理他總是要講的。不過,我要是認定了,他也不會阻止我!」我失望地說:「你爸爸很開明嘛。」

沈鈴蘭說:「我爸爸的腦子好,如果能一直讀書,現在說不定成大學問了,可惜他爹媽死得早,十幾歲就靠自己養活自己了。他的老家又是山區,一畝地打不了幾斤糧,人們主要靠挖煤養家糊口,可我爸爸體質不好,太重的活兒他幹不了,只好離開了老家……。後來,就來了我們家。」說到這裡,沈鈴蘭的聲音又低沉了。稍停,沈鈴蘭又說:「我畢業前一年,我爸爸領我回他老家去過一次,那時我還想等畢業分配就分到我爸老家的縣城去,別人都想往大地方跑,可我卻想去小地方。」我無言以對,生活給她造成的創傷太深了。

沈鈴蘭只在我們車間幹了三個月,就又被調回煉焦車間去了,原因是煉焦微機工之一的柳潤蓮質量控制的不好,不合格率居高不下,廠里決定將二人對調,因為我們這邊的質量控制指標少,相對好掌握些。

柳潤蓮就是曾和沈鈴蘭爭過男朋友的那位老姑娘,概括地來講,她有三大和三怪。

三大是:一是個子大,一米七幾的個頭,在一般男士中也是中等偏上的,二是嗓門大,說話哇啦哇啦的,好象總是在和人吵架,三是脾氣大,稍不順心就發火。不管你是車間主任,還是普通工人;也不管對方有心還是無意,更不管你是按受了還是接受不了。誰惹著跟誰叫(我一直懷疑她的脾氣大與老大未嫁有關。因為後來她結婚以後,脾氣就小多了,不過這是后話。)

三怪是:一是三年長一歲,柳潤蓮剛到我們車間時,陳三寶曾問過她的年齡(雖說問女人年齡是不禮貌的,但在我們這些普通勞動者中是不講究的)。柳潤蓮答說二十八歲,後來有知情人說她去年報的就是二十八,等到來年,我聽見她向人報的還是二十八歲。

二是從來不看書。由於我們的工作比較自由,我們常把書帶到控制室來讀。李文琪,沈鈴蘭在時,我們常互相交換著看書。而柳潤蓮卻從不帶書來微機室,對我帶來的書,她也毫無反應。無論是期刊雜誌,還是大部頭小說,放在桌上她都可以視而不見,別說讀,隨手翻一下都不曾見過,後來我聽說,她和陳三寶一樣,也是初中沒念完要了一張畢業證。

運行正常時,柳潤蓮的大部分時間是和我或其他走進控制室的人聊天,柳潤蓮的聊天很有特點,這就是她的第三怪,聊天象開新聞發布會,廠里知名人物的掌故,青年人的戀愛故事,廠里領導層的新動向等等。柳潤蓮都能娓娓道來,如數家珍。如果你在廠里聽到什麼消息又不太確切的話,不妨問柳潤蓮,她一定能給你講的清清楚楚,一般準確率都很高。只有個別時候有出入,比如說講某個她討厭的姑娘與小夥子們的交往之類。

有時,我真懷疑焦化廠還有柳潤蓮不知道的事情。她在廠里的大部分時間在微機室,下班之後還要回家,她哪來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打聽廠里的事情呢?況且廠里的事,有些是她可以看到的,有些是可以從別人那裡聽到的,而有些屬於廠里的高層機密,她又是怎麼打聽到的呢?這叫人不得不嘆服柳潤蓮的信息收集能力。

後來,這個柳潤蓮竟和陳三寶玩出了一段感情遊戲。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只有他們倆個明白。我只能講講我目睹的情況。

沈鈴蘭走後,陳三寶依舊經常進微機室來走動,他和柳潤蓮混的挺熟。據我觀察,他和柳潤蓮交談比和沈鈴蘭交談要輕鬆快活一些。因為他不再需要捏著嗓子象沈鈴蘭那樣輕聲慢語。完全可以放開嗓子大吼大叫,一聲高過一聲地和柳潤蓮比賽。說話用詞也可以無所顧忌,不必象和沈鈴蘭說話,要提防帶出髒字。

