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葉家母子檔】

「姑娘，你骨骼清奇，應當……不是這世間之人啊！」

葉知秋，啊不，如今她是葉秋，聞言心頭一跳，忙抓了串銅錢遞過去，「那道長說說，我此生際遇如何？」

盲道人適才得她一扶，免了摔倒，暗道也算是段善緣，便摸著她的手骨，細算了一回。「雖有外來功德傍身，卻至多保你一年性命……若肯舍了家業隨我修行，或可避此劫數。」

葉秋眼睛眨了眨，把那串錢又收了回來，「多謝道長好意，告辭。」

「噯！」盲道人急急揮舞著雙手，「姑娘，貧道真的沒有騙你，你……」

未盡的話在無意中抓住一隻軟嫩小手時戛然而止，可隨即一物戳來，心神大震的盲道人不覺回手握住，那小手趁機滑脫，只留下半塊油餅，餅的上頭似乎還帶著幾個小牙印？

西秦永興二年，九月十五，晴好無雲。

日頭從櫛比鱗次的灰黑屋檐上照下來，曬得人身上暖意融融，來八角鎮趕集的百姓也格外的多。

趕緊賣了才打下來的獵物與積存了大半年的山貨，換上幾個銀錢好預備過年。如今雖是天下大亂，大大小小十幾個朝廷，但只要不打起來，百姓們的日子都還能過下去。

葉秋拿個乾凈帕子，替身邊年僅三歲的兒子擦了擦油汪汪的小嘴和小手，又拿出剛買來的面脂，不顧那緊皺的小眉頭，硬是在那粉嫩小臉小嘴上都抹了些。才要起身，小人兒冷不防地撲上來，嘟著剛抹了面脂的小嘴，在她唇上胡亂蹭了一氣，這才像圈了地盤的小狗般，心滿意足放開她的脖子。

葉秋冷睃他一眼，把不住往上翹的嘴角使勁往下壓了壓。收好東西，牽牢兒子，這才走進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唔，這是她的長期投資、養老金，可不能給人拐了去。為此，她特意和兒子穿上一樣用靚藍土布做成的襖褲。只不過她頭上包著的是藍色碎花頭巾，兒子卻戴著藍色的小虎頭帽，帽子上還豎著一對用舊羊羔皮縫的大白耳朵，遠遠瞧著，那毛茸茸的兩團就打眼得緊。

有人瞧了有趣，未免就多看兩眼，隨後竊竊私語起來。但不管旁人怎樣指指點點，倒沒影響母子倆的好興緻。

說來，這還是他們娘兒倆第一次出門逛街，不說小人兒兩丸烏溜溜的大眼睛不夠瞧，就連她也透著股興奮勁兒。

一口氣添置了早算計著要買的零碎物件，把身後的小筐塞得幾乎要滿出來後，母子倆走走逛逛，到了城中最大的一間雜貨鋪前。

和城中大半店鋪一樣，這家雜貨鋪的門外也高高掛著個藍布幌子，趾高氣揚的寫著一個字——

「陶。」豎著兩隻大白耳朵的小人兒指著那幌子，認出了這個字。

葉秋低頭望兒子，笑得有幾分狡黠，「咱們進去瞧瞧。」

這間雜貨鋪生意做得很大，足足五間臨街大鋪面，鋪面全是相通的，裡面光是夥計就十幾個，一派熱鬧忙碌。可葉秋一進來，整間鋪子卻瞬間靜了。

她也不驚也不惱，唇角依舊帶著兩分笑，大大方方走到掌柜跟前，拿出一朵棉花。「掌柜的，你給估個價吧。我有一千斤，要是價錢合適，就一次給你們了。」

陶家雜貨鋪的新任掌柜是才三十齣頭的陶七，他裝模作樣的伏在櫃檯上，又扒拉了一會兒算盤珠子，這才挑著眼皮，斜睨了一眼葉秋遞到面前的棉花，不冷不熱的道：「老規矩，二十五文一斤，不過得按我們店裡的斤兩來秤。」

