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125章 逐鹿(3)
小天使們,如果你看到的內容有錯,提高購買比例至60%可破。就算再過幾個小時就出獄,但是只要有一分鐘在獄中,都必須遵紀守法,不然也許會前功盡棄。
吃飯時間,服刑人員看熱鬧不嫌事大,紛紛圍攏過來。
裴振亨轉身。
竇興國想阻止,但是想了想,欲言又止。
拿人家父母說事實在惡毒,不過他相信小裴能處理好這件事情。
只聽裴振亨道:「出獄的確是件喜事,但我真不覺得能笑得出來。因為坐牢不是件光彩的事情,給爹媽丟臉了。我其實很緊張,忐忑不安,因為不知道出去后能不能求得他們的原諒。」
「那就別出去啊!」那人不知進退,愈加陰陽怪氣道,「既覺得丟了父母的人,那你這幾年在監獄里表現這麼積極做什麼?這個時候說這種風涼話,寒磣我們吶?」
裴振亨微仰頭,苦笑了下,「父母老了,我只想能早點出去盡一盡孝道。人生父母養,下輩子不一定能再做他們的子女。」
本來是趁著人多做戲,然而說出這句話時,他目中濕潤,情不自禁紅了眼眶。
眾人見狀,又聽他這麼說,只覺孝心可鑒,紛紛責備起那人來。
「你小子不要見誰出獄就眼熱!有本事,就自己也爭取減刑出去啊!」
「這個時候扭到人裴振亨吠,是不是想鬧事,讓他的減刑泡湯啊?心眼兒也太壞了!你這種做法,我們是可以向監區長舉報你的!」
……
那人見幫裴振亨說話的人多,灰溜溜走了。
跟著就有獄友轉而安撫道:「裴振亨,你也別喪氣。母不嫌子丑,坐過牢,難道就不興改邪歸正了?還一輩子都被打死了?放心回去吧,就算你沒變好,家裡的門也永遠向你敞開的。」
從前覺得獄友之間的感情很淡漠,但這一刻裴振亨心下是感動的。
他一一客氣的道謝,周圍人陸續散開。
竇興國看看牆上的掛鐘,「六點半,來得及,離看新聞聯播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他慶幸道,「我正擔心那混蛋會攪黃了我為你準備的這場踐行宴呢。走吧,菜怕是要冷了。」
監獄里規定,每晚七點鐘必須集中於活動室看新聞聯播,雷打不動。
錯綜複雜的情緒仍在,裴振亨語聲喑啞,「其實大哥送我幾句祝福的話就好了,哪裡用得著如此破費?」
服刑人員都是吃大鍋飯,煮什麼吃什麼,當然也允許你給自己加餐,不過那得付錢。
坐牢的人錢財來源有二:一是監獄里出工,每月有為數不多的工資;二是家裡人送錢來,但是送再多你也用不了,因為獄中消費都刷卡,但是規定每月你的卡里最多只能存兩百塊。
兩百塊幹不了啥。
所以很多時候,大家都只用這兩百塊去超市裡買點日用品、煙、泡麵和零食什麼的。
裴振亨知道竇興國似乎沒什麼家人來看他,所以錢財於他更加重要。請他吃這一頓,也許會幾個月沒煙可抽了。
竇興國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去廚房裡面找到負責食堂的大師傅,將自己提前訂好的菜端出來。
牆上用紅漆刷著條醒目的標語:禁止交流違法犯罪伎倆。
所以,是不可能有包間提供給他倆關起門來私下話別的。
竇興國就找了張角落無人的桌子,裴振亨忙走過去搭把手,幫著將飯菜一一擺好。
一米二長的塑料餐桌很快就被菜盤子佔滿了,看著挺豐盛:一盤迴鍋肉、一盤大盤雞、一盤虎皮青椒拌皮蛋、一盤番茄炒蛋、一盤炒豆角,以及還有一盆菠菜豆腐湯。
「監獄里的條件就這麼個條件。」竇興國望著桌子上的五菜一湯嘆息道,「賣相不怎麼好看,菜也不咋樣。」
回鍋肉全是肥膩膩的肥肉,看不到一絲瘦肉,應該是豬奶腹處的泡泡肉;大盤雞好像燒糊了,盤中有黑糊糊的東西以及一股沖鼻的焦糊味兒,面上擺著一條雞腿和著三四坨骨多肉少的雞脖子肉,其餘儘是已經煮爛了的土豆塊;還有那番茄炒蛋,滿眼看到的都是紅艷艷的番茄,沒怎麼見到蛋……
「老哥我掙的工錢不多,還大部分都拿去抽煙了,只能湊個六六大順,要不然該是個十全十美的。」
竇興國是個商人,發家前是小商人,發家后是大商人。他特別看重一些數字,還有點小迷信,生活中也處處體現。
比如他就給裴振亨算過出獄的最佳時辰,反覆叮囑他明日務必要在辰時離開監獄。若是錯過這個時辰,就一定要等到下午未時再出去。
為什麼?