一天上白班中間,陳三寶走進微機室,起先我沒在意。過了一會兒,我發現不對勁兒了。陳三寶和柳潤蓮沒有象往常一樣大聲說笑,都默不作聲。我抬頭去看陳三寶,見他板著臉在柳潤蓮身後走來走去。再看坐在桌前的柳潤蓮,將兩隻胳膊疊放在桌上,用頭枕著,更是一臉的慍色,我當時的反應是:「這兩個人在鬧彆扭。」我也就沒啃聲,低下頭依舊看自己的書。

陳三寶在柳潤蓮身後來回走了好幾趟。有幾次身體都擦到柳潤蓮的後背了,柳潤蓮依舊毫無反應。這樣僵持了一會兒,陳三寶就出去了,我覺得有點怪:「這倆人鬧彆扭,怎麼象情人之間的嘔氣呢?」

又看了一會兒書,我站起身到外邊檢查設備運轉情況。一眼看見陳三寶並沒有走,正蹲在離微機室不遠的地方。兩手抱頭,那樣子好象內心極為痛苦。過了一會兒,我又到外邊,看見陳三寶還蹲在那裡,依舊兩手抱頭,那樣子好象內心極為痛苦。

可第二天陳三寶再進微機室,卻又象往常一樣和柳潤蓮有說有笑了,倆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矛盾,又是如何冰釋的,我就不得而知了,只記得從這一天起,倆人的關係就不一般了。

從表面上看,不過是象從前一樣說說笑笑了。可即使是同樣的一句話,一個人懷著愛意和懷著恨意說出來,那態度是絕對不一樣的,給人的感覺自然也不一樣了。正是從那一天起,陳三寶和柳潤蓮給了我異樣的感覺。

過了幾天,我們車間停機檢修。廠里調來維檢車間的工人支援我們車間。由於是自己車間的工作,我們自然承擔起了其中最繁重的部分。柳潤蓮作為唯一的女工,只需呆在一邊偶爾遞一下工具就可以了。

維檢車間來的人里,有一個口齒伶俐的小夥子,來了不一會兒,就把柳潤蓮給逗樂了,整個勞動中,柳潤蓮一直不離那小伙左右,兩人嘰嘰咯咯說個沒完。

幹活中間,我直起身伸了伸酸痛的腰。無意間瞥見陳三寶遠遠地躺在皮帶上,蹺著二踉腿正在抽煙。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溜過去的。回頭看看我們班上的工人,個個乾的滿頭大汗。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可這時的陳三寶已升為我們的班長了,主任不在,誰也奈何不了他。

正無計可施,我回頭看見柳潤蓮和那小夥子聊的正開心,忽然想起這兩天陳三寶和柳潤蓮的情形,心裡就有了主意。

我丟下手裡的扳子,也懶洋洋地爬上了皮帶,在陳三寶身邊坐下,不等他開口,我就說:「柳潤蓮看上維檢車間的小李子了,看倆人聊的多親熱。」其實,柳潤蓮和那小夥子站在皮帶前半截,在這邊根本看不見。

陳三寶一聽,「噌」地就跳下了皮帶,三步並作二步地朝前半段走去。緊接著便響起陳三寶又尖又細的聲音:「小李子,叫你們過來是幫著幹活來的,不是讓你們聯繫(工人們對追求的戲稱)姑娘來了。」小李子也不示弱,叫道:「老子就是聯繫姑娘來了,回頭我還去煉焦聯繫沈鈴蘭呢?」陳三寶叫道:「去呀,去呀!」

此後,再進微機室看陳三寶與柳潤蓮的行色,就是傻子也能看出其中的蹊蹺了。

本來,我對沈鈴蘭選擇陳三寶就不贊成。如今見陳三寶竟然背著沈鈴蘭與別的女人調情,而這女人又是和沈鈴蘭曾有過節的柳潤蓮,我就為沈鈴蘭不平起來。特別是看到陳三寶走進微機室后,對柳潤蓮那副痴迷的嘴臉,心裡就陣陣作嘔。後來,陳三寶一走進微機室,我乾脆毫不客氣地站起來,大步走出門去。

就這樣陳三寶也毫無收斂的意思,依舊大模大樣地進出微機室,經常呆在裡邊一兩個小時不出來。

前面說過,這時陳三寶已當上了我們的班長。而皮帶輸送機正常運行時,除有專職的看皮帶工負責外,班長也承擔著一部分管理責任。其中一項重要的工作就是將皮帶下漏下的煤面,再用鐵鍬送上輸送帶。