不論跟誰過不去，都不會跟錢過不去，不管她的棉花打哪兒來，能賺錢的生意誰都不會往外推。

葉秋輕輕一笑，又取出一朵棉花，「掌柜的，麻煩你看好了，我的棉花全比這些大了近三成，再按這個價錢，似乎不大合適吧？」

陶七微怔，她手上的棉花個頭飽滿，棉絮潔白柔軟，明顯比最好的貨色還要高出一大截。這女子，怎麽悄沒聲息地窩在仙人村三年就種出這樣好的棉花？莫非她爹還給她留著什麽好東西？那……

陶七才暗自琢磨著，後面有個面相刻薄的婆子挑開門帘沖了出來，「什麽合不合適？就這個價，你愛賣不賣！」

冷哼一聲，那婆子抱臂斜睨著葉秋和她身邊的瘦小男孩，拉長了下嘴唇，一臉的鄙夷，又道：「一個沒出嫁的姐兒，未婚夫婿前腳剛去參軍，後腳就跟人搞大了肚子，如今還好意思牽著小野種四處亂逛。我們陶家肯賞你一口飯吃，那是我們厚道。可別給臉不要臉，小心遭雷劈！」

聞言，陶七略皺眉，可對老娘這一鬧到底半句話也沒多說。

掃一眼兒子瞬間繃緊的小臉，大眼睛里迅速泛起惱怒又委屈的水光，葉秋目光沉了沉。抬眼望著陶七他娘，挑眉道：「我該不該遭雷劈自有天知道，橫豎我既當著龍王爺的面沉過一次塘，就不怕再下去一次。嬸子若是不服，不妨下去告我一狀，我接著就是。」

陶七他娘沒料到她竟敢還嘴，被噎得半個字也說不出來。沉塘一炷香時間而不死，她能有那個命嗎？

可看著鋪子裡外那些目光，陶七他娘又梗著脖子，大聲的道：「龍王爺不收你，那是你爹積了德、咱們陶大老爺開恩。不是我說，你離我這店後到十里八鄉去問問，看誰還會收你的棉花？真有的話，我就任你砸了陶家招牌！」

說完這話，她又覷著葉秋手上的棉花補了幾句，「任是豆芽菜長得天高，也不過是盤小菜。棉花再大，填進衣被裡不是一樣的穿？我們老陶家童叟無欺，從不做那仗勢欺人的事，哪有為你一家漲價的道理？」

有些老實的鄉民聽了覺得有理，可陶七心中卻是明白，這樣好的棉花，做成棉衣一定更加輕巧暖和，少說能賣七八十文一斤。鄉下人是穿不起，可要是運到大城鎮，那些太太小姐們能不喜歡？眼下入秋，可正是用棉花的時節。

陶家有家訓，錢要賺，名聲也得要。陶七覺得自家娘雖是婦人，卻比尋常婦人有見識。

可葉秋瞅著陶七他娘，只待她說完，才應了個字，「好。」然後牽著兒子，轉身就走。

陶七臉色一變。她竟這麽大的氣性？趕緊給老娘遞個眼色，一千斤的棉花呢，趕緊兜回來！

陶七他娘也有些著忙，眼看進鍋的鴨子要飛了，誰捨得？八角鎮是沒人敢跟陶家搶生意，可過往的客商呢？

「你站住！」陶七他娘追上去，不悅的瞥了葉秋一眼，「我們陶家這些年，對各村各庄的鄉親們都是有照應的，要是有些不知廉恥的人壞了規矩，連累的可是各位鄉親。」

這是威脅？葉秋停下了腳步，頗有幾分好笑，「嬸子比我年長，教訓我幾句也無妨。可你開口閉口不知廉恥，難道不怕帶累旁人？」她也不懼，當著眾人的面便朗聲道：「想想當年我是在哪做出不知廉恥的事，又是怎麽沉的塘？」

「你這不要臉的小賤貨，竟還好意思……」

陶七他娘還想接著罵下去，臉色忽地變了，再看看周遭眾人變得古怪的臉色，她心中一陣發緊，只覺後背上的冷汗刷地就下來了。

幸而陶七機靈，搶上前道：「葉姑娘，我娘年紀大了，難免嘴碎，你好歹寬和些，咱們接著談生意，要不這樣吧，你這棉花就按三十文一斤，我全收了。」

他想著葉家閨女無非是想漲價，給她點甜頭就是，只沒想到，她聽著卻只眯了眯眼，並沒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