竇興國講:「辰與未皆屬土,土又生金,因此這兩個時辰出生的人天生帶財,一生都能夠衣食無憂,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上天的寵兒。他們即使身處逆境也能遇到貴人相助,很容易獲得比常人更好的機遇。」
「而辰時和未時又是日頭高掛,三清聚頂的時辰,所以此時出生的人充滿了朝氣。他們大多老成持重,且不甘於平庸,會努力積極的去創造事業,越挫越勇。加上貴人運旺,所以事業很容易獲得成功。」
他又講:「出獄就是重獲新生,出生時辰決定了你這個人以後的命運,而唯有這兩個時辰出生的男人才擁有上等命。俗話說得好,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一切都是上天註定了的,我們只能做出選擇,卻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他這話其實是悖論。
命運若能做出選擇,其實不就是在改命嗎?
裴振亨自然不會明擺的點醒他。
信仰崩塌會摧毀他在監獄里服刑改造的意志力。
裴振亨不信命,但不忍拂了竇興國的好意,就滿口答應了下來。
此刻聽到竇興國又講這些,裴振亨聞言一笑,由衷道:「已經很好了,大哥。這有葷有素,有肉有菜,還有湯,十分周到體貼。這麼多菜放平時我們兩個哪裡吃得完?不過一想到明天要出獄,今兒我幹活就特別賣力氣,此刻正餓得不行!」
說著,他搓搓手,似正在做大快朵頤前的熱身活動。
然後將一次性筷子掰開,遞給竇興國一雙。
又欲要將他面前的空碗盛滿米飯,被竇興國阻止了,「先等一等。」他說。
竇興國起身,反去將裴振亨面前的空碗拿過來,盛了半碗湯擱在他面前,道:「監獄里不賣酒,我想以茶代酒,可是吃飯時喝茶不健康,所以我只好用這碗豆腐湯代替酒水敬你一盅。」
食堂是服刑人員聚集地,各種思想教育的標語層出不窮。
右手邊就還有條標語:揚起生活風帆,奔向燦爛明天。
竇興國便一手端著菠菜豆腐湯,一手指著那條標語道:「我在監獄里待了快四年,看過各種宣傳警示標語不下百條,就這條看著還算親切。振亨,老哥有很多話想送你,不過千言萬語也抵不過這一句,便就送你這句話吧。我希望你出去后,揚起生活風帆,奔向燦爛明天!」
說罷,他端著湯碗一飲而盡。
隨後亮了亮空了的碗底,開懷笑道:「我先干為敬了!」
八年的牢獄之災足以讓一個人與外面世界脫節,有些人很可能不適應外面的生活,格格不入到過不下去,還因為處處被人歧視而破罐子破摔,然後重新入獄,一輩子便徹底毀了。
之前那個囚犯故意找茬時,裴振亨也說出了怕出去后不被家人接受的擔憂,想來竇興國是記住了他剛才說的話,所以才會對他說這麼一句。
揚起生活風帆……
還有風助他重新揚帆起航嗎?