陳三寶長時間呆在微機室不出來,清理皮帶下煤面的工作只好由看皮帶工孫金旺一個人承擔了。一次,我在輸送帶邊碰到了孫金旺正掄鐵鍬往皮帶上送煤面,累的滿頭大汗。當時陳三寶正在微機室,我就笑道:「歇會兒吧,人家在裡邊快活,你在外邊受苦,傻幹個什麼勁。」

孫金旺停下手中的鐵鍬,問:「陳三寶是不是在裡邊聯繫老姑娘呢?」孫金旺三十好幾了,但說話天真率直,和我們這些青工很談的來,我說:「你也知道了?」孫金旺說:「有什麼不知道的,看他這兩天一直往微機室鑽的那股勁頭,還看不出來?」

我說:「沈鈴蘭真倒霉,選了這麼個東西。」孫金旺說:「那是她自找的。我他媽的惹誰了,也跟著受這麼多苦。」我說:「你不會到主任那裡去告他。」孫金旺說:「告不下來,人家早給主任吃上了。」我問:「吃什麼?」孫金旺說:「哪年秋天陳三寶不給主任一袋小白梨呢。平常「爬三」(一種用撲克牌玩的賭博)的時候,哪一回陳三寶不給主任墊底呢?」我說:「那能有幾個錢,就能買住主任?」孫金旺說:「你看你這後生,他主任能有多大權?也就是占點小便宜吧。難道還指望有人送冰箱彩電?人家有,還要送廠長呢!」我沒話了,對於陳三寶這麼個懶人能當上班長,我心裡是有疑問的,對他平常偷懶時那種有恃無恐的態度,也感到奇怪。我總覺得賄賂領導要花大價錢,不是陳三寶這種人辦得到的。卻沒想到主任那麼好收買,一袋小白梨就行了。

又聽孫金旺說:「今年冬天我殺了羊,一定挑五斤好肉給主任。明年也弄個班長乾乾,再不受這窩囊氣。」正說著,我們看見陳三寶從微機室出來,奔皮帶控制室去了。孫金旺說:「走,去教訓教訓老姑娘。」

我倆推開微機室的門,柳潤蓮回頭看了一眼,又把頭轉向了顯示屏,孫金旺邊往桌邊走邊說:「你小心點,你小心點,小心讓沈鈴蘭打斷你的腳脖子。」柳潤蓮道:「哎呀,我們才不會幹那種事呢?」可她這分明是承認有那種事了,因為孫金旺並沒有說沈鈴蘭為什麼要打斷柳潤蓮的腿。而柳潤蓮馬上辨解說不會有那種事,說明她分明知道指的是什麼事。而柳潤蓮的脾氣,被人誣有那種事,必會跳起來將對方罵個狗血淋頭。而她只無力地辨解了一句:「我們才不會幹那種事呢。」說明還是心裡有鬼。

柳潤蓮也自覺失言,接下來任孫金旺再說什麼,她也不再開口,孫金旺白廢了一通唾沫,只好怏怏地走了。

除去在微機室調情,陳三寶與柳潤蓮可否還有更深層次的接觸?我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我的推斷是沒有。

從柳潤蓮這方面考慮,她雖然性情怪僻一些,卻不是輕薄放蕩的女人。縱然成了老姑娘,還是要做良家婦女的,過分的事是不會做的。另外,就是陳三寶各方面的條件,跟柳潤蓮的擇偶標準相差太遠了。首先柳潤蓮生的人高馬大,陳三寶則瘦小枯乾,足足比柳潤蓮矮半頭。柳潤蓮曾一再說過,比她矮的男人是絕對不找的。其次柳潤蓮的結婚條件也是很高的。她剛來我們車間時,說結婚必定要「三金一冒煙」(金項鏈,金戒指,金耳環加摩托車)。後來竟漲到要「四金不露天(金項鏈、金戒指、金耳環、金手鏈加小汽車)。如果她一直不嫁,不知會不會漲到「五金飛上天」(金項鏈、金戒指、金耳環、金手鏈、金腳鏈加飛機)。

就是「三金一冒煙」,以陳三寶的家境也是萬難辦到的。更不用提「四金不露天」。柳潤蓮也就不會演「捨身搶情郎」的把戲。她與陳三寶的調情,無非是排遣老大未嫁而積壓在心頭的孤獨與寂莫。自然不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從一開始柳潤蓮就顯的比較平靜。並沒有讓情感之火燒昏了頭。當我對他們的舉動表現出反感,每每迎著陳三寶走出微機室后,柳潤蓮就偷偷地問我:「你出去幹什麼?」

