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那要照老哥這麼說,這棉種乾脆不給全村人才是對的?」
董大伯一哽,旁邊連大爺到底心善,還是勸道,「長富啊,你這話就有些賭氣了。這種地是咱們莊戶人家的大事,誰能不在意?葉丫頭,你育出好棉種,願意給全村人,這是你心善厚道。如今要不老叔覥個臉,幫董家求個人情。你看能不能罰她家點別的,還是把棉種給她吧。省得這成天雞飛狗跳的,也沒什麼意思。」
葉秋不答,朱長富已經火冒三丈了。
他此時,終於能夠領會大個子說那番話的深意。他往日的仁善,真是一場笑話!
「照你們這麼說,若是秋兒不聽你們的,不給董家棉種,就是不心善,不厚道了?這董家三天兩頭來我們家鬧得雞飛狗跳,就是我們活該?既如此,那好。勞你們回去給各家帶個話,只要是覺得我們家做的不對的,通通別來拿棉種。既是得罪了,我們也不怕索性都得罪了!」
這話說得眾人全都面色變了,唯獨葉秋和朱方氏,長出了一口氣。
這主意好!
想拿棉種,總得付出點代價。不給錢,就得講理。省得好事做了,還要說她們是非。
眾人沒想到逼出朱長富這麼一句話來,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長富,你可別使性子。你還是咱們村長……」
「村什麼長?」朱長富火大的把手一甩,「從今兒起,我不當這個村長了。你們誰愛當誰當去,別想再拿這個拿捏我!」
他把小地瓜牽到董老太面前,「踢!反正都是一群不懂事的,打人也不用道歉,她推了你,你踢回去又怎樣?」
小地瓜給驚著了,不安的回頭看他娘親。
葉秋瞅董老太一眼,不冷不熱的道,「叔,既知道是連三歲娃娃都不如的人,還跟她費事講什麼道理?沒得惹人笑話。」
朱長富點頭,「是我氣糊塗了,差點把孩子教壞。地瓜啊,你可記得,長大了可得跟你娘似的,做個講理的人。可別象有些人似的,白活了一大把年紀,還那麼不著調!」
他這是把所有想勸的人都罵回去了,大伙兒面上無光不說,還格外為難。
本是來勸架,結果勸出更大的問題來不說,還勸跑了一個村長,這叫什麼事兒?
幸好,過不多時,村長家的騾子和馬都找回來了。
等傍晚孫子回了家,連大爺忙問情況如何。
連升道,「牲口都沒傷著,幸好那大個子厲害,硬是把馬追了回來,下午我們還把地都翻了。不過爺爺,村長真不當村長了啊?」
連大爺一瞪眼,「胡說什麼?大人事,小孩少插嘴。」
連升吐吐舌頭,拿出一兜包子交給她娘,「這是葉秋姐給我的,說是妹子幫著包了半天,帶給咱們嘗嘗。還讓您別打她,說真要打的話,讓妹子你就跑她家去躲著。」
連大娘聽著又好氣又好笑,白他一眼,卻是望著女兒一笑,「那咱們晚上就托蔓兒的福,也吃幾個你做的包子。」
連蔓兒給說得臉紅,有些想打聽葉家的事,又看一眼爺爺,不太敢問。
連爺爺瞧著那些包子,倒是臉色和緩不少。還肯給他們家包子,證明交情沒斷。
估計村長下午那話,只是說了嚇唬人的。等回頭他找幾個老傢伙,帶些酒菜上村長家喝一頓,好生遞個台階,應該也就沒事了。
不想孫子忽地一拍腦袋,「我還差點忘了,走時葉秋姐還交待我,讓爺爺跟咱們連家的人通知一聲。如果想要棉種的,後日去她家拿。若是有些想法的,那就算了。」
什麼?連爺爺愣了,朱長富那老小子說的不是氣話,他竟是認真的?否則葉秋怎會這麼說?
知子莫若母的連大娘嗔兒子一眼,他是故意把這話留到後頭講的吧?
可連升瞟瞟爺爺臉色,故意問,「娘,咱們還是要棉種的對吧?村長叔家就他一人都種出一千斤,咱家這些漢子,要是明年全種了棉花,得掙多少?到時別說我的彩禮,妹妹的嫁妝都有著落了。」
「不行!」連爺爺猛地一聲大喝,可吼完了孫子,他突然也說不下去了。
真的不要嗎?
人家五畝地就賣了五十五兩,他們家地更多,人也更多,少說也能種出七八十兩。這對於一個鄉村家庭來說,簡直是筆巨款。誰捨得不要?
可人家葉秋說得清楚,要是拿了棉種,就不能再對董家的事多嘴多舌了。
雖說連大爺也不覺得董老太做的就是對的,可真的要做出這樣的選擇,他也覺得有些不妥。
連大爺的不安,很快傳染了整個仙人村。
表面上看,這只是一次小小的選擇,但如果這次的選擇,關乎到以後呢?
誰都不是傻子,大家都能感覺得到。這回的事,跟從前不一樣。
因為事情的關鍵人物之一,是葉秋。
她不是仙人村土生土長的原住民,她在這裡無親無故。大家不能用那些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要求她讓步,也不能用多少輩積攢下的人情去幫董家說情。
而且,她是站在道理那邊的。
那麼,在道理逼著大家放棄人情的時候,應不應該聽她的?
這件事雖小,但對於仙人村的村民來說,卻是一個全新且無比艱巨的選擇。因為這是違反他們祖祖輩輩的認知,也違反了他們日常行為潛規則的。
雖然人人從小就被要求講道理,可大多數時候,更多的人還是習慣於讓道理服從人情。
不僅是對別人,對自己,他們都是這樣做的。
因為要一直堅持正確的路線,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就好比人人都知道佔小便宜是不對的,可有機會的時候,大部分人還是想占的。反正又不是殺人放火,做做又有什麼關係?
可是這一回,葉秋卻要逼著他們改了,還是拿了一份他們無法拒絕的巨大利益。
如果這一回選了,那麼下一回再遇到類似的事情,他們還拿什麼借口去推脫?
天黑了,一家人吃了飯,正算著明日要交的稅款,朱長富忽地冒出一句,「其實咱村的人,大半還是好的。」
眾人怔了怔,忽地朱方氏噗哧笑了,「你不說不當村長了嗎?還操那麼多心幹嘛?」
朱長富有些訕訕,葉秋笑著解了圍,「叔你就放心吧,大伙兒會來拿棉種的。沒聽今兒連大爺說么?種地才是根本。沒人捨得不要的,我估計回頭就要來求你回去當村長了。」
朱長富聽到前頭,心中好過了些,可聽到最後一句,卻是搖了搖頭,「種子是要給大家的,不過這村長我是真不想當了。」
他看大個子一眼,嘆了口氣,「你說的對,這個村長,我確實不適合。」
看他似有些心灰意冷,葉秋還待再勸,朱方氏卻道,「就算你適合,可如今也老了,村裡的事,還是讓旁人去操心吧。上回不是說那吳家溝的村長,比你還小一歲,人家都退了。你還賴著幹嘛?也該服老,回家過過安穩日子了。」
說得也是。葉秋把話咽了回去,「那往後叔嬸你們就安心享我和地瓜的福吧,地瓜,是不是?」
是!小地瓜立馬乖巧去給朱長富捶肩膀,「阿爺,地瓜是男子漢了,以後跟娘一起賺錢,養活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