也許他得靠雙手划槳前行,也許他會被一個大浪打翻小船而沉沒海底,明天充滿了無盡的未知。
連走出監獄,他都需要勇氣。
這句祝福的話太及時,至少還有一個人在幫他推船。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裴振亨哽咽的喊出聲,「……大哥!」
話別伊始。
「明天不休息,我得出工,所以不能去親自送你了。」笑容慢慢散去,竇興國的情緒十分低落,「你走了,我就更孤獨了。我本來應該為你高興才是的,可是……可是真是捨不得。」
他的眼眶也紅了。
「剛才有那麼一刻,我甚至想,你要是跟那個混球打起來,興許會在監獄里多陪我一年了,那樣我們哥倆兒就可以一起出去。對不起,我不應該有這種齷齪心思……」
竇興國的刑期還有一年半的樣子。
他坐牢時四十八歲,如今五十有二,已過了年逾半百的知命之年。他在監獄里除了裴振亨一人,沒其他朋友。最重要的是,沒有家人來看他。
裴振亨雖然奇怪,但是不方便探詢。
他的話是真情流露。
裴振亨並不覺得憤怒,反覺十分戳心窩子。
換做是竇興國要出去了,他還留在監獄里,他定然也會這麼想。
裴振亨上半身傾過去,將竇興國緊緊攬住,拍了拍他的後背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大哥,我也很捨不得你。剛才同那人說的話,是我的真心話,我真的很怕出去面對一切。我怕我的父母已經拋棄了我,我怕社會已經拋棄了我。好在我知道,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是關心我的,需要我的,我並不覺得孤獨。」
聞言,竇興國的內疚好了些,但是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抹了抹眼淚水,長長的嘆息一聲道:「屈指一算,你已經在監獄里待了八個年頭,而我入獄才三年多,可我卻好像被關了半輩子那麼長。這八年,你是怎麼度過的啊?給我說說。我怕你走了后,我過不下去,遲早抑鬱而死。」
「說什麼傻話,大哥!」裴振亨坐正身體,嚴肅道,「你只有一年半的刑期了,要是努力努力,爭取個假釋,也許半年後你便也能出來了。」
「假釋?我就別想了。」竇興國苦笑著搖頭,「我五十好幾的人了,哪裡還幹得過年輕人?而且從前也是命令別人習慣了,我才拉不下老臉去討好那些年紀輕輕的小獄警。」
「大哥你錯了,獄警不需要你討好,你要做的事情就是主動與他們進行思想交流。拿出你從前談生意的本事,與他們多聊聊天。管教員們其實很想知道服刑人員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麼,你積極做思想彙報,就會給他們留下好印象,減刑假釋的時候得到的支持率就會高些。」
「可是談什麼呢?」竇興國仰起迷茫的臉,「我以前也談過的,但是自從那回談了后,我就覺得再也沒臉去找獄警們談內心裡的真實想法了。」
裴振亨當即熱切道:「多聊些積極進步的事情!比如你養雞養豬得出的經驗,要怎麼喂能夠讓豬膘肥體壯出欄快,如何養能令那些雞不僅天天下蛋還個頭很大;再比如你讀到某本書覺得它寫得很好,為什麼你覺得它寫得好,給了你哪些啟迪;又比如你看新聞聯播悟出了些什麼樣的生活哲學、人生的道理等等等等。」
「大哥,要是你再將這些都寫出來,很有可能被當做進步的典範受到監獄的表揚,假釋指日可待啊!」
竇興國意興闌珊的點了點頭,「好,我試試。」
裴振亨見狀,神色黯淡。
他心知竇興國多半還是會像從前那樣在監獄得過且過,並不在意減不減刑,又是否能被假釋出去,只想按部就班的將六年刑期坐滿為止。
他其實也不是勸了一回兩回,但竇興國總是敷衍了事。
裴振亨不好強求,只得在內心裡暗暗遺憾。
一個人如果自己主動放棄了希望,別人再怎麼勸說也是無濟於事。
轉而給竇興國夾了一筷子菜,然後邊吃邊問道:「大哥與管教員談了什麼事情會觸動那麼大?」
「哦,那是我初初進監獄的時候發生的事情。當時領床上用品和日用品,我覺得那被子太薄了,要求再給一床,人家不給,我就鬧將起來,說監獄侵犯人權。」
「然後負責我的管教員就找我談話了,他問了我三個問題:你是什麼人?這是什麼地方?你到這裡來幹什麼?」渾濁的淚水再度溢出眼眶,竇興國捂住臉孔,啞著嗓子道:「當時管教員問出這三個問題時,我感覺那問題簡直是當頭棒喝。」
那個人卻並不善罷甘休,追在身後叫道:「勞模,再過幾個小時就要出獄了,哭喪著臉幹什麼?又沒死爹媽,笑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