有時,柳潤蓮在和陳三寶調情之餘,甚至還有心情譏笑陳三寶。一次陳三寶聽說廠里一個姑娘相中了一個不太起眼的小夥子,就跑來問柳潤蓮。在得到證實后,陳三寶評論道:「瞎了眼了。」他前腳一出門,柳潤蓮就回頭沖我說:「人們還都說沈鈴蘭找下他是瞎了眼了,他還笑話人家呢,人家再次也比他強。」說的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二人究竟是情人,還是仇人。」

從陳三寶這方面來看:其一,在男女關係上,得不到女方的默許,男人一般是一無所獲的。既然柳潤蓮不肯放肆,陳三寶自然什麼也不會得逞。其二,不同於一般的喜新厭舊和偷情。後來,柳潤蓮成了陳三寶心目中最理想的戀人。在神聖的情感下,邪念反不易產生了。

對於陳三寶這種初中沒上完,不愛學習,缺少教育的人來說,沈鈴蘭這種受過良好教育,說話斯斯文文、有空就練練書法的人身上,並沒有什麼能對他的心靈產生影響的東西。如果有影響,也只能使他感到自卑,更敏感地迴避那些東西。這也就是沈鈴蘭遺憾地感到陳三寶看不到她的價值的原因。陳三寶追求沈鈴蘭,無非是因為沈鈴蘭是個適合和他結婚的女人而已。

而象柳潤蓮這樣同是初中沒上完,不愛看書,一生氣就大叫大嚷的人。品位,思想水平、知識水平都與陳三寶接近,她的一言一行自然合陳三寶的脾胃。陳三寶的情感也就被極大地激發起來。精神上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愉悅。所以在短短的接觸下,陳三寶就象著了魔似的迷上了柳潤蓮,為她投入了比沈鈴蘭多的多的熱情,我就沒見過陳三寶和沈鈴蘭在微機室聊天,能聊上幾個小時不出來。

甚至,陳三寶和沈鈴蘭結婚後,在微機室見到柳潤蓮,陳三寶還不無遺憾地說:「我是沒錢,有錢的話就不要她沈鈴蘭了,我就聯繫你啦。」當著我的面,陳三寶毫不掩飾地講出自己的心裡話,把柳潤蓮羞的滿臉通紅,只能粗著嗓子干叫:「有膽子去把沈鈴蘭休了,有膽子去把沈鈴蘭休了!」陳三寶毫無顧忌地道:「休了就休了,休了她,你嫁我不嫁?」問的柳潤蓮再不敢開口了。

在陳三寶的心目中,柳潤蓮是最理想的戀人和伴侶。只是因為沒錢,才忍痛割愛。就象沈鈴蘭心裡何嘗不是更欣賞那會寫情書的李志平,只是憚於家境的懸殊,才選擇了陳三寶。他們的婚姻並不是愛情的產物,而是各種物質條件綜合搭配的結果。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陳三寶和沈鈴蘭是這樣。

不過,這些都是我後來才想明白的。當時我卻只知道為沈鈴蘭抱不平。我不斷地向周圍的人傳播陳三寶與柳潤蓮的暖昧關係。希望能傳到沈鈴蘭耳朵里,讓她和陳三寶一刀兩斷,也不知沈鈴蘭聽到了沒有,陳三寶是聽到了,這無疑激怒了他。於是,陳三寶時常找我的麻煩,還揚言要把我趕出微機室,這使我也挺惱火,總想找機會回敬他一下。

一天上夜班中間,孫金旺走進微機室環顧了一下,問我:「陳三寶沒進來」我說:「沒有,怎麼了?」孫金旺看了看柳潤蓮,沒說話就走了,我跟出來,問:「出什麼事了。」孫金旺說:「陳三寶走了兩個多小時了,沒來過微機室?」我說:「沒有。」孫金旺說:「那他能去哪兒呢?」稍停,他一拍大腿,說:「對了,一定是去『爬三』了!今天剛發了工資。這個小舅子,一發工資就知道『爬三』。你去第三排宿舍中間那一間看去吧,肯定在呢。」

