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個表示,「不管你要什麽藥材,儘管說。」
一個說:「我師門還種著好些奇花異草,你看哪些能用上?」
蘭閻羅看著他們,包括剛來的朱長富,苦笑道:「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村長那脈象葉玄你應該也能看出一二,她不是得了什麽病症,卻偏偏生機斷絕,就是一個將死之人的脈象,你這叫我怎麽下藥方?」
葉玄梗住了,沖數也梗住了,饒是他們能掐會算,曾經給無數人指點迷津、逢凶化吉,此刻也拿不出一個好辦法。
倒是朱長富沉默了片刻後果斷道:「那就給她沖一衝。你們要是不嫌晦氣的話,就把老漢的棺材拿出來替她預備著,說不定人就好了。」
這是民間百姓的土辦法,給將死之人辦起喪事,要是命不該絕,說不定還能轉危為安。
要是平素,他們是不會相信這個辦法的,但此刻,葉玄卻長嘆一聲,「那勞煩老丈了,我跟你去料理。」他再多誦幾遍經文,做些祈福的法事,說不定也能有點用。
沖數吸吸鼻子,把眼眶裡的眼淚又咽回去,「我去田裡看蛤蟆。」說著轉身就走,一定要把牠們養得膘肥體壯,一隻也不能少!
蘭閻羅在屋裡轉了幾圈,把兩個小徒弟朱孝天、連小榆喊了進來,「我看村長那盆粉黛蘭好像還沒搬進新房裡去,孝天你去管朱大嬸要了,給搬過去。小榆你跟我過來,咱們再煎幾味葯試試。」
就算沒有辦法,總不好坐以待斃,他們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夜已深,新房裡的喜床上,就是一直睡不著的李雍都已淺淺睡去,但在他身邊的葉秋,眼珠子卻是在眼皮子底下動來動去,怎麽也睜不開。
葉秋陷進一個長長的夢裡,但似乎又不是夢,具體是什麽她也說不出來,她茫然的在那個陌生的時空里飄蕩,在地上的人群中穿行,像一道空氣,沒有人看得見她,也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爹,爹。」突然間她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說話。
那是誰?葉秋茫然的轉過頭去,卻驚喜的看見一張無比熟悉的臉,「爸爸!」可是她的話,跟空氣一樣消散於無形。
眼看那個十五六歲,穿著月白色長裙的女孩子,抓著一支花花綠綠的風車,蹦蹦跳跳的往葉清懷裡撲去時,葉秋憤怒了。
那是我爸爸,你給我走開!她撲了上去,卻意外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麽多人跑什麽跑?要是摔倒了怎麽辦?」鼻尖輕輕的給人颳了一下,葉秋詫異的抬起頭,才發現跌進葉清懷裡,那個穿著月白色長裙的女孩正是她自己。
葉秋想問爸爸你怎麽在這,可從她嘴裡出來的卻是撒嬌的話語,「我就知道爹會接住我,你才捨不得我摔倒的,是不是?」
「調皮。」輕輕在她額頭上敲了一記,葉清抓著女兒的手,挽在自己的胳膊上,拿著一袋銀子晃了晃道:「貨已送到,咱們也該回家了。出來這麽久,秋秋想不想回家?」
當然想的。葉秋這麽想著,可嘴裡說出來的話卻是,「不想。只要跟爹在一起,我哪裡都不想。」
這樣的話不是葉秋想說的,但她也覺得這話沒錯,就跟順著自己心意說出來的話一樣,她感覺到自己高高興興的挽著爸爸在這個陌生又熱鬧的集市上逛著,直到她突然看見馬路對面的攤子上在賣活生生小狗,要拉著葉清過去看看。
不能去,危險!葉秋說不出來,但她本能的知道不對勁,身體卻還是身不由己的跑過去,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異變突生。
有人騎著高頭大馬突然從後面衝出來,葉秋嚇壞了,僵在路中間連跑都不會跑,是旁邊一股巨大的力量襲來,將她撞開,免去慘遭馬踏的危機。