我按孫金旺說的,來到第三排宿舍中間一間的窗外,向里一望,在昏暗的燈光下,果然見陳三寶和另三個人坐在床上賭錢。我為沈鈴蘭嘆了口氣,返身回到了微機室。

又過了大約一小時,陳三寶滿臉倦容地走進微機室。看模樣就知是剛從「場子」上下來。我暗帶譏諷地問:「手氣怎麼樣?」陳三寶一怔,定了定神,忽然高聲叫道:「沒有,我可沒有爬三啊!」又愣怔了一下,若有所悟地沖我冷笑道:「你呀……」,便不再往下說了,上牙咬住下嘴唇,縮起脖子,努力把肩膀抖了幾抖。那意思好象是說我問的太可笑了,他努力忍住才沒笑出來。

我沒有覺出我的問話有什麼可笑的。他賭錢是我親眼看見的。就算我沒看見,判斷錯了。可笑程度也到不了用牙咬著嘴唇才能忍住的地步。更何況陳三寶見別人做了可笑的事,絕對沒有不恥笑的。

陳三寶無非是想掩蓋他賭錢的事實而已。因為他害怕。賭博,而且是上班時賭博,報到廠里罪名可不小。他這樣倒把我的好勝心給激起來了。心說:「你如果老實承認也就罷了,偏偏還想玩這自欺欺人的把戲,那我非告你一狀不可,看你到底怕不怕。」

第二天,我就到車間主任面前揭發陳三寶上班時間賭博。儘管主任吃了陳三寶的賄賂,還是訓了他幾句,畢竟出了事不好交待。

那一天上班后,陳三寶走進微機室就綳著臉一聲不啃。柳潤蓮也不說話,我也不理陳三寶,看他氣哼哼在地上轉了幾圈,我又昂然地走了出去。

等我回來,陳三寶已經走了,柳潤蓮則爬在桌上頭也不抬,我端起我的水杯剛要喝,發現水杯底沉著厚厚一層煤面。我好象被蠍子咬了一口,一下跳了起來。血直往臉上涌,干生氣又無可奈何。最後,只好將水杯狠狠地扔出窗外。不管我怎樣折騰,柳潤蓮始終爬在桌上沒有抬頭。

等到下班,我從車棚里推出自行車。剛要騎,卻發現車胎已經癟了。再抬頭,看見陳三寶正在不遠處朝這邊張望,滿臉的得意之色。一望便知是陳三寶搗的鬼。我當時肺都要氣炸了,可也毫無辦法。使這種手段,我可不是陳三寶的對手。只能在心裡把陳三寶的祖宗八代罵個遍。同時,咒他和沈鈴蘭搞不成。

然而,正與我的願望相反,就在那年冬天沈鈴蘭和陳三寶就結婚了。而且結婚時沈鈴蘭已懷了五個月的身孕,因為,結婚後才五個月,沈鈴蘭便生了一個女兒。

陳三寶家離廠很遠。婚後,倆個人便在廠子附近賃房而居,倆口子帶著孩子獨立支撐門戶。而且,還帶著他們結婚時欠下的全部債務。

別的雙職工都是倆口子同上一個班,雙宿雙fei,他們倆個為了帶孩子,不得不一個人上一個班,在廠里下了班,再回家接班帶孩子。

對於沈鈴蘭結婚後的窘境,人們反倒變的平靜了,說起來不過是:「看,果不出我所料」的口氣,而且,漸漸地也沒人提了。

現在,我經常能看到沈鈴蘭的地方是在廠門口,她低著頭匆匆地走進來,或匆匆地走出去,既不抬頭看人,更不主動與人打招呼,生完孩子后,本來就瘦小的她,又瘦了一圈。肥大的工作服罩在她身上,顯的空蕩蕩的。臉色枯黃,臉上只剩下一雙大而失神的眼睛,偶爾和人一笑,臉上的皺紋便象綻開的********每當這時我就想,沈鈴蘭這一輩子也許就是這樣了。除非有重大的變故,是不會有改變的。可是,她只在我們車間呆了三個月啊。別說在時間的長河中,就是在人生的歲月里,也是很短暫的,然而,竟決定了她的一生。

細細想想,其實是很偶然的,並沒有什麼理由表明當時非沈鈴蘭頂替李文琪不可。如果她不來,也就沒有與陳三寶接觸的機會,也就無從給陳三寶某種暗示和鼓勵,陳三寶也就不會有追求她的勇氣,自然也就不會有本文所講的故事發生。那麼,沈鈴蘭的生活又會是什麼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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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刺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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