葉秋抬眼一瞧,是葉清把她推開了,可是他自己卻被馬蹄踢到背心,嘴裡頓時噴出血來,人也承受不住力量而摔倒在地。
葉秋不可置信的抬頭,看了那個騎馬的男人一眼。
那是一個中年人,長得十分嚴肅而倨傲,眼看自己的馬踢到了人,他也只是淡淡掃了葉秋一眼,什麽都不說就打馬走了。
雖然就只那麽一眼,可葉秋相信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這張臉,但她現在不能追上去,回過神來的她首先做的是撲到爸爸身上,把他扶了起來。
「爹,爹你怎麽了?」話說出來,她才發現自己在哭,還渾身發抖著,嚇得不輕。
葉清還有一口氣,卻是勉強自己提著那一點點力氣,把那袋染著他鮮血的銀子,塞到女兒懷裡,這一刻,他不是想著自己,而是想著女兒要回家、要生活,她不能沒銀子。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幫幫忙吧!幫我找個大夫,大夫在哪裡?」葉秋感覺得到每一滴流下臉龐的熱淚,她也能感受到自己拚命求救卻無人搭理的無助,還有嗓子幾乎泣血般的疼啞。
集市上熱鬧依舊,人們來來往往,卻只是冷漠的看她幾眼,然後避之如瘟疫般的走開。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感覺到爸爸的體溫越來越低,呼吸越來越微弱,葉秋知道自己不能這麽等下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竟是把高了她一個頭的爸爸硬生生的背了起來,拖著他,艱難的穿過集市尋找藥鋪。
當葉秋好不容易在這個陌生的城裡找到一家藥鋪時,那家的夥計連門都不讓她進,「走走走!這傷我們治不了,你走吧。」
「可你們還沒看過呀?我有錢,我有錢的!」可不管她怎麽說,夥計還是把她推出來了。
而下一家也是同樣的情形,夥計毫不留情的驅趕她,「我們大夫不在家!」
可葉秋分明看到,那家大夫剛剛躲進帘子後面時,飛揚起一道青色的袍角。
不知道在城中找了多久,卻沒有任何人來幫她,也沒有任何大夫肯替爸爸醫治,最後葉秋又累又餓,背著爸爸走出這道城門時,城門在她身後關上,回首西望,那座冷漠的城池把最後一絲夕陽的餘溫也隔絕在外,留在葉秋身上的,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寒冷。
葉秋不知道要上哪裡去,她一直背著葉清走啊走,從天黑走到天明,又走到下一個天黑,直到路上有個好心的老婆婆說:「姑娘,你背著一具屍體干什麽?」
葉秋渾身一震,她停下來轉頭一看,才知道爸爸真的已經死了,她的身後甚至跟著一群黑壓壓的烏鴉。
葉秋刨了好大好大的一個坑,把爸爸埋了進去,她挖得十指鮮血淋漓,指甲全都斷了也不知道疼。
這個地方是她自己選的,她也不知道好不好,只是看著山清水秀,尤其地勢很高,可以看著那座冷漠的城池,她就把爸爸埋下了。
因為她要讓爸爸看著,看著她替他討回公道!
葉秋拿著爸爸留下的那袋銀子去打官司了,她找人幫她畫了那個兇手的畫像,去衙門裡告狀,可衙門的官員卻不肯接狀紙,還說根本沒有這回事。
官員道:「再者說,你連兇手的姓名都不知道,這讓我們去哪裡找人?」
一個殺人兇手,還會對受害者留下姓名嗎?葉秋想不通這個道理,只能奮力的說:「可那天在集市上明明有很多人看見的!」
官員嗤笑,「那你去找人來作證啊?要是沒有人證物證,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話?」
「我爹都已經死了,這還不算證據?」
官員冷漠地道:「天知道他怎麽死的。」
葉秋被趕出來,扔到大街上,可她不死心,爸爸說過,人間自有正義在,也許有人會幫她作